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“我没有说过你做错了。”
赫柏笑了笑,示意迦摩坐在自己的身侧。然后竟然毫不在意地侧卧下来,将头枕靠在了她的腿上!
“!”
迦摩的脸颊上因震惊、喜悦和残余的惶恐,涌现出绯红。
她的心脏怦怦直跳,不禁又喜又忧,从舌尖迸出酥麻的颤音:
“......世尊!”
然而赫柏没有回应她。
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仙人,就这样枕在迦摩的腿上睡得安稳。
那轮大圆光环绕着她的周身公转,像是环绕着恒星运行的地球。
恍惚之间,迦摩想起赫柏确实已经很多很多年,没有真正地合眼睡过觉了。
......
“悉多!悉多!你人去哪了?”
母亲的呼唤声响彻小半个村庄。
“妈妈,我在这呢!叫这么大声干嘛呀。”
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女孩,从离地数米高的房顶上一跃而下。
她金红色的头发没有头巾的束缚,在风中飘荡宛如火焰。
周围的妇女们纷纷偷笑。不过并没有什么恶意,而是看好戏般的笑容。
眼前这个名叫悉多的女孩,就是村长家的独女,可她的性格不像是个女孩,倒像是个男孩。
不仅成天上山下水摸鱼捉虾,有时还喜欢跑到森林里面,一呆就是一整天。
可以说,村长和他老婆一天下来,起码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找女儿。
“你又跑到别人的屋顶上!”女人咬着牙,拎着悉多走到另一位妇女的面前,“向人家道歉!”
“对不起......我错了,下次再也不敢了。”悉多垂着头,看不清表情。
“没事没事。”那位妇女笑了笑,从怀里摸出一块奶糖塞到悉多手里,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。
“谢谢姐姐!”悉多抬起脸,脆生生地说道。
那位妇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。
谁不喜欢可爱又嘴甜的小孩子呢?
日色渐晚,女人牵着悉多的手掌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母女两人之间的对话像是风一样。
“今天又跑到哪里去了?”
“和拉维他们一起去湖边钓龙虾了。”
“你又跑到湖边去了?”
“我们后面就回来了。然后我就爬到了阿嘉丽姐姐的房顶上......”
“我不是问你这个......”女人叹了口气,“阿嘉丽年纪比我都大,你还真好意思叫她姐姐啊?下次叫人家阿姨。”
“可是如果我叫阿嘉丽‘阿姨’的话,她就不会给我糖吃了呀。”悉多眨着眼睛,“而且阿嘉丽家的房子,是村里最高的一座,我坐在上面能看得最远。”
“唉......”女人摇了摇头。
在快要到家的时候,女人看见自己的丈夫正和哈奴曼说着什么。
猴子见到母女俩,笑着走过来双手合十:“嫂嫂,还有小悉多,下午好。”
“怎么,嫂嫂又去找小悉多了?”
“她爬到人家的房子上面去了......”女人有气无力地说道,“再这样,我看阿嘉丽倒是要把悉多当成她的女儿了......”
“下次我一定早点回来。”悉多说道。
“还有下次是吧?!”
“诶诶诶,别对孩子大吼大叫的。”村长连忙上前安抚自己的老婆。
他知道,自从阿嘉丽家的房顶高过了自家后,妻子和阿嘉丽就一直不算对付。
可话又说回来了,住什么样的房子不是住?五米高的房间住进去,未必就比三米高的房间来的舒服。
哈奴曼无奈地微笑着,自从他开始暂代迦摩在村落中授课起,他也开始看到许多此前不曾被关注的细节。
虽然这些细节无伤大雅,无名村落依旧是他心目中的的世外桃源,可一旦无名村落未来要在悉多的带领下变为王国,这些小小的不和便会转变为种种巨大的裂痕。
这么说吧,倘若悉多成为君王,那村长和妻子必然会成为王族。
那么今时今日冒犯他们的阿嘉丽又该受怎样的处置?
种种件件,不容小觑。
哈奴曼虽然无比信任赫柏,但他对于国家和文明的未来,头脑之中也唯有“明君、贤臣、良将和顺民”的组合。
悉多未来又会选择什么道路?祖师见到她之后,又会说些什么?
哈奴曼低头沉思着,不经意间却和悉多好奇的眼神对上。
为了避免被看出破绽,哈奴曼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。
悉多凝视着哈奴曼远去的背影,一言不发。
父母两人正在争执,故他们均没有看见自己女儿的眼神。
那是一种清澈、达观、成熟到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神色。
悉多知道自己应该还有一个名字。
比起“悉多”,那个被她遗忘的名字具备着力量、权势和本该被继承的天命。
但是她忘记了这个名字,怎么也无法想起。
在约一年前,她在湖畔和同伴玩耍的时候,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奇景。
一直以来,无论是曾经的迦摩还是现在的哈奴曼,他们对于湖心深处究竟有什么,总是避而不谈。
而以村民们现在的技术和胆魄,也远远没有达到彻底离开湖岸,深入到虚实不辨的雾气中的程度。
可在那时,悉多看得清楚真切。
金色的阳光穿过树丛,落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,那一直以来笼罩盘桓的雾气骤然散开,在水面之上是一座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的山,在那座山上,坐落着一座她从未见过的建筑。
在那座建筑之前,屹立着一块石碑。
石碑上的文字,悉多同样从未见过,可她偏能理解、读懂。
那是“灵台方寸山,斜月三星洞”。
她无端地觉得,自己迟早要去到那座山中,走入到那座建筑中去。
可是当悉多回过神时,这一切早已重新沦入雾气。而当她向彼时在场的其他人发问时,得到的回答均是千篇一律。
——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山,也没有什么道观和石碑,那天甚至根本就没有阳光。
悉多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。
一个小孩偶然说出一些反常的话,不算什么。
可如果一直吵着、嚷着反常的问题,那恐怕会被村人们视作失心疯。
在那之后悉多不再询问、依靠别人,而是常常自己探索。什么钓龙虾,什么去森林里,都只不过是借口,她最终还是会回到曾经的那个老地方,注视着湖泊上翻涌的雾气。
至于爬到阿嘉丽的房顶上,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。因为她家的房子够高,看得也足够远些。
但今天,悉多却感到有些奇怪。
哈奴曼看自己的表情,似乎别有深意。
任何事情都经不起过度的推敲,当悉多开始思考时,过去的一些痕迹便随之暴露出来。
譬如自己在听课的时候,哈奴曼从来不与自己双眼对视;譬如哈奴曼和自己的父母关系密切,可他却从不在自己在家的时候来访;譬如哈奴曼总是神出鬼没,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居住?
怀疑的眼神逐渐从哈奴曼,延伸到了自己父母的身上。
如果哈奴曼知道些什么,自己的父母是否也知道些什么?
当悉多回过神来的时候,房间中不知何时陷入了寂静,她抬起头,看见父母担忧的眼神。
“孩子,你怎么了?是因为妈妈刚才的话在生气吗?”女人担忧地皱着眉。
“没有,我只是在想明天该用什么饵料去钓龙虾。”悉多不着痕迹地回答,“老爸到底行不行啊,他给的鱼饵好没用哟。”
“诶你这小孩......”这下轮到村长急了。
......
第二天清早,在保证自己不会再爬到阿嘉丽家房顶之后,悉多提着鱼篮并未往湖边走。
她在村庄田亩边缘,堵住了哈奴曼。
后者的表情既有些惊讶,也似是浮出些释然。
“哈奴曼老师。”悉多双手合十,“看来您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。”
“悉多。”这次哈奴曼没有在名字前面加昵称,“你随我来吧。”
猴子带着女孩来到湖边。
在悉多选择性地说出一些疑惑之后,哈奴曼长叹一声。
“你的身世,我也不知道。”哈奴曼诚恳地回答。
迎着悉多失望的眼神,哈奴曼又摇了摇头:“不过‘祖师’一定知道。”
“‘祖师’?”悉多大着舌头念出了这个陌生的词汇。
说来倒也奇怪,她确信自己之前从未听过这个词。
可当她说出它之后,却感到异样的熟悉亲切,仿佛自己曾经与那位“祖师”曾经亲密无间。
“对,祖师。”哈奴曼虔诚地双手合十,对着雾气中一拜。
原本微波荡漾的湖面上,顷刻出现一条通往雾气深处的“小路”。
整个湖面被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——两边是依然波纹荡漾的湖水,中间的湖水则平整无波好似路面。
“悉多,走吧。”哈奴曼说道,“如果祖师想要见你的话,你自会穿过雾气。”
“可如果你失败了,也不要灰心丧气,只是你见祖师的时机还未到而已。”
280 谁家魔童
雾气深邃而朦胧。
湖水澄澈无波,一路延伸向雾霭的深处。
悉多踩在湖水化作的小路上,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:她确信这条路自己从未走过,可是却偏生带着极其强烈的熟悉感。
她一路毫无阻碍地走到了雾气的深处,在翻涌的湖水与白雾之间,她的视线终于再也辨不清楚远近。
唯一的实感仅仅来源于脚下,只有脚掌带来的触感,告诉她现在仍然走在正确的路上。
不知走了多久,亦不知走了多远,悉多的双脚终于踩在了土地上。
眼前的雾气一瞬间烟消云散,她瞪大了双眼。
一年前曾经见过的神山仙境,此刻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......不,她已经身在其中。
绿草如茵繁花盛开的原野上,土地分开,青石隆起,拼凑成一条长长的曲折小路。
悉多抬脚走了上去,只感到自己仿佛在乘风驾云,又像是在驾驭波浪。
仔细低头看去,确实如此。
自己并没有真正地移动,正在运动的是脚下的青石小路——它正带着悉多一路匀速地向上而行。
悉多也算是赶上了好时代,一路乘着“电梯”移步换景,看得出神不已。
当年迦摩进来,如果没有白鹿为她引路,早就迷失在了方寸山外不断变化的幻境里。
盘桓在半山腰的云气好奇地凑过来,像是活物一样缠在悉多的身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