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青散人
婆罗门和刹帝利们一合计顿觉不对：等到下一个时代，岂不是首陀罗也能修行了？再往后是不是达利特也要来？
他妈的，什么狗屁东西，也跑来苦修了！
于是在正法之中，被允许修行的，也就只有三个阶级。
低种姓者但凡被人发现苦修，是会被当场斩首的——此事在《罗摩衍那》中亦有记载。
赫柏无法推断模拟中的背景，但她能够确定模拟中的“时间”，理应发生在圆满时代，也就是婆罗门执掌精神和世俗权力的世代。
正因如此，敝衣仙人才会极力维系正法——因为当下个时代到来时，刹帝利就要开始执掌尘世的权力了。
这一次，赫柏选择了模拟中，刹帝利君王的武技。
随后她以吠舍商人的命运进入模拟。
【你以吠舍的天命在恒河流域降生。】
【吠舍的祖辈也是吠舍，你们数代的经营积累了许多财富。你从小便被父亲带着在身边学习如何经商，小小年纪就掌握了往来数个国度的商路。】
【对于商人家族来说，代代经营的商路就是他们的生命线，是他们最重要的财富。】
【你的父亲虽然不能供养你去苦修，但是依然将你送到婆罗门教师开设的道馆中学习吠陀经典，这是为了将来更好地与婆罗门和刹帝利进行贸易。】
【等到你成年，你的父亲将整个家族都交到了你的手中。】
【你曾经的同学们大多成家立业，回去继承了国家的王位，你凭借过去的关系，在几个国家之间搭建起一条新的商路，一时间收入颇多，赚取了可观的财富。】
【你日夜奔波在商路上，在一次成功的贸易后，你带着收入回返家乡。在道路边上，你看见一位乞丐正坐在路边。】
【你怜悯这位衣着褴褛的乞丐，给了他一些钱。】
【这乞丐听见你的钱落在碗中的声音，便睁开眼睛。他自称自己乃是婆罗门，乃白昼神密多罗与风神伐楼那之后。】
【他认为你的布施出于善心，却仍然没有发自恭敬；若你当真发恭敬心，理应将全部的财产和家眷捐出供养自己。】
【你表示自己可以施舍钱财，因为这是你自己能够支配的财富；但不能将所有的财产和家眷，用于供养他人。】
【这乞丐恼怒地站起身来，自称自己乃是投山仙人。而吠舍不恭敬的布施，破坏了他的修行。】
【投山仙人将泥土抓起，掷向你的背影：他诅咒你！诅咒你将无法活着回到自己的故乡！他诅咒你！诅咒你的财富终将烟消云散！他诅咒你！诅咒你的家族最后衰败！】
【你没有听到他的诅咒。在回家的道路上，你途径两个国家交战的战场，其中战败的刹帝利将军为了弥补损失，纵兵抢掠商队，将你辛苦贸易得来的财富全都掠夺殆尽。】
【你本人亦死于兵灾；你的父亲在得知你的死讯后悲恸万分，不久后撒手人寰。在那之后，你的家族便衰落了。】
【你可以选择一项所得，从模拟中带出。】
怎么说呢，赫柏已经习惯于这种“路边跳出野生的婆罗门仙人”的桥段了。
按照赫柏的推断，这一次模拟之中的时间背景，应该是三分时代。
吠舍通过经商积累了大量财富，他们成为左右王族、宫廷甚至国家的重要力量。
但无论如何，他们都不能够被称之为贵族。
吠舍虽然可以苦修，但能够成为仙人的修行者却寥寥无几，哪怕在苦修者的群体中，也没有话语权。
赫柏这一次选择带出的，乃是吠舍在经商过程中的商路，这是无形的财富。
伴随着婆罗多的世代发展，原本的婆罗门僧侣因为苦修，丧失了掌握世俗财富的机会；又因为刹帝利贵族的壮大，导致世俗的权力亦旁落。
他们虽然掌握着祭祀权，但婆罗门子孙亦多。僧多粥少，如何养活自己是个难题。
婆罗门僧侣可以向刹帝利低头，他们可以告诉自己，对方亦有着高贵的血统，是能够护持正法的势力；而刹帝利们亦需要婆罗门为他们的神圣性背书。
但是伴随着世代推移，在漫长的兼并下，刹帝利们过去占一块地就能称王的好日子，也是如同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了。
——哥们你说你是王族，生来就要统治这片土地？
那你的军队在哪里？战车在哪里？铠甲、武器和粮食又在哪里？
婆罗门依靠刹帝利，刹帝利将目光瞄向吠舍。
至于投山仙人要求供养，在赫柏眼中这更像是一种哀求，一种被“自信气度”武装起来的乞讨。
——我作为婆罗门的大修行者，我都这么低声下气，想要让你把我请回家里去供养了，你怎么还不立刻跪下顶礼我？
在这种情况下，他的诅咒，更像是求而不得的破防怒骂。
赫柏无声地乐了好一会儿，才开始第四次模拟，这一次她做足了心理准备，因为首陀罗作为种姓体系中的最低等，必然要受到非人的苛责。
但是也没关系。赫柏苦中作乐地想道，等会还有达利特的人生需要体验呢。
【你以首陀罗的天命在恒河流域降生。】
【你的母亲是在河边靠船而生的渔家女，你从出生起就没有见到过父亲的模样。】
【作为种姓制度之中最为低贱的姓氏，你们不被允许离开自己居住的地方很远，亦不被允许学习任何有关于吠陀经典的学问。高种姓者除却在欲壑难以遏制的情况下，绝不会与低种姓相见。】
【但你的母亲仍然有信仰，萨克蒂，从久远年岁前便存在的婆罗多地母神。她因不受祝福的结合诞下孩子，又因低种姓而得不到救赎，只能将信仰投诸于原始密教。】
【在一次过量饮用苏摩酒后的仪式中，你的母亲割开了自己的胸膛，用烧焦的雪松木拍打着自己的身体——她最终力竭而死，却被教派的信众们称之为回归上主。】
【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正法的运转所致，于是开着母亲留下的小船，沿着河流进入荒野捕鱼为生，亦不与人来往交流。】
【你渐渐地成长了，但仍然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。】
【一日，几位王子带着他们的妻子慌慌张张地来到渡口，他们言说自己正在被同为王族的血亲追杀，在路边遇到仙人指点，要他们向此处逃。】
【你冷冷地说，自己是首陀罗，最为低贱的种姓。恐怕无法担负起几位刹帝利。】
【这些王子和祭司们说，这的确不和正法，但是昔年仙人在修行之时快要饿死，被迫损耗道行去吃一块不洁净的肉以维持生命，这个故事教导我们，在危及自己宝贵生命的时候，可以灵活变通。】
【你认为他们说的确实有道理，便将他们载到河对岸。】
【几位王子们面面相觑，无法给你符合身份的报酬。因此在他们踏上岸的瞬间，便弯弓搭箭将你射死。】
【紧接着，他们流着眼泪将你的尸体分食。因为在婆罗门的教义中，高贵者吃下低贱者，会损耗自己的德行和福报，帮助低贱者转生为更高贵的种姓。】
【这些刹帝利确乎是给出了他们想象中最好的报酬，可你并不想要这些。】
【你死了。】
【你可以选择一项所得，从模拟中带出。】
“选择首陀罗的捕鱼技术。”赫柏眼睛一亮。
有了这门技术，她钓鱼就不会空军了。
当然，首陀罗身份下的模拟眼界有限，并没有为赫柏提供任何可供参照的信息。
赫柏叹了口气。
婆罗门垄断教育和法律解释权，根据《摩奴法典》记载，前三个种姓需要履行义务，学习经典。但只有婆罗门可以讲授吠陀经典。
如果首陀罗诵读吠陀经典，就必须割掉他的舌头；如果他记忆、背诵吠陀经典，就要把他的四肢剁成肉酱；如果偷听到别人诵读吠陀经典，必须向他的耳朵里灌入熔融的铅、锡和蜡。
即便如此，高种姓者依然会感受到“不洁”。
这么看来，模拟中的刹帝利们可谓是“涌泉相报”了。
赫柏脸上微微浮现出冷笑。
天命开始指向达利特。
她倒要看看达利特的天命能够与首陀罗有何不同。
【你以达利特的天命在恒河流域降生。】
【达利特，传统意义上真正的贱民，不入种姓序列的存在。你们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去，在印度河两岸建起古老的城邦，直到雅利安人的入侵，击碎了最初的邦国，将你们打碎为愚昧的部落。】
【你的父母告诉你，你不是达利特，你是达罗毗荼人——这片大陆上原初的住民。】
【你们也曾有自己的文字，自己的语言，自己的信仰。但现在它们全都不复存在，只剩下口口相传的故事。你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为魔国，你们信仰的神灵被称为阿修罗。】
【你的部落很幸运，因为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。你们心心念念想要夺回自己曾经生存的土地。】
【你从小就通晓文字，更是掌握了祭祀阿修罗的法门，在你成人的那一年，你被周围的十九个部落共同推举为大阿修罗王，向曾经的故土攻去。】
【你击垮了信奉天帝因陀罗的部落，将他的神像踩在脚下。】
【婆罗门仙人们很想对你施加诅咒，但你的所作所为符合战争的正法，因此他们亦不能这么做。】
【你连续击退了从四方而来的国家，牢牢占据着这座旧时的都城。】
【胜利从来没有这样子触手可及过，整个国家都属于你们，予取予求。你麾下的战士们在入主这座大城市后，肆意取乐、发泄、享受......】
【你们屡战屡胜的行为，让婆罗门和刹帝利不得不低头，他们邀请你所率领的这一支达罗毗荼部落，加入婆罗多的联盟，就此从达利特升格为刹帝利中最高的种姓。】
【你也深知，自己无法对抗整个婆罗多，适时收手才是最好的选择。】
【你们重新扶起了被打倒的因陀罗神像，仿照刹帝利的礼仪对其进行献祭和供奉。达罗毗荼的文化再度被抛弃——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败北于外敌，而是被你们主动舍弃。】
【不再是达利特的你们，很快便在婆罗门的赞颂中，成为了正法最好的护持者。】
【你始终牢牢地掌控着这个国家，直到你在变得昏聩前，将王位交给了自己的将军。】
【你舍弃了自己的王冠，重新回到部落昔年的驻扎地，在那里平静地度过了自己的余生。】
【你死了。】
【你可以选择一项所得，从模拟中带出。】
达利特，但没有完全是达利特......这算是打出统战价值来了？
赫柏脸色古怪。
分卷 : 拯救大兵渔夫王
257 你什么仙人？
赫柏首先选择获取这次模拟中的所得。
——有关于达罗毗荼人的信仰、崇拜、文字、风俗和禁忌。
历史是祛魅后的神话，神话是未定的历史，此话一点不假。
吠陀时代的雅利安人，他们所信仰的最高主神，便是因陀罗。
这位雅利安人的战神，其武器乃是握持在右手的金刚杵。这根金刚杵象征着风暴和雷电，代表着他作为雅利安神王征服自然的伟大神力。
在神话中，他先是胜过了大蛇弗栗多；又战胜了同为雅利安氏族保护神的伐楼那，由此加冕为吠陀时代的婆罗多天帝。
事实上，“因陀罗”之名最初的含义，就是“全能天帝”。
——能文能武，相貌十分英俊。
雅利安人信仰的是天神，那么作为被征服者，达罗毗荼人的信仰自然就被蔑称为阿修罗。
事实上，它们是原始的自然崇拜，譬如因陀罗最著名的战绩弗栗多，便是象征“自然障碍”的大蛇。
那么，因陀罗击败阿修罗们，反映在现实又意味着什么呢？
“意味着雅利安人的入侵，打碎了以摩诃婆罗多为中心的远古文明，原本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达罗毗荼先民，就此成为种姓制度之外的贱民——不可接触者，达利特。”
“而我，在模拟中的那位部落领袖，击败了信奉因陀罗的雅利安国家，从容还于旧都。”赫柏叹息一声，“反映在神话之中，便是大阿修罗王打进天界，将天帝因陀罗从王座上驱逐而下！”
赫柏的眼神平静。
她伸出手指，轻轻地搭在自己膝上。
达利特的抗争，从吠陀时代起就一直没有停止过；雅利安人的统治并不安稳。
所以神话之中，因陀罗的权柄才会越来越小，以至于被各路阿修罗来回痛打。
但在历史中，这个因果关系应当颠倒过来才对：
正因达利特“贱民”们不断收复土地，作为雅利安诸国信仰的主神因陀罗，才会逐渐衰微。
但正如模拟中所呈现的那样，达利特们的文化、习俗、历史和信仰，都已经在摩亨佐达罗陷落后被摧坏，倒退回了部落混居的原始状态。
他们或许具备着极强的战斗力，但是在文化上，已经严重落后于雅利安人了。
就像是蒙古和宋朝；女真和明朝一样。
前者或许能在战争中取胜，但在文化上却会被后者同化。
在模拟之中，赫柏就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。
那群仙人之所以不诅咒“大阿修罗王”，一方面是为了推动婆罗门的世代到来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，“大阿修罗王”的所作所为，符合刹帝利的正法！
刹帝利是什么？是军事贵族。
他们的正法是什么？就是战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