作者:青散人
他的眼球如同被刀子割去,眼窝内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。
211 谁家大海嗣(二合一)
“带路。”
赫柏不知何时出现在卧室内,一脚将到处摸索自己眼珠的卡尔踢翻在地。
杯之准则下属道途,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控制,甚至还要比威权道途更加严苛。盖因后者御下,是靠着权力、暴力和阴谋种种构建起来的框架;而前者则依靠欲望之间彼此紧密的联系。
下位者的欲望流溢不定,时而走向食欲,时而偏向肉///欲,时而被欢愉笼罩,时而又转为苦痛,兜兜转转,最后身心空空。
杯之准则下属道途的上位者,就能够靠着欲望,将下位者直接勾住,如同深海中的鮟鱇鱼那样,叫他们脱逃不得。
现在,赫柏就是用自己的“欲望”,取代了卡尔的“欲望”,令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完成赫柏的目标——去往轮机房,找到被拘禁的纯水精灵。
而在这个欲望更迭的过程中,赫柏也知晓了这个沉船仪式的许多细节。
换句话说,现在这个仪式的主导者,已经从卡尔和他背后的家族,变成了赫柏。
深沉夜幕之下,赫柏在卡尔的带领下,再一次深入三等舱,暗淡的灯光在舱壁上摇曳着,更显阴森沉寂氛围。
轮机舱的大门上有双重保险,分别是世俗意义上的锁,以及神秘意义上的锁。
“芝麻、芝麻,开门啦。”
赫柏在看见门锁的时候便低声念咒,径直走到门前一推。
果不其然,来自十月执政·守门人的赐福,对所有门关都起效。
轮机房中,到处都呈现鲜红和暗红的色彩,本是金属的墙壁和管道,此刻却像是有了生命般涨缩不定。
砰砰、砰砰、砰砰、砰砰!
剧烈的心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,如同雷鸣。
从卡尔有关仪式细节的记忆中,赫柏得知,每当泰坦尼克号要沉没前,他们都会提前进入轮机房,然后切下一小块纯水精灵带走重新培育。等到这部分纯水精灵重新长成后,便重新举行沉船仪式。
至于如何控制纯水精灵......呵呵,倒也简单。
每一次分割之后的纯水精灵,都算是智力不足的子代。乘着她们没有判断能力时,将之放入容器中,久而久之,她们就会将藏身的容器视作自己的一部分。
就像是从小被铁链拘束的大象,即便长大后,轻而易举就能挣脱开绳索,可它记忆中根深蒂固的“传统”,也会成为束缚住自己的枷锁。
就像是从小被方形容器塑造的西瓜,等到收获、取下拘束的容器时,西瓜也早已长成了方形。
赫柏能够感受到美狄亚的无明忿怒,那是在目睹自己同胞受此苦厄后的感同身受。
她用手指在十字剑柄上敲了敲,示意美狄亚稍安勿躁。
“纯水精灵,在哪?”
“请随我来。”卡尔恭敬地回答。
他们在如同活物般的轮机房中七拐八绕,如同穿行在通往心脏的血管之中。
终于,赫柏看见了被拘禁在轮机之中的“纯水精灵”。
一时间,哪怕是身经百战,见多识广的赫柏,也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到......厌恶。
却见那不断轰鸣旋转的水轮机中,有一团不断涨缩的血肉,分不清是眼点还是斑点的纹路,在这团血肉的表面流动着。水轮机每一次的转动,都会从这团血肉上榨出略带浑浊的金色灵露。
这些灵露一经榨出,便顺着管道流走,被搜集起来。
这团血肉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,如同梦呓,亦如虚弱至极的叹息。
赫柏此身,是被大乐章约束在废弃的喷泉中,除了行动不便之外,倒也没有受到什么折磨;
美狄亚则被伊丽莎白拘禁在炼金棺材之中,被大乐章压制的同时,不断抽取灵露续命,以至于形体溃散,功业颓败;
至于眼前的“纯水精灵”......赫柏已经不知如何去描述,她所受的苦厄了。
生生世世,难以解脱。
“......如果是贞德的话,她大概会要我挑出那些‘无辜者’,随后再对有罪者作出审判。”
赫柏嘴角微微勾起,既像是在对卡尔说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我现在算是明白六月执政·珍珠当时的心态了。”赫柏笑吟吟地转过身,“祂抹掉了那一次主导仪式的家族,却放过了所有的无辜者......换句话说,从第二次仪式开始,泰坦尼克号上的乘客,便再也没有清白的了。”
除了仪式的主角——陷入生离死别的爱人之外,其余全都是贵族们招募的“群演”。
他们有些对仪式亦心知肚明,有些则收获了可观的财富,却被蒙在鼓里,浑然不知这是自己的买命钱。
在轮机房内动荡不休的心跳声中,赫柏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淡漠。
“无论是头等舱、二等舱还是三等舱......都是如此。”
珍珠抹杀了大部分仪式主导者的性命,因为这是罪恶的。
但圣杯保留了一部分沉船仪式的细节,这样才能让赫柏明白这些人确实是该杀。
至于是不是故意的?但凡有圣杯参与其中,哪一次不是故意的。
赫柏的手掌,按在了那团咕叽作响的血肉上,暗红色的血肉欢快地挣脱了钢铁和仪式的束缚,在轮机房中横冲直撞,突破了一重又一重的障壁。
黑乐师被涌动生长的血肉托举而起。
至于卡尔,早在第一时间,便被那团血肉吞没其中,彻底没了声息。
......
深夜,海风寒凉,高海静谧。
泰坦尼克号正静谧地行驶在海面上,陡然,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船底向上传递,旋即,这份震动越来越剧烈。
而伴随着这可怕震动出现,整艘巨轮竟然渐渐地失去了动力!这可是在茫茫高海之上!
船舱内,正在推杯换盏、觥筹交错的公民们狂怒着冲上甲板。
泰坦尼克号确实要沉没,但原本预定的时间,应当在五天之后—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半,谁这么耐不住气?
可等到他们冲到甲板上时,脸上涌动的愤怒却变成了惶恐。
“不是有人提前进行仪式......是仪式失控了!”他们凝视着源源不断涌出血肉的甲板,癫狂地嘶吼,“卡尔!卡尔呢?!这次仪式不是他主导吗?!”
没有回应,卡尔死的比他们还要早。
说来这也是幸事,卡尔不必遭受如此痛苦和恐惧,但这些想要来分一杯羹的公民们,可就不那么幸运了。
“乐师!船上的乐师去哪了?!”公民们又大声疾呼,“我的仆从们,你们在哪里?”
作为往来伊苏诸航线的大船,自然有许多乐师住在泰坦尼克号上......而就算抛开船上乐师不算,这些公民们自己也带了许多乐师作贴身保镖呢。
“主子,我们来了!”这些忠心耿耿的乐师们,从几近将整艘大船裂开的血肉中杀出来。
他们拉住公民们的臂膀,当即就要演奏旋律,打算先离开不明变故的泰坦尼克号。
可当他们用力跃起时,却没有呼之即来的大风将身体托起。
乐师和公民面面相觑,他们又努力地跳了一次,依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。
“干什么?!”公民惶恐而恼怒,“飞不起来,不会跳船走水路吗?”
“对,对......”乐师拉着公民,直接从船舷跳下。
噗叽啪。噗叽啪。
两道浑浊的可怕声音,传入正要效仿他们做法的公民们耳中。
有人探头望去,却看见此前跳出船的两人,已经摔在水面上,变成了两摊难言高贵的血肉。
血肉没有沉入水中。
夜幕下,整片庞大的水体似乎连成了一片黑曜石般的固体,反射着暗淡的光。
“我们,我们的旋律全都被禁绝了。”乐师们脸色惨白,“是调律师——是调律师改变了这里的‘乐章’,封锁了我们演奏旋律的权力。”
有公民贵族再也按奈不住这种恐惧,他发癫似的在甲板上大声吼叫。
而在此时,天破云开,如同珍珠般的月光飒然落下,不偏不倚落在甲板后方,那一架不知何时出现的钢琴上。
身穿灰色条纹西装,胸前结着暗红色领带,腰间悬有十字剑的乐师,正坐在钢琴后,敲打着黑白琴键。
她演奏的乐曲,正名为《月光》。
黑乐师歪着头,似是对整艘船上蔓延开来的恐惧充耳不闻。
月光静静地在她的指尖流淌着,如同水银泻地一般,在钢琴的四周辟出一片纯然的白色。
此时此刻,就算是再迟钝的人,也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了——这位自称安东尼奥·萨列里的海上钢琴师,就是导致仪式失控的黑手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!”罗丝的母亲失态地质问,“你不是也很喜欢罗丝吗?卡尔他对你也那么恭敬......你大可以把话说得清楚明白,进来分一杯灵露又有什么不好?!”
赫柏遗憾地笑了笑:“可惜,某人的胃口不小。”
公民们骇然失色。
他们知道沉船仪式是如何进行献祭的,自然也知道赫柏说这番话,他们要被作为祭品的未来,是何等惨淡。
“你,你到底是谁?”罗丝的母亲绝望地问,“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?”
赫柏脸上遗憾的笑容越发浓烈,逐渐涌现出讥嘲的意味来。
她不作回答,手中乐曲骤然一变,自静谧的《月光》,变为反复重叠、挑动人心弦的可怕旋律。
这一次,轮到乐师们的脸色瞬间惨白了。
“无......无穷动?!”当即就有乐师惨笑着拔出剑自刎。
公民们不知道,为何自己的侍从乐师,在认出赫柏演奏的技巧后,竟然宁可自尽。
“说起‘无穷动’您不知道;换一个称呼,您就明白了。”乐师们惨笑着,“这是黑乐师‘残响’的独有演奏技巧。”
“残响?!”
公民们面面相觑。
不是他们迟钝到没有反应,而是极为剧烈的恐惧,一瞬间在脑中爆发出来,令他们陷入了极其深重的战栗中。
如果说素王在公民家族中的声名,大部分还是正面的;那么黑乐师“残响”,无论是在北境的蛮族,还是在伊苏的公民家族之中,都是极为残忍可怖,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。
她曾经用一支笛子,就引诱着统治整座城邦的公民家族,追随着她步入海中自我溺亡;
她曾经在战场上,拉起提琴,令数个军团在狂乱中互相癫狂屠戮;
她曾经在许多修道院中演奏钢琴,将这些清廉正直的修道院,全都变成了玩弄人心的邪恶教团......
即便以公民家族的视角来看,“残响”亦是极度邪恶,极度令人发指的存在。
而她的独门演奏技巧,便是被称为“无穷动”的可怕旋律,在那急速的音符跳跃之中,任何人都无法安然演奏。
是的,哪怕是真正的调律师,亦无法在“残响”面前,奏出完整的旋律。
更何况,“残响”又不是没有融化过调律师的心智。
她曾经恶趣味地将数位调律师的心智融合在一起,然后将其塞入八音盒中,奏起旋律令盒中时间快进数万年。
在那之后,她又将其取出,塞入一只玳瑁龟的身体中,美其名曰“飞升”。
而在击穿神智的惶恐中,赫柏指尖的最后一个音符骤然跃起。
伴随着她举起双臂,那贯穿整艘大船的“血肉”,一瞬间变得清澈如水。
不,这本来就是水。
泰坦尼克号从中断裂成数块。
这一次,凝固的水体没有阻挡泰坦尼克号的沉没,而是打着旋儿飞快地将其吞没。
似乎大海本身也在欣喜于这次的祭品。
罗丝的母亲绝望而恶毒诅咒着,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,就被汹涌而至的海水淹过了头顶。
伴随着泰坦尼克号沉入深海,天空中珍珠般的月光渐渐地染上了一层绯红,而汹涌湍流的大海随之隆起。
丰沛的生命力开始在赫柏的身体中涌现。
圣杯的赏赐极为慷慨。
祂并没有给什么多余的赐福,只赐予了赫柏纯粹而庞大的生命力。
这些生命力在赫柏的体内涌动着,不断改造着她纯水精灵的身躯,令其本体变得越发庞大。
如果说一般的纯水精灵是汩汩的泉源,那么此前的赫柏,就像是澄澈的河流或是湖泊。
但现在,她已经成为了洋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