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在那一片阴森的黑暗中,唯有两点炽烈的火光跳跃。
“那么。汝当证明给我看——”
公羊之王颀长尖锐的指爪收紧了,缓缓指向赫柏的头顶。
那尖利的指爪泛着阴燃的火色,伴随着公羊之王的手掌愈来愈近,空气变得粘稠,大地反而显得柔软,四周的光线如成实质。
这是因为他司掌着铸造与变换的智慧,而体现出来的,便是这一份足以将事物的性质变化的力量。
然而回应他的,仅仅是一根不起眼的手杖。
那根手杖伴随着赫柏从底比斯归来,已经变得灰扑扑的。
可公羊之王的手指却并未再有半分寸进!
赫柏疲惫地抬起眼睛:“这样,足够了么?”
“汝......”
阴影如同暴怒一般沸腾着,然而那双燃烧的瞳孔却变得越发明亮,像是......无边黑夜里敲响燧石溅出的火星。
公羊之王当然认出了那一根手杖的正体。那是集中了不死鸟、胡狼、狮子和蛇四大学派的密传,经由羊之学派的大师铸造,用于战争的武器。
这一武器并不是真正存在的,它是虚幻,是通过幻术从记忆中取出的。
它从本应化为死境的底比斯归来,带上了忤逆赤王奥兹曼迪斯王权的伤痕。
所有学派的痕迹,均能从上面找到。
如果不是学派里出了叛逆,那就说明眼前的少女,是天生的全才!
“赫曼努比斯的要求,是至少掌握一阶次第的密传。”赫柏轻声说,“我想现在的孟斐斯,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继承这一席位,众相之相。可如果你觉得‘赫曼努比斯’不足以令你正视......”
她松开手,那一根手杖寸寸断裂,将公羊之王的手掌推了回去。
下一瞬间,赫柏再一次从身边,凭空抽出了一根新的手杖。
咚。
那根手杖顿落地面。
“——那‘朱鹮之王’如何呢?”
在漫长的寂静中,羊之王漠然地掸去掌心的残灰,欲对眼前的狂徒作出回应。
然而,却有回应先于他而来。
那块石板在羊之王的怀中升起,变得炽热。
它在震颤着空气,发出豪迈的大笑。
【呵呵呵呵,哈哈哈哈!】
【你这忤逆之辈,实在颇为有趣。然而无妨,余允许了!】
27 既来见余,为何不拜(求收藏 求追读)
这笑声从天空中直直坠下,好似鼓槌一般敲打着世上的万物,令地上的尘土都震颤着跳起来。
公羊之王从听到这声音开始,便向着金字塔的方向伏拜下去,动作比最虔诚的祭司还要更加虔诚。
一直到那振聋发聩的笑声消失,公羊之王才从地上直起身来。
这是一道仅有赫柏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口谕。
即便是公羊之王,也只能听到赤王的笑声而已,至于地上跪伏的诸多贵族和祭司,更是对此毫无感知。
似乎他们的时间在赤王降临时被抽去了。
公羊之王已经归于平静,他看了一眼赫柏,沉闷地出声:“随我来。”
他转身,从完全仿若无知的人群中穿过,并未走入孟斐斯,而是向着远处巍峨的三大金字塔群走去。
赫柏静静地跟随着他。
两人离开之后足有一刻钟的时间,才有第一个人反应过来。
......
通往金字塔群的御道上空无一人,唯有庄严的石像立于两侧。
这些恢弘的建筑物位于城市的庇护罩外,按理来说,早已被炽烈的焚风磨损为砂砾,然而当赫柏行走在御道上时,却感受到炽热的风从石像两侧避开了。
羊之王沉默地行走在前方,他怀中依然抱着那块刻有灼痕的石板,即便顶着一颗羊头,也能看出那张脸上的庄严肃穆。
赫柏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这位“众相之相”。
公羊之王·克努姆,他的身材异于常人,足有三五人之高。在未曾激发伟力之前,他看上去只是一个顶着羊头的巨人而已。
在过去的模拟中,这位羊之王的名声其实算不上很好。
“滥用权力”、“随意处刑”、“残暴无度”、“蛊惑神王”......几乎所有不好听的声名,都可以往羊之王的头上套。
无论是在各大学派,亦或是在神殿内,都有类似的言论阴暗流传。
理论上来说,这位羊之王完全有能力杜绝此类言论,但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——只要没人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,他便全然当做没听见。
灼热的温度炙烤着空气,令金字塔前御道两侧出现了蜃楼般的幻象。
羊之王信手挥动衣袖,于是那些扭曲的幻象便消散了。
“朱鹮之王的席位,与另外四席略有不同。”
公羊之王那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。
“我虽不知汝为何受到陛下青睐,但既然汝未曾在雷火中化为灰烬,便说明陛下已然对汝降下谕旨......是故我有义务对汝稍作讲解。”
“鹮之王托特,在旧日时其光耀曾远胜于我,然而兽神的天命坠落、衰颓,被称为‘执政’的新神们到来了。”
“祂们强大,祂们博学,祂们为世界设置新的蓝图。兽神们的权力被夺取,被盖过,被统括。他们的命运视那些执政们的心意而摇摆。”
“赛赫美特被【疤父】的威权击败,褫夺了智慧和力量贬低为野兽。在那之后,【疤父】以荷鲁斯之名,在埃及广受崇拜。”
“历代法老都继承着来自【疤父】的神血,对于怪兽和异族的征服则永无止境。”
“鹮之王托特则在‘辉煌的双生子’面前融解......这对双生子的尊名是【昼先生】与【暮色卿】。”
“祂们在埃及分别被视作启明的朝阳阿吞,以及黄昏的夕阳阿图姆。”
“受此影响,所有研习鹮之王密传的学徒,都有不可抑制地追逐光明的冲动,以及因入迷过度而神智融解的风险......可笑吧?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于外,而是来于自己的毕生所学。”
公羊之王的言语中没有半点笑意,更多的则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悲哀。
“前面就是陛下的陵寝,我不能再进入了。”
他将手里的那块石板递过来:“汝自己......独去拜谒罢。”
那双仿佛野火一般飘摇的瞳孔,一瞬不眨地看着少女。
赫柏接过那块温热的石板,拎在手里。
......
在赫柏踏入狭长步道的一瞬间,苍蓝色的光从远方照射过来,颇具科技感地在身上一扫而过。
“这光......有些像是荒原中的钴蓝色光。”赫柏平静地想。
赤王的意图根本就是不加掩饰,祂在扬升为赤冠的神王之后,便在自己的陵寝之中设置诸如此类的要素,试图人为拟造“荒原”的环境!
甬道的尽头,是方形的石台。
赫柏走上去时,手里的石板发出柔和的蓝光。
石台迅速上升,透明的光罩庇护着石台,令赫柏无有感受到任何影响。
她迅速掠过金字塔内的一层层,看着那些被人为建造出来的草原、山脉、海洋和森林,看着那些不同的景象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脚下。
她默默地将这些奇景铭记在心。
最终,石台缓缓地停下。金色的御道逐渐隆起,通往一片死寂的深黯之中。
烛火飘摇着,烟气垂落如帘,没有供王安坐的御座。
这里就是赤王奥兹曼迪斯的宫殿?未免太过狭窄了。
赫柏的内心刚刚浮现这个念头,便感到脚底传来轻微的震颤。
苍白的雾气突然涌现,她正踏足的御道被染成了亮银色,轻盈的感觉从身体中传来。
赫柏轻轻抬脚——她踩在雾气上节节攀升。
即便是绝大多数的白昼,也不能做到“飞行”,因为现境的法则压制着非现实的“真实”,然而在过去,戒律并没有严苛到那种程度。
她穿过烛火,穿过烟气,看见金字塔顶端降下恢弘的蓝光。
那蓝光在雾气中浮现,在她脚下变成一级一级的台阶。
赫柏踩在台阶上,离开了这座金字塔,她的视线也豁然开朗——浓烈的云层上,是纯粹的光明,光又浸染着云层,像是一片燃烧的海。
而在空旷的云海之上,有一尊庞大、精密的机械构造物。
这是远远超过这个时代,甚至是赫柏后世的存在,它既像是恢弘的宫殿,又像是纯粹由金属铸造的尖塔,无数齿轮在其内繁复地运转着、循环往复地发出如心跳般的雷鸣。
九个环环嵌套的金属日轮,在这尊庞大矩阵的周侧回旋着。
伴随着赫柏的到来,庞大的矩阵开始轰鸣运转,于是在齿轮、杠杆、矩阵的中心,不逊色于真正太阳的酷烈辉光瞬间点亮。
赫柏早在那之前便移开了视线,不过她一直提着的石板却瞬间飞起,在她四周形成苍蓝色的壁垒。
日轮运转,于是,那炽盛的光微微收敛,似乎从正午的烈日,转为了黄昏时的夕阳。
那宏大、辉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,带着难以言喻的残忍暴虐。
“——既来见余,为何不拜?!”
28 共轭君臣
自庞大繁复的机械构造体中,放射出堂皇威严的光。
这就是赤王的正体,在祂抛却了古旧的人身之后,扬升为永在权衡,永不朽坏的机械圣躯,但在其中运行的并非机油、雷电与蒸汽,而是“非现实”的王权与神权。
——光辉灿烂的复合大神殿。
悬于高天之上的光辉复合神殿,既是赤王奥兹曼迪斯的御体。
然而,赫柏仅仅只是微微欠身,连半点停顿的时间也没有。
“您需要我的叩拜么,奥兹曼迪斯陛下?”
少女平稳地呼吸着,吐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语:“全埃及叩拜您的人已经够多了,如果您只是希望我跪下而后俯首,又何必降下谕旨?”
“更何况,时间不多了。”
赫柏说完话后,便静静等待着奥兹曼迪斯的裁决。
几乎是在话音落下后,那如同雷鸣般的轰鸣声便从四面八方而来,那并非赤冠的神王,因暴怒降下的惩戒,而是带着快意、畅快的大笑。
“哼呵呵呵,哈哈哈哈!”
那是仿佛被压抑了数百年后,终于挣脱巨石压顶,从泥土中萌发出的青芽。
“愉快,愉快!”奥兹曼迪斯隆隆大笑,“既然如此,汝上前来!”
赫柏的内心骤然一松:她赌对了。
世上没有两位完全一样的君王,即便是同为威权道途的高位者,亚瑟与奥兹曼迪斯也不能一以视之。
如果说亚瑟在坐上铁王座后,从原本善于纳谏的贤王,渐渐转为独断专横的暴君。
那么奥兹曼迪斯从一开始,就是暴戾恣睢的君王,反正早就是谷底了,怎么折腾都是向上。
因此对于亚瑟,需要示以恭顺柔软的身段;而对于赤王,则须不卑不亢地直起脊梁。
奥兹曼迪斯已经见惯了众人在祂面前俯首,而诤臣的定位,会更令其欢心。
如果说赫柏正和奥兹曼迪斯同坐于一张赌桌前,她已经成功地将奥兹曼迪斯,框入了自己做下的局里。
事实也确实如此,当赫柏来到奥兹曼迪斯的近前,这位传说中的暴君并未施加惩戒,而是继续发出那隆隆的声音。
“呵,无论是何等英勇的战士,亦或是施展秘术的术士,在余之眼中,皆为需支配的众生,如砂砾一般。但尚有一类人例外。”
“那便是持有王格之人,并非流有神血者,而是理解王者职责之人......汝亦是其中一员。”
金属的日轮缓缓运行着,昏黄暴虐的光转为清亮明朗的晨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