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青散人
当然，这并不意味着伊苏便没有活口：在主干道上，有三人一组的魔像骑士正在缓步而行，在他们的步伐近侧，则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市民。
很显然，这些倒卧在地的市民们除了饥饿与衰老之外，并没有其他的症状，但对于他们来说，肯定是生不如死。
“因为缺少灵露，所以身体开始退行了......”赫柏的脸上没有多少怜悯的神色。
天人五衰，长生之病，本就是古今之理。
亚特兰蒂斯的延寿之法走入了死路——越到后期，所需的青春灵露，其质量和数量就越大，而能够产生的效用则越低。
事实上，亚特兰蒂斯的延寿之法不能说毫无可取之处。因为青春灵露确实卓有成效，根据赫柏的推算，这段时间大概是一百到一百二十年之间。
超过这个区间，青春灵露的效力便会骤减。
原先能够延寿十年的，现在至多只有五到六年的时间。
“所以，最好的办法，还是将青春灵露和升华之路结合在一起......”赫柏微微皱眉，“通过青春灵露的无害延寿，足够有资质的学徒完成黄昏的升格。”
在成为黄昏之后，性命便和功业互为表里。自然也不需要青春灵露了。
这是赫柏所能想象得到，最为正统、最为安全的延寿办法。但对于亚特兰蒂斯人来说，升华之路确实算是邪道。
因为在西比尔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，升华之路乃是“受诸神所操纵的命运”，凡是踏上道途的学徒皆是“命不由己的可怜虫”。
赫柏正站在城墙上沉思，看似完全未察觉身后逐渐逼近的骑士侍从。
在伊苏，只有成为魔像骑士，才能进入军团序列。在此之前无论怎样刻苦锻炼，都只是骑士侍从而已。
这个前来戍守城墙的侍从是很幸运的，因为不论城内是谁主政，都不会短了防守城墙的口粮......至于为什么不用更高战斗力的魔像骑士？很简单，因为魔像骑士需要的灵露质量更高。
用于驱动一个魔像骑士的灵露，稀释之后足以驱动近三十人的骑士侍从。
而此时，手持短剑圆盾，向着赫柏背后蹑手蹑脚迫近的骑士侍从，驱动他的也并非忠诚。
‘此人是乐师，她身上定然带有灵露！’
在大脑和胃部翻涌的欲望，让他完全无视了危险。
左手抬起，小圆盾准备格挡伤害，右手挥动，短剑刺向赫柏的后心。
骑士侍从还未来得及露出喜悦的笑容，便看见那背对自己的少女陡然转身。
“呀！”
骑士侍从下意识摆出格挡的架势，可赫柏的动作要比他更快！不，她压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，只是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十字剑。
就像是事先计算好的那样，赫柏抬起的十字剑刚好刺穿了侍从的喉咙。
“你不打算拷问他？”美狄亚问。
“不必如此麻烦。”赫柏说着，伸手按在骑士侍从尚未完全断气的头颅上，一边感应着对方体内的灵露，一边使用幻术读取记忆。
但只是片刻，赫柏便哼笑着丢掉了手上的头颅。
伊苏城，发生了内讧。
内讧的双方，是乐师、公民贵族和近半哲学家学派的联合，以及莫扎特和他寥寥无几的追随者。
虽然两者的实力相较之下，相当悬殊；但赫柏却相信莫扎特会赢。
黄昏和白昼之间的差距，比白昼和普通人还要来得巨大。
在勃艮第海战中，如果不是赫柏扛着愚人号跑到了无信号区，有大乐章加持的莫扎特能把贞德杀个百来回。
而此时此地，不是偏远到没有大乐章信号的奥尔良区，是大乐章垓心的伊苏城，是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心脏！
“也就是说，是莫扎特赢了？”
“这倒不清楚。”赫柏对美狄亚说道，“这个骑士侍从只知道这么多......不过我想，莫扎特会赢的。”
执法要有温度，镇压要有力度，开印记时要有准度，放功业时要有高度。
大家都是黄昏，你可别丢分啊！
说了几句烂话，赫柏从地上捡起小圆盾，握在手里连连挥动，让美狄亚感到很是莫名其妙。
“这是要干什么？”美狄亚不得其解。
“这是等会要用到的神秘妙妙工具。”赫柏回答。
话不多时，她走下城墙，城内数具被吊在檐角的干尸嗅见她体内灵露气味，奋力用套在绳圈中的脖子荡起秋千，发出干瘪难听的嘶吼声。
其中身手不凡者，甚至能用脖子和下巴发力，腿脚在空中踏步，如同行在云中一般自在潇洒。
“厉害，厉害。”
赫柏仰头四顾，不仅不跑，还要点评他们的动作。
“这个头朝下七百二十度大回旋，无疑是高难，我给他大杯上。”
“这位老哥如同纺锤左右摆动，又似鱼儿仰卧起坐，虽然难度不高，但胜在流畅，我给大杯中。”
嘈杂嘶吼之中，赫柏闲庭信步，看似完全未察觉身后逐渐逼近的骑士......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。
却见魔像骑士踏步前劈，而赫柏只是转身，挥动左臂。
小圆盾将骑士手中大剑格挡！
骑士招式被破，身形踉跄，赫柏上前一脚，将她踢得跪倒在地。
无视了骑士的求饶，赫柏踩住骑士的膝盖，抽出十字长剑捅入其心脏，完成处决。
只要是拦路的，男侍从要杀，女骑士也要杀，这才称得上健全。
还未等骑士彻底断气，赫柏伸手抓住其头颅，读取其记忆。
“收获如何？”美狄亚问。
“不算好。”赫柏摇头。
骑士们各自为主，各自作战，伊苏的秩序已经分崩离析了。
现在公民家族的领导者，名叫卡里古拉，在血缘上可以被视作尼禄的叔父。当然，此人也不过是三大利益集团推举出来的代言人而已。
除此之外，这个骑士知道的和那位侍从大差不离。
但赫柏的内心却涌现不安情绪：如果说城墙之上还保持着所谓“秩序”，那么城中这种乱象，就绝对与正常一词不搭边了。
“要么是莫扎特放弃了外城区，彻底收缩到内城区；要么......”
赫柏皱着眉丢掉手里的小圆盾。
魔像骑士手中的武器，源自于公民贵族捐赠的山铜，由乐师们进行铸造，又通过哲学家们完成祝福。正常情况下别说是格挡，就算是稍用些力，也能把大盾连带着盾后的人一起砸成烂泥。
赫柏刚才一次格挡之后，小圆盾就已经瘪了下去。
一旦等赫柏离开主干道，便不会再出现骑士。
后者只在阳光照耀下的道路上巡行着，或是在道路的尽头三五成群驻守，绝无单枪匹马杀到小巷、或是阴暗角落里的胆气。
可以说，伊苏已经成为一座无法之城，一座罪恶之城，一座大限将至的城市。
赫柏皱着眉，伸手将藏在阴影中伺机偷袭的乐师拖出来，如同甩鱼一般掼在地上。
啪地一声脆响之后，这乐师便再无抵抗能力。
现在赫柏已经不奢求从他们脑中知晓伊苏事变的真相。
“没错，这就是通往内城区的道路。”赫柏低声说道。
修建用于彰显身份差距的高墙，设立隔绝内外的门禁——在这一点上，伊苏和孟斐斯、平安京都差不多。
现在的问题在于，在动乱的第一日，莫扎特便将内外门禁彻底隔绝了。链接内外的道路，也只剩下了这些偏僻小径。
卡里古拉等人，也同样身在内城区。
穿过狭长幽邃而潮湿的甬道，杀死了七八个不长眼的乐师之后，赫柏的眼前终于出现光明。
此时此刻，她多少有点想吟诵桃花源记的冲动了。
然而在完全推开半锈铁门之后，赫柏却微微挑起了眉。
“这......”
那张精致的脸上，浮现极少见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。
原因很简单。
就在黄金树下，石质的圆形露台上，那张木质王座前，悬着一根高高的桅杆。
桅杆之上，挂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，无论是贵族还是乐师，哪怕是仆从也好，都能够从边上拿起长枪，去戳刺那人以玩笑取乐。
那个被挂在桅杆上的人，是莫扎特。
是雷穆斯的第一乐师，持有雌黄之名的大调律师沃尔夫冈·阿马德乌斯·莫扎特！
......
卡里古拉正坐在那张木制的王座上，对着周围坐在石质高背椅上的合作者们高举酒杯。
杯中盛放着的，正是用最高纯度的灵露调制而成的蜜酒。
在伊苏，这种最高纯度的蜜酒有一个别称——“赫柏”，意为传说中司掌青春和不朽的女神。
这样一杯酒，足以延续七十年的青春，但对于此时的卡里古拉而言，只能延续青春五年。
他的合作者们也差不多，总之，他们都已经享受了足够漫长的生命，耗用了太多的至纯灵露......哪怕从他们身上渗透而出的汗水，或是泪水，都具备稀释后的灵露效果。
伊丽莎白曾经计划过，一旦所有的纯水精灵耗尽，连浊水精灵和北境人也用完之后，就拿这些公民开刀。
“我们还有多少灵露的储备？”卡里古拉眉飞色舞。
“陛下，我们的灵露足以流淌万世不枯竭。”身边托着宝瓶的侍从回答，“天下众水都往伊苏来，黄金水道之中流淌的，正是无穷无尽的灵露......”
侍从的话没能说完，兴致大好的卡里古拉将蜜酒倒进口中，便将他拥吻入怀。
周围的合作者们对视一眼，或是饶有兴致，或是隐含鄙夷。
疯狂的卡里古拉......传说中在他降生时，曾经对月亮口出不逊，随后便被诅咒。
当他身处满月之下时，便会陷入完全无法自控的疯狂；更兼之他本人的性格，便是相当极端，故元老们宁可选择尼禄，也不愿选择卡里古拉。
虽然尼禄同样具有那些随心所欲的毛病，但相较于完全无法沟通的卡里古拉，倒还显得温良起来。
“陛下。”乐师协会的负责人在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，“您已经连续召开了四次宴会......我想，是时候宣布将莫扎特克扣诸位的灵露份额，分配下去的诏令了。”
放开怀中已经身体发软的侍从，卡里古拉哼笑着摇了摇头。
乐师协会的负责人刚刚皱起眉头，可身体却不受控地发软，看向卡里古拉的目光也渐渐软化，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：想要被卡里古拉肆意妄为......
“该死！”留着花白胡子的负责人不悦地暗骂一声，坐回自己的高背椅上。
这些合作者们对视一眼，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后悔的意味。
哲人王的象征，是金色的皇冠，束棒的斧杖，以及紫色的王袍。
金冠被哲人王带入帕维永，束棒则在战场上随着尼禄一同毁灭，只剩下被元老们封存收藏的紫色王袍。
其中，金冠象征对于神权和精神的统治；束棒昭示司掌战争和惩戒的威权；唯有染上“推罗紫”的王袍，才昭示统治世俗和永恒的王权。
元老们将紫袍给了卡里古拉，本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强化他的象征，以模仿哲人王的方式，从莫扎特那里夺取影响大乐章的主权。
事实上他们确实成功了——莫扎特不知为何，失去了所有影响大乐章的能力。
因此，针对莫扎特的反攻清算才能成功。
毕竟莫扎特已经将自己的功业，融入到了大乐章里，现在大乐章屏蔽了对他的服务，曾经呼风唤雨的大调律师，便顷刻之间落败成一个普通人。
是的，大乐章剥离了莫扎特身上所有的能力，就连他的印记也被压制住了。
众元老看向坐在圆桌末尾，神色沉静的尼采：如果不是这位突然出现的哲学家，坚持这场政变，或许他们还提不起反抗莫扎特的心思。
但是在反抗成功之后呢？卡里古拉反而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。
当初是你提出来要把卡里古拉推为王权象征的，现在这样一个疯王，你也该拿出处理办法吧？
面对众元老的视线，尼采只是微微一笑。
“诸位稍安勿躁，我想......大幕马上就要开场了。”
223 亚特兰蒂斯之过去
在一处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十字架形桅杆上，便是此刻莫扎特的所在。
他的双臂被扭曲着绑缚在身后，整个人被高高吊起。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沉郁地皱着，伊苏人特有的体质在此刻给他带来了过多折磨和羞辱。
又一下。又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