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“所以,汝究竟是如何想的,不要隐瞒地呈报给余。”
奥兹曼迪斯的声音平缓,看上去像是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暴虐和杀意,可无形的压力却愈发沉重。
赫柏打起了精神,此刻才是真正容不得半点疏忽的时候。
但是,要怎么样才能让奥兹曼迪斯满意——是大谈自己对于其他秘仪的了解?亦或是作出行险的发言,以博取奥兹曼迪斯的眼球?
都不行。
那些秘仪本就是奥兹曼迪斯不同的侧面所衍生出来的。
至于故弄玄虚,更是下策中的下策,赤王不会允许这种小丑般的把戏出现在自己眼前。
但赫柏却丝毫不慌张,因为她已经有了完全的对策——这是无论赤王如何计算,也不知晓的秘密。
深绿色的眼瞳抬起,毫不畏惧地与神王对视。
“在九柱神之外,尚有与祂们同位格的存在。”
回应她的,是如同雷霆般的轰鸣。
“——讲来!”
......
在赫柏尚以梅林之名,在亚瑟王麾下成为宫廷术士前,曾有一段短暂的无忧时光,那时的她往来于荒原和现世之间,留下了梦魇的诸多盛名。
梦魇的形体不定,她们爱好八卦,时常化为鸟形穿越在不同的边境中。
于是赫柏也因此,听到了关于荒原诸神——被称为“时枢执政”的诸神的传言。
梦魇们言说,哪怕是执掌月份的执政们,亦会在漫长的历史中,发生数量上的变动。
在异闻带玫瑰战争中,执政是十一位。
在现世的阿尔比恩,十二席已满,每个月份都有自己的保护神。
而在此时......执政的数量仅仅为九位。
赫柏知晓那三位执政的尊名。
如果将这几位后世的执政,在此时说出口,会怎样?
......
“其一为【渡鸦】。”
第一个名字从赫柏的口中被说出。
祂是三月的保护神,在玫瑰战争时,一位尚不为世人所知的年轻执政。
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寂静,无论是赫柏的声音,亦或是金属日轮运转的声音,俱归于寂静,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。
砰砰!砰砰!砰砰!
心跳声越来越剧烈,赫柏抬头看去,发现明亮的光并非来自奥兹曼迪斯,而是在赤王之上更高远的天空中。
水星正大放光亮,盖过了日光!
水星是【渡鸦】的象征。
在赫柏说出这个尊名的瞬间,天地寂静约有二刻,随后无论是赫柏还是赤王,都意识到了某种变化正在产生。
世界开始出现新的变量。
那是独立于九柱神之外的新一柱神,已从未来而来。
“后面呢?一定还有其他的神名,讲来!!!”
永恒统辖的机神发出震怒的轰鸣,那一只既像是眼瞳,又像是烈日的光轮点亮了。
赫柏垂下眼睑。
“恕我拒绝。”赫柏平缓地出声,她抬起手,指向天空中那颗在天穹中大放光明的水星。
“祂正看着呢。”
一句话,便让几近暴怒的奥兹曼迪斯陷入沉思。
紧接着,她便听见奥兹曼迪斯低沉的声音从面前滚滚而来。
“伊蒙赫特普,汝之功劳,余已尽知。”
“余之书记官,非汝莫属。”
“——低头,余来为汝戴冠。”
赫柏迟疑了一瞬间,小心地垂下头。
说不紧张,是不可能的,然而她知晓,奥兹曼迪斯接下来必定会谋求更大的功业以求登神,在那之前,奥兹曼迪斯不会,也不敢把她怎样。
赤王自以为驾驭住了赫柏,可赫柏又何尝不是驾驭住了他?
于是,永恒矩阵轰鸣稍熄。
在赫柏一片黑暗的视界中,逐渐出现如同金属般的光斑,那些光亮组成了文字。
【你已接受赤冠王·奥兹曼迪斯的敕封。】
【你已接受鹮之王,众书记之书记的威权。】
【你已接受赫曼努比斯,众贤之贤的威权。】
29 把人变成光需要几步(求收藏)
公羊之王在金字塔外静默以待,他内心深处一片平静。
他看不起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们,更看不起那些成为九贤神之一,便以为能够为所欲为的渣滓——他们配不上这个荣光的席位。
说到底,九贤神的权利与责任息息相关,他们的命运乃是与赤王陛下一同抗争天命,为王前驱,为此就算燃尽自我也理所应当。
然而少有人能够意识到这点,他们要不就是被权欲欺骗,要么就是自以为能够长久享受权力。
公羊之王见过很多任同僚,他们起初信心满满,而在得知真相之后心智崩溃,性情大变。
但是,这个敢于违抗王之律令的少女不一样。
公羊之王回想起那双漂亮的,像是绿色宝石一样的眼睛,发出长长的喟叹。
那双眼睛里没有期待,更没有雀跃,也没有激动,只有疲惫——那是已经知晓了一切命运,通达了所有未来之后,依然独行于这条路上的感情。
“......已经明知晓不可为,却依然要这么做吗?”。
这是一种熟悉到令人无言的感觉,这种“疲倦”他在奥兹曼迪斯的面前感受过多次,而他自己亦然。
换而言之,当看见赫柏的一眼起,公羊之王就知道她是同类人。
在她的身上,公羊之王就好像看见了过去曾有争执,却最终一同归于赤王麾下的鳄之王一样。
笃、笃、笃。
清脆的声音从金字塔的甬道中传来,公羊之王偏过头看去。
少女亚麻色的长发在脑后束起马尾,简朴的衣袍上缠绕着同样古旧的纸草书,一对如同胡狼般的耳朵在她头顶高高竖起,那是赫曼努比斯的威权象征。
而在双耳之间,一轮灿金色如朝阳的光轮正轻盈地旋转着。
当少女走过时,御道的缝隙间甚至长出了青翠的草叶。
草叶摇曳着,尽力攀升得更长更高,似乎要接近她一样。
时隔一百五十年有余,天之书记终于再度归位。
更何况此前从来没有人,身兼托特与赫曼努比斯二重威权过,公羊之王敬畏地屏住呼吸低下身去,想要好好看看这位少女。
“竟然......当真身负二重威权。”
公羊之王垂目,那炽烈燃烧的眼瞳中,开始大颗大颗落下黄铜般滚烫的泪水。
他敬畏地伏下身去,伸出长长的臂膀。
他的声音依然平稳:“请坐在我的肩上,伊蒙赫特普阁下。”
面前的少女有些惊讶地歪了歪头。
“......这恐怕不合规矩,克努姆阁下。”
“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,因为奥兹曼迪斯陛下就是最大的‘规矩’。”公羊之王回答,“受陛下恩眷者,便该受到最大的尊荣。”
羊之王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,赫柏于是不再拒绝。
......
对于赫柏而言,这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,“眼明心亮”乃是贤者的必要条件,但是她这一次踏上的道途并非贤者,而是冬之准则下属的“祭司”。
祭司讷于言而敏于行。
她感受着公羊之王正在缓步前行,能够听见四周传来隐含着各种情绪的惊叹声。
这些敬畏和叹服,能给赫柏提供的情绪价值不多,她此时更在乎自己在说出第三执政尊名后的影响。
【渡鸦】是在玫瑰战争之后,才为世人所知的执政之一。
在现世,祂被视作三月守护,是旅者、记者、媒体从业者和商业的保护神。
而在隐秘世界,祂被视为司掌秘密、咒术和仪式的尊神。
这个时代并不存在指向【渡鸦】的信仰,而在自己说出其尊名后,有关于祂的信仰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。
这需要时间,亦需要机遇。
执政并不在乎自己的尊名被人谈论,祂们更接近于形而上的自然规律,是世界运转的基础,是维系时节之轮的要素。
“古埃及不同于玫瑰战争时期,它距离后世极为遥远,而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书上,对于古埃及的描述仅有只言片语......”
“后世的现代埃及,与赤王统治的古埃及,已经完全是两个国家。被视作古埃及正统的科普特人,也并未在后世受到重视。”
“埃及文明,就像是被一把剪刀扯开的丝绸一样,突兀地中断了。”
“而且,赤王奥兹曼迪斯统治下的历史,也早就和我熟知的历史走向相差甚远......想必【渡鸦】对此也很感兴趣。”
“是了,这才是真正的变数。”赫柏平视前方,任谁都不知道她的内心所想,“奥兹曼迪斯接下来一定会去研究【渡鸦】之名,谋求进一步的升格,而我便能从容去做我想要做的事——”
这是无解的阳谋,奥兹曼迪斯无法抗拒这种诱惑。
赫柏平静地从公羊之王的肩上跳下来,用手杖顿地。
无形的声波扩散开去,在赫柏的视界中聚集反馈出四周景象。
这里是托特神殿,是诸多祭司和学者研习学问,修持密传,交流知识的圣所,但它同样也是鹮之王的宫殿。
赫柏曾经多次来过这里,也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的时间,但她从未以主人的姿态来此。
学者和祭司们如云一般汇聚在她面前,以各个学派不同的礼节,向她施以最高的敬意。
这之中,亦包括了一些过去的熟人。
“那么,我就送到这里,伊蒙赫特普阁下。”
公羊之王威严的声音响起:“再向前,便是属于您的领域了。”
“感谢您的同行,克努姆阁下。”赫柏欠了欠身。
公羊之王微微颔首,于是阴燃的火焰从他双足下升起,那袭飘荡的缁衣顷刻之间便在火中消弭了,似乎他从未到来一样。
那道高大的身形已经不再,众人终于有胆量悄悄抬头,打量这个同时持有双尊位的少女。
“她凭什么能继承赫曼努比斯的席位?”
“不止赫曼努比斯,还有托特呢......哼,以为自己是羊之王吗?我们都在这里几十年了,可不会老老实实听她的话。”
这些杂音如同雪崩般重重叠叠落下。
然而,在有些人生出更加恶毒的想法之前,视线却不由自主集中到少女脑后高悬的光轮上。
那些人的头脑瞬间一片混沌,便感觉眼前那片灿烂的明光洒进了瞳孔中,浸透到了脑子的深处。
这十几个祭司颤抖着直起了上身,脸上的皮肉仿佛被狂风吹拂一般掀了起来,双眼争先恐后地从他们的眼眶中挣出来,变成嫩黄色的蛾子扑棱扑棱地飞走了。
没了双眼的祭司们大张着嘴,他们的四肢如同破碎的瓦缶般叮叮当当摔得粉碎,全身的骨肉都像是被烤烂一般,嗤嗤地四散脱落。
他们的心脏如同狗一样撒着欢跑了出来,他们的胃像是蝎子一样扭曲着爬了出来,他们的肠子如同蛇一样蜿蜒地游了出来。
这些景象似乎只是入迷的幻想,祭司们狠狠地哆嗦了一下,一个接一个地变得虚幻,变成视网膜上残留的光。
剩余的人听见少女淡漠的声音于耳畔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