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青散人
悉多并不觉得害怕，她嘻嘻地笑着，伸手揉捏着那些洁白的云气，看着它们围绕着自己打转。
可是云气偏又纷纷游开去。
呼——
一阵凉风吹来，悉多的头脑一瞬清醒。
她抬起头，那块石碑正好端端地矗立在自己面前。
......
菩提树下，迦摩犹豫地看着自己的手。
过了一会儿后，她轻轻地伸出手去，想要勾一勾赫柏那挺翘的鼻尖。
好在她中途又改变了目标，将指尖触碰到赫柏的脸颊。
“世尊......”
迦摩那双暗红色的眼瞳之中，涌动着名为欲望的事物，她贪婪地伸着手。
可她触碰着膝上少女的脸颊和长发时，又是那样的虔诚和小心翼翼，像是在礼敬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宝物。
这漫长的时间以来，她已经不再是过去摩亨佐达罗的平民之女。
她学会的、她所掌握的知识和经文，早已不逊色于过去的蚁垤仙人。
可当她凝视着赫柏的面容时，看着那双缓长的眉毛，以及轻微颤动的长长睫毛，却像是看见了一卷永远也读不完的经文。
她又想起了赫柏那双深沉平静的眼睛，仿佛看见了永远周流不息的日月。
迦摩沉谧而眷恋地注视着她心中的上主，忽地，她看见暂时隐没于云后的日月重新放出光来。
赫柏睁开了眼睛。
她并没有在意迦摩脸上的慌乱，而是反重力般地坐起，拍了拍迦摩的肩膀。
“真是一场好睡。”
赫柏仿佛未卜先知地笑道：“迦摩，快去山门外迎客，有故人来了。”
天魔连忙起身，对着赫柏双手合十行礼，然后脚不点地匆匆往外飘去。
也不知她是为了尽管完成赫柏的嘱咐，还是为了掩盖脸上快要飞出来的绯红。
......
悉多迷茫地看着那块石碑，她伸手在上面触摸着。
每一个文字她都能够清晰辨认，那些笔画像是刀剑一样，又带着江河的浩瀚不息。
悉多突然心中涌现出一股荒谬感：老天爷你搞错了吧。
我应该是在震旦享受美好生活的孩子，怎么会投胎到这个婆罗多死人的身上！
这种错位感一闪而逝，可却在悉多的内心种下了一颗种子。
她回过神来，看见一位身材曲线令人嫉妒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。
悉多仔细地注视着迦摩，看着这位四肢澄澈仿佛透明虚空，周身环绕着青紫色烈火的女性。
她当然理应是不认识后者。可一种熟悉感却仍是涌现。
悉多张了张嘴，像是要说些什么。
迦摩当然已经认出了眼前的小女孩，就是数年前赫柏亲手送出的灵珠子。
但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暗自笑了笑。
“世尊唤我前来，迎接故人。”迦摩故意地抬起了下巴，“看来便是你了。”
悉多眨了眨眼。
这个胸大的女人好讨厌喔。
可为什么自己看着她，就想要不自觉地亲近，想要扑到她的怀里？
这些话，悉多没敢说出口。
如果有数据视野，就能看见悉多头顶不断浮现的“好感度+10”、“好感度+10”粉红色文字。
迦摩看见眼前的小女孩没有反应，本来有心想要逗逗她，可是又怕赫柏等急了。
“随我来。”
迦摩急急地转过身，在前方飘远了。
悉多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，做了个鬼脸，然后连忙三步并作两步，追上了迦摩的身影。
两人一同穿过斜月三星洞内各式各样的建筑，正当要穿过最后一扇门的时候，迦摩却突然消失不见。
四周不知何时，又涌起了雾气。悉多茫然地看着天空中不断变大的门楣。
门楣之上，仍然是她之前见过的，那些铁钩银画的文字。
——“太虚幻境”。
也就是说，这里是假的？
“呵，可不是假的。”
却见先前不见的迦摩，重新从云中浮现，二话不说便伸手一推。
悉多瞪大了眼睛，跌坐在地上。
——啊这个大胸的女人怎么这么坏！
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，便听得耳畔哗啦啦翻书声响，无数景象、文字、思想仿佛长河一般在她眼前浮现。
......
云烟之外，菩提树下。
赫柏看着掌心之中浮现的圆光，以及在圆光中跌坐痴呆的悉多，露出了有些恶趣味的笑容。
仙人们不是想要主导吠陀时代么？
厄里斯不是在某个历史的角落暗中窥伺么？
好啊，那我就把整部《罗摩衍那》剧透给主角看好了！
反正已经转生的罗摩，怎么也不会按照原来的剧本行进了，这部旧剧本倒不如发挥些余热。
似是一瞬，又像是过了极为漫长的一生。
赫柏终于倾覆手掌。
圆光翻覆。
悉多从她掌心飞出，跌坐在地。
女孩眨了眨眼睛，双眼开始重新聚焦。
视线之中，浮现出一位有着亚麻色长发，以及如同宝石般深绿眼瞳的少女。
先前那个可恶的大胸女人，正安安静静地侍立在侧。
很奇怪，分明内心已经决定要生气，可悉多却怎么也无法讨厌迦摩。
“您就是菩提祖师？”悉多眨了眨眼睛。
“如你所见，确乎是我。”赫柏笑着开口，“倒是你，我该叫你悉多，还是罗摩好呢？”
“好熟悉的名字......可怎么是罗摩呢，我不该是罗摩未来的妻子么？难道我还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份么？”
悉多怔怔地开口，可眼泪却不自觉地从她的眼角涌出来。
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悸动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。
“你可以。”赫柏说道，“既定的史诗已经被破坏改写。你可以选择成为悉多，作为一个普通的婆罗多女孩成长。”
“但你也可以拿起罗摩的天命来。”赫柏继续说道，“继承本属于你的王国，做完本属于你的事业，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去。”
“你可以选择成为任何人。”
云端仙人的声音飘飘荡荡地落进悉多的耳中。
伴随着这声音，那被铭刻在灵躯深处的记忆随之浮现。
——“前世”的记忆实在太过浅淡，但“罗摩”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天命则过于厚重。
回归性原理，悉多就是罗摩，罗摩就是悉多。
这一点，悉多现在已经认识到了。
她抬起头，眨着眼睛：“我可以两个都选吗？”
云气之上，赫柏失声一笑。
“可以，当然可以！”赫柏笑道，“但是，孩子啊。这代价是很沉重的，兴许你未来将会为今日的言论而深深后悔。”
“我才不会后悔。”悉多赌气地说道。
“哪怕是死？”赫柏问。
“那我也不怕！”悉多大声地回答。
赫柏轻声笑起来，仿佛看见一枚自己爬到棋盘上的棋子。
她指了指悉多，对迦摩露出微笑：看，又一个像你当年那样“不怕死”的小孩。
迦摩抿了抿嘴，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。
自然，两人的交流没有让悉多知道，赫柏只是呵呵一笑。
“你既有如此英雄气，倒是一桩美事。既如此，你便每月前来山中一次学些本领，做个我的记名学徒，可好？”
“我愿意！我愿意！”
赫柏于是伸手向着远处一探，那团之前在山门外和悉多嬉闹的云气，顷刻之间被她抓在手里。
不见她怎样动作，云气便被塑形成一条长长的飘带。
“学徒拜师，当有些见面礼。”赫柏伸手一弹。
那长长的飘带便飞到悉多身侧，轻轻柔柔地缠在她的腰间，还如同云气一般环在她的脑后。
......
云开雾散。
悉多愣愣地站在湖边。
哈奴曼吓了一跳：“你怎么突然......”
这话没能说完。
哈奴曼看见悉多身上缠绕着的云气飘带，便知道她确实见到了祖师。
素色的云气飘带缓缓变为金红色，悉多拨弄着像是活物一般的飘带，对其爱不释手。
哈奴曼看得眼红。
这可是法宝呀！不是那些“仙人们”的梵天法宝，而是祖师亲手制作的法宝。
但很快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心态，并让悉多赶紧将法宝藏好，不要在他人眼前显露。
......
方寸山中，菩提树下。
赫柏看着正在逗弄飘带的悉多，笑着摇了摇头。
一切馈赠皆有代价。
她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侧。
于是转瞬之间、春去秋来。
悉多十五岁的这一年。
俱卢之野上，似乎永远也打不倒的灰袍仙人，终于重又站起身来。
众友仙人用剩下的那只手握住木杖，他四处张望着。
随后似是感受到了什么，朝着方寸山外村落的方向走来。
赫柏的脸上不再有任何多余的神色，她庄重地抬起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