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而这一点,在赫柏前世的印度神话中亦有记载。
——传说之中,人类的始祖摩奴在水边救起了一条小鱼。这条鱼越长越大,最终所有的容器都装不下,摩奴便将其放生至恒河中。
此鱼于是对摩奴说:人呐,你是有修行的。但此时末法时代将至,洪水将淹没一切,你要速去打造方舟,将船绑在我的角上,如此婆罗门的子孙就能得到延续。你务必要相信我的话,因为我是灵鱼摩蹉!我乃大神毗湿奴的第一化身!
最终洪水确实来临,而摩奴也因为听话照做得救。
但在赫柏的入梦过程中,灵鱼摩蹉并不存在,拯救婆罗多子孙的,乃是所谓的“灵龟俱利摩”。
“传说之中,灵鱼摩蹉头生一角,通体纯白,浩大无边......”赫柏的眼中浮现沉思与恍然,“这么说来,倒是因为我证明黄金真理,成为了吞星之鲸·利维坦,具备诸史中的唯一性,所以灵鱼摩蹉便成为了利维坦的侧面咯?”
赫柏猜的一点不错。
自她证明黄金真理·利维坦,成为诸水的长子后,无论是大衮,还是灵鱼摩蹉,又或者是其他神话传说中与鱼相关的形象,都被统合在【吞星白鲸·利维坦】的尊名下。
如果赫柏不同意的话,灵鱼摩蹉这个形象是绝无法在入梦中现身的。
“所以原本属于灵鱼摩蹉的事迹,便成为了灵龟俱利摩的功业么?”赫柏眨了眨眼睛,“模拟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限制......”
她注意到入梦记录的末尾,总是会标注“成为叹息公笔下誊记的名字”。
这么看来,入梦也算是一种对历史的改变。
赫柏将四种功能按照对历史的改变程度,由重至轻进行排序。
首先是对于异闻带的攻略,这是最为安全,最为彻底的历史闭环。
其次则是在现世构史,但具备相当的危险性。
再次则是入梦,过程无害,对于历史的改变程度也不算大。
最后则是在进入异闻带前的模拟,只是轻微改变历史,也最为自由。
除此之外,尚有一点值得令人深思。
灵鱼摩蹉曾是大神毗湿奴的第一化身。
灵龟俱利摩则是毗湿奴的第二化身。
舍沙曾是毗湿奴的坐骑。
怎么,自己这是和毗湿奴搭上关系了?
无论是前世的印度神话,还是这个世界乱成一锅重生池的婆罗多神话,都一以贯之所谓“无量大数”的比较法。
自然赫柏是不怎么在乎这件事的,原因很简单。
这个世界的诸神,大部分是荒原执政们的马甲,有些则是他们具名侍从的马甲,有些则是永恒者们的马甲......甚至荒原之中的一些灵体,也会被视之为神。
在赫柏前世的印度神话中,毗湿奴是护持世界的三相神,倘若按照象征和意象去思考,他对应的理当是四月执政·渔夫王。
渔夫王受损残缺,毗湿奴的化身意象亦残缺受损。
赫柏的脸色古怪:“但这么说来,造成化身意像残缺的岂不是我......”
这怎么可能呢?
赫柏仔细一想,发觉漏洞。
夺去灵鱼摩蹉形象的,是吞星之鲸·利维坦;利维坦是在亚特兰蒂斯中被证明的;亚特兰蒂斯曾是厄里斯的主场。
赫柏长吁一口气:破案了,这一切都是厄里斯干的。
太坏了。
坐在帐篷中,赫柏深深调整呼吸。
她知晓这将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艰难旅途,而她将要做下的,是前无古人,后亦未必有来者的旷世功业。
她将回应一位执政的呼救,前去救援。
可以想见,这个过程必然比从前的任何一次攻略都要来得坎坷,但是......赫柏不在乎。
——世之奇伟,瑰怪,非常之观,常在于艰险。
赫柏微微地笑着,拿起手机。
墨绿色屏幕上,勾勒着菩提树轮廓和涛涛大河的卡牌大放光明。
“通往异闻带【正法灭度净土·迦师坻耶】的边门已经开启。”
“请开始你的故事吧,通晓者,我们必将这个行将坠落的世界拯救。”
四周的环境骤然变得深幽且遥远,这一次,赫柏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从身躯中脱离。
修长蜷曲如同莲花的梵文正在她眼前展开。
赫柏并没有系统学过这种文字,但是她现在却能够读懂了。
【在正式降临婆罗多的土地前,你可以选择一种天命进行预演。】
【1、婆罗门僧侣;2、刹帝利贵族;3、吠舍商人;4、首陀罗匠人;5、贱民达利特;6、非人】
赫柏原以为这里只会划出四个种姓等级,没想到还有第五阶位的达利特。
她单想过会有达利特,没想到婆罗多异闻带为了凑个所谓的六道,竟然把非人也给放进来了。
墨绿色的桌面前,赫柏平静地十指交叉,选择了婆罗门。
反正在正式开始之前,她能够将六种天命都模拟一遍。
【你以婆罗门的天命在恒河流域降生。】
【年幼之时,你的父亲便常年不在家。当你疑惑地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,母亲总会隐含着忧伤摇头说,你的父亲是一位发愿心要进行苦修的瑜伽士,常年在林中居住。】
【你幼年时期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,对于一切事物都具备极强的好奇心。】
【你的父亲,那位苦修多年的瑜伽士,听闻你具备独特的天赋,终于从林中回到家里。】
【从你六岁开始,你的父亲强迫你跟着他学习经典。你对于家最后的记忆,是母亲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。】
【你用四年时间学会了父亲掌握的全部经典,他为你授予了象征出师的圣线。并在瑜伽林的另一处地方为你建造了苦修所,要求你在那里进行苦修,直到得到上主的赐福。】
【你独自前往瑜伽林另一端的苦修所。在这里你继续通过冥想、呼吸和瑜伽进行苦修。】
【五年后,你虽然还没有得到任何一位上主的赐福,但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在深深的冥想之中,离地飘浮而起;也可以在渡过河水时,不淹没在水中。】
【在某一天,几位身上涂抹有白灰的瑜伽士前来拜访你的父亲。他们看见未满十五岁的你时,眼前一亮。】
【你听闻他们是来拜访自己的父亲,在自己的小屋中热情地接待了他们,但刚转过身,便被这些瑜伽士打倒在地。】
【在你意识弥留之际,看见对方的额头上画着形如三叉戟的纹路,身上的白灰亦带着奇怪的气味。】
【你终于辨别出来,他们身上涂抹的白灰其实是骨灰......】
【这几位瑜伽士将你的身躯细致地拆分、炮制,你的臂骨和腿骨被制作为长笛“罡洞”;你的头骨则被切开,与另外一位婆罗门少女的半个头颅拼合在一起,被制作为手摇鼓“达马茹”;你的血肉被他们装进托钵“嘎巴拉”供神;你残余的头颅则被串在三叉戟上......】
【你甚至还没有告诉他们,自己的父亲,就是他们要来拜访的正主。】
【在你还未彻底断气时,你的父亲发出极为愤怒的咆哮:你们竟敢先我一步,向上主大天献祭!】
【他从瑜伽林中高高跃起,将这些瑜伽士一个接一个举起砸向地面;他又发出诅咒,要这些瑜伽士经过最痛苦的折磨,但却不能轻易死亡。】
【这些瑜伽士们对你的父亲赌咒起誓,发誓将会为你的父亲寻找更加神圣的祭品,而他们献祭过程之中,亦会向上主宣告你父亲的名字。】
【你的父亲转怒为喜,但诅咒一经发出便不能解除,于是你的父亲又祝福他们,让他们在遭受折磨时,附近总会生长能够治愈伤势的草药。】
【最后,你的父亲与这些瑜伽士,一同和乐融融地向上主献祭了你。】
【但你知道,他们的献祭并没有意义。】
【你死了。】
【你可以选择一项所得,从模拟中带出。】
赫柏揉了揉眉心:“选择模拟中所掌握的全部吠陀经典。”
她真的有种被气笑的冲动。
这都一群什么人啊。
在她看到模拟出现“涂灰瑜伽士”的文字时,就已经感觉到不对,结果转眼间自己就成祭品了。
当然,赫柏是知道的。
无论是在前世今生,婆罗多地区一直存在着人牲、人祭、人殉现象。而这种以人为本的操作,又以湿婆派为主流。
最让她陷入无言沉默的,还要属自己在模拟中的“父亲”。
这位瑜伽士,或许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婆罗门,或许可以被称为修行有成的“仙人”,或许可以称得是上主大天的虔诚信徒......但他绝不是一位好父亲。
他看似关怀的帮助,只是如同饲养猪羊一般。
他最后出离的忿怒,也只是因为他害怕这上好的祭祀之中,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。
而在那些瑜伽士承诺之后,他们便和好如初,一同向所谓的上主献祭......
赫柏冷笑一声。
她看见代表婆罗门的文字已经暗淡下去。
接下来被她选中的,是代表刹帝利的梵文。
【你以刹帝利的天命在恒河流域降生。】
【你一出生便被你的父亲封为太子,教授如何拉弓射箭,使用长矛,挥舞刀剑......成年之后,你已经将所有刹帝利王族的武技全都学会掌握,甚至青出于蓝。】
【你继位后十分勤政,国家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。】
【但是你常常在想,现在国家的富庶繁荣,全都来自于你的不懈治理;一旦你稍微放松,国家便会荒废,臣民又会回到过去那种模样。】
【刹帝利虽然具备高贵的血统,注定统治世间的臣民,但是却并不具备特别长久的寿命。】
【你预见了自己年老昏聩、精力衰竭的未来,召集大臣们询问应当如何去做。】
【大臣们认为你应当进行漫长苦修,如此才能够得到赐福。】
【你长叹一声,认为自己若是现在苦修,没有接班人的王国将会立刻崩塌。】
【为了预防这种局面的发生,你决定建立完善的法律,以及分工明确的政治制度......】
【在你宣布变法的第二天,一位衣着褴褛的婆罗门仙人出现在你的王宫中,他自称为“敝衣仙人”,乃是你的大臣邀请而来。】
【敝衣仙人称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背离了正法,现在他要对你发起诅咒。】
【他诅咒你!诅咒你将不再作为君王为百姓爱戴!他诅咒你!诅咒你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家园,只能永远流浪!他诅咒你!诅咒你将身患麻风病,从此离群索居孤独死去!】
【你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。】
【在一个清晨,你戴上了遮蔽面容的铜面,带着佩剑身无分文地走出宫殿。你看见那些受你恩惠的子民们,站在大道两侧,他们的眼中不再有对于君王的敬畏。】
【但尊重、爱戴和亲切仍然存在于他们的脸上。】
【他们向你扔来包裹,里面有零碎的钱财,也有便于携带的干粮。他们沉默地反抗着仙人的诅咒。】
【你在城门口向他们告别,此后再未出现在他们眼前。】
【你在荒野中跋涉,斩杀那些盘踞在森林和湖泽中的魔怪。有关于你的传说仍在流传。】
【两年后,你在睡梦中逝世。】
【你的随身财物只有那把佩剑,但铜面之下,你满目疮痍的面容是带着微笑的。】
256 我虽杀汝,实乃救汝
这次的结局意外的暖心。
赫柏有些玩味地凝视着“敝衣仙人”的名字。
无论是在前世今生,敝衣仙人始终是神话中一个具备重要影响的角色,这位婆罗门的苦修士被视作湿婆的分身,性格暴躁易怒,常因他人微小的过失就施以严苛的诅咒。
如果要在婆罗多的神话体系中找一位诅咒化身的存在,那么敝衣仙人必然当仁不让。
“正法......”
赫柏理解中的正法,简单来说就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和处世之道。人类应当如何生存,应当如何与他人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相处?不仅是婆罗多,这也是世上所有文明都在探讨的答案。
从此可知,正法实际上不是个坏东西,但时代在变,社会发展,正法的具体内容亦在变化。
它不具备一个标准的定义。
譬如不杀生,它是婆罗门用来自我约束的正法;但你用它来约束以武力著称的刹帝利试试看呢?
人家不上来给你两耳光,就算他好说话了。
又譬如苦修,在过去的圆满时代,这是仅属于婆罗门的权力;等到三分时代,刹帝利的势力变大,亦能够开始苦修;等到道德开始败坏的二分时代,掌握大量财富的吠舍也能开始苦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