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大圆光自脑后飞旋至她的指尖,种种景象将要从其上浮现。
旧的《罗摩衍那》已经不存在,但新的《罗摩往世书》将要落下第一笔。
......
在浓烈的雾气隔绝之中,湖面之上,哈奴曼正和悉多战斗。
哈奴曼仍然是赤手空拳。
可悉多那边却是宝光四射:却见她此刻双脚踏着两团丹火般的大轮,时而上下,时而东西,时而远近;其腰间缠绕着一团似由霞光瑞气练就的飘带,看似人畜无害,实则宛如龙蛇一般,将所有触碰到的事物抽打搅碎;她脑后悬浮着一轮金色的圆环,几近日光,却不时响起金属的铿锵声。
但要数最让哈奴曼感到忌惮的,还是悉多手中那把似枪似剑的兵刃。
那是针对一切非人种属的神兵,哈奴曼毫不怀疑,就算是持有不死性的恶魔、罗刹,也要在这一刀下当场死去!
“师兄!莫要走神!”
悉多高喝一声,她脑后的金轮,身上的红绫一同向着哈奴曼攻去!一瞬间这猴子便陷入凶险万分的境界里。
然而哈奴曼却不慌不忙。他身形一阵扭曲,竟然后发先至地出现在了悉多的身前!
赐福·瞬间移动。
悉多大惊失色,连忙拉动红绫回防,可哈奴曼的速度已经太快。
他轻轻一拳,便将悉多从大轮上砸下,摔进湖水之中!
哈奴曼静静等待着。
果然,不出片刻,湖水便不断生出泡泡。
紧接着,悉多踩着风火二轮从湖中升起,她有些沮丧地一招手,将各种法宝全都招了回来。
“怎样?还打么?”哈奴曼笑眯眯地看着悉多。
“不打了!不打了!”悉多摇头,“师兄你有赐福在身,实在是太作弊了。我虽然有这么多的法宝,却没有一个能够困住你的。”
“话怎能如此说。”哈奴曼笑着拍了拍想要将自己缠住的红绫,“师弟你受祖师喜爱,尚未给你赐福,便已有这般多的法宝在身。等到你受了赐福,我便早不是你的对手了!”
这是真心话。
悉多现在真的是强得过分。
281 一切都会好的
悉多现在强得可怕。
一方面来源于赫柏在这段时间里,接连不断地给她赐下各式各样的法宝。
——红绫、金圈、长剑、风火双轮。
每一样拿出去都是响当当、顶呱呱的好宝贝。至少哈奴曼活到现在,还没有见过能胜过它们的法宝。
但另一方面,来源于悉多自己。
大多数时候,赫柏给悉多授课,并没有避着哈奴曼和迦摩。
所以他们很清楚地意识到,赫柏并没有系统性传授悉多——无论是梵射、亦或是驾车、又或者是枪术......这些属于婆罗门和刹帝利的武技。
她只是任由悉多自己摸索,并在关键的地方提纲掣领而已。
这些指点往往是只言片语,有些甚至完全无法被理解。可当悉多的境界有所提升时,便能理解到赫柏所述的要点,究竟对自己有多大裨益。
在这种情况下,悉多的战斗方式简直如同天马行空。
那种纯粹近乎于野兽的灵性,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,可偏又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,掣出法度森严的一剑。
也就是哈奴曼有三大赐福在身,每每都能以神速胜过悉多。
就在悉多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,悠远的钟声从山上滚滚而来,像是潮汐又像是雷霆。
可这钟声偏又局限在了雾气之内,湖面之上,对于山外的村落自是毫发无伤。
哈奴曼和悉多相视一笑:这几年来,赫柏每次开坛授课,总是会敲钟。
于是两位师兄弟一同向着方寸山中走去,当他们绕过那面写着字的石碑,穿过斜月三星洞内那座总是在不断变化的道观后,那棵参天连地的巨大菩提树也映入眼中。
菩提树下,一身青白色的仙人正端坐在云气之上,一轮浩大的圆光正悬在她脑后。
头生如同白玉般的鹿角,枝杈间悬挂十二枚铜牌,开满九色繁花的神俊白鹿正卧在一侧。
身如虚空,缠绕青紫色火焰的天魔则胁侍在另一侧。
天魔的手中,捧着一盏素色的玉钟。
刚才就是这一盏钟发出的清越钟声。
哈奴曼和悉多来到赫柏面前的空地上,对着她双手合十行礼。
“礼赞无上菩提祖师。”
“顶礼大觉菩提老祖。”
行礼完毕后,他们才盘膝坐在地上,准备聆听今日的课程。
赫柏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弟子,一时沉默。
她伸手向着远处一招。
哈奴曼一看这动作,心里又是凉了半截。
他太熟悉了。
以往赫柏每次来上这么一下,悉多身上就要多一件威力无穷、妙用无边的法宝。
却听见山中某处隐隐传来轰隆声,一柄青灰色的三叉戟缓缓从云中现身,其上甚至还燃烧着隐隐的火光。
“这是......”迦摩的眼中不可遏制地产生出了动摇。
她当然记得这柄三叉戟。
彼时她代替帕尔瓦蒂与忿怒尊“联姻”,在被怒火焚烧成灰烬之前,呼唤了世尊的名字。
而在那之后,忿怒尊掷出了他手中的三叉戟。
这件神兵飞入方寸山之后,便无处再找寻,却没想到今日会再度现身。
这柄三叉戟温顺地坠入赫柏的掌心。
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从其上一扫而过,于是上面燃烧的火焰便瞬间灭却了。
赫柏伸出手掌,将纤细的手指按在三叉戟的锋刃上——不见血色亦无伤口。
当她的手指一寸寸地捺过,那些锋芒亦随之喑哑,最终,这一杆三叉戟在赫柏的掌心变成了一根青灰色的长棍。
它灰扑扑、沉甸甸,一点也没有了先前神兵的锋芒,好似一根烧火棍。
赫柏伸出手,这根烧火棍却并未飘向悉多,而是落在哈奴曼的眼前。
“这,祖师,这是......”
“昔年忿怒尊升华为大天湿婆之前,曾被我取来手中兵器。”赫柏平静地说道,“如你所见,彼时这把三叉戟象征着他闪电和风暴的部分本质,在吠陀时代则被冠以毁灭和解脱的象征。”
“时代越是靠后,它便越为沉重和坚固。”
这也是赫柏当时能够代替残狼,给众友假传神谕的原因之一。
尘世很大一部分对于湿婆的祈祷,是被分流到了这柄三叉戟上。
在史前时代,赫柏能够轻松拿捏这柄武器;但在这个时代,她想要塑形三叉戟就要花上许多气力。
等到下个正法时代,这柄三叉戟成为宇宙的中枢,象征梵我三面的时候,就连赫柏也无法对它做什么了。
因为到那时,这柄三叉戟之于婆罗多,就像是不周山之于震旦,石中剑之于阿尔比恩......它将是异闻带的中轴,婆罗多历史的定海神针。
到那时,这根支柱反而会成为赫柏手里的不良资产,成为被厄里斯利用的漏洞。
哈奴曼的眼中噙着热泪。
他发自内心地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感到羞愧。
猴子虔诚地双手合十,随后才摊开手掌,任由这柄沉重的神兵落在自己的掌心。
哈奴曼握着这根棍子,并不觉得压手,几乎想要立刻将其挥舞起来。
但他没有这么做,而是举起长棍一晃。
仿佛是本能一般,这根棍子在金光中化为绣花针大小,被他捏在掌心送入耳中。
悉多看着这一幕心头拔凉。
平常师兄赤手空拳,都能把自己从风火轮上打下来;这下有了这杆随心变化大小如意的神兵,自己岂不是更加完蛋?
想到这里,她不禁可怜巴巴地望着赫柏,祈望祖师能再给她些宝贝傍身。
然而云气上的仙人并未再度向着远方招手,而是看向悉多。
“你身上尚且缺了一把神弓,一杆长枪。”赫柏看着兴奋起来的悉多,语气却很平静,“然而这神弓、长枪均不是我给你备下。”
“你来我山中亦有近十年。”
赫柏看向悉多,声音幽幽。
“你曾说,自己将要继承‘罗摩’之天命,圜转‘悉多’之命运,为此不惜身命,不惧死亡......”
“现在我再问你,是否还坚定这一意志,还决心要去做?”
“弟子决心如此。”悉多回答。
她虽然看过了《罗摩衍那》,可只觉得凭借自己的本领,能够扫平一切不公、横扫所有的冤屈。
赫柏沉沉地看着她澄澈的眼神。
“好啊。”过了半晌,赫柏才说,“哈奴曼手中的兵器来源于大天湿婆;你的神弓和长枪亦是如此。”
“悉多,上前来。我说一句,你跟着念一句。”
墨绿色的桌面无声从云气中浮现,赫柏看着桌面上代表罗摩/悉多的卡牌,缓缓开口。
“戒除兽心,制断恶根。”
“从凡入圣,自始登真。”
“如犯大戒,或堕奈落。”
“剔肉还骨,身谢菩提。”
剔肉还骨,身谢菩提!
最后的八个大字狠狠地砸入悉多的头脑深处,仿佛钢印一般砸得她发昏。
她无端觉得祖师这话既是在对自己说,又像是在对另外几个人说。
等到这晕眩感消失,悉多看见赫柏的掌心正按在自己的头顶。
叮!叮!叮!
赫柏的声音渺远而空灵。
“我今予你三赐福。其一为‘金刚不坏’,这世上一切法宝、一切攻击都无法将你伤害;
其二为‘绝对命中’,只要你能够看见目标,就绝对能够将其攻击到;
其三为‘无视地形’,你可以自如地跨越现世和雪山净土的边界,也可以行走在悬崖峭壁,或是水火之上,任何的阻碍于你而言都不存在。”
赫柏再度与悉多对视:“这既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,也是最后的一课。”
“什么?”悉多方才还沉浸在喜悦之中,此刻却如遭雷击。
自己从今往后,就再也不能造访方寸山了吗?
“你这痴儿。”赫柏平静地说道,“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要继承天命,实现不世之功,哪有留在山中就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道理呢?”
“难道你以为,就这样整天留在山中,或者是住在村里,就能够成为‘英雄’?”
“可为什么师兄可以留下来?”悉多噙着眼泪问。
“蠢!”赫柏叹了口气。
“哈奴曼,你想要把正在恒河平原混战的二十多个国家全都扫平统一,建立猴子的王国吗?”
“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。”哈奴曼干脆地回答。
“你看,这就是了。”赫柏看向悉多,“但你是罗摩,是阿逾陀国十车王的太子,你必须去终结这个乱世。”
受国之垢,是为社稷主,受国之不祥,是为天下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