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青散人
这既是君王的责任，亦是君王的义务。
悉多停止了落泪，她睁着眼睛注视着赫柏。
“这就是代价吗？”
“是啊，这只是诸多代价之中，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点了。”赫柏说道，“现在，你便下山去吧。”
悉多的嘴唇哆嗦着，她强撑着向赫柏合十一拜，随后匆匆地跑下山去。
远处隐隐传来再也压制不住的哭声。
“祖师。”
哈奴曼起身，对赫柏合十行礼。
“猴儿，你又有什么话要说？”
“回祖师的话......”哈奴曼深吸一口气，“弟子早已经将悉多视作自己的师弟。眼下她将要永远离开方寸山，我，我于心不忍......想来祖师亦如是。”
“弟子愿意追随她，必将她带回方寸山！”
哈奴曼俯首拜倒在地，内心惴惴不安。
片刻后，他听见头顶传来赫柏没有多少情感波动的声音：“好啊，那你便也随她一同下山去吧。”
“只不过，为师的承诺依然有效。”
——若遇劫难，便呼我名。
哈奴曼的泪水也再无法遏制，他大哭着对赫柏拜了又拜，一步三回头地走下山去。
方寸山中，菩提树下重又变得寂静空灵。
迦摩偷偷看着赫柏，看见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脸上，浮现出无奈的神色。
那是一种长生种特有的情感，是早有预料未来，却仍然要将其推动的无奈。
“这山中，重又变得寂寞了。”赫柏转过头，微微地笑着。
迦摩再也忍不住痛惜，她走过去，轻轻地揽住赫柏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。
“世尊，您再睡一会儿吧。”
“不，我以后都不会再入眠了。”赫柏回答。
但她的眼睛还是微微地阖了一下。
在时间都变得迟缓的寂静中，突然，赫柏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。
“迦摩蒂雅。”
“世尊，我在。”
“这个婆罗多世界真是烂透了，对么？”
“是的，它很糟糕。”
“但我向你保证。”
赫柏缓缓地直起身来，圆光从她身后旋飞至眼前。
从圆光之后，传来她斩钉截铁的声音。
“一切都会好的，一切都将井井有条。”
......
方寸山外，雾气之中，湖水之上。
悉多已经抹掉了泪水。
她想明白了，既然祖师这么说，她就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。
自己要堂堂正正地回到方寸山，让祖师对自己刮目相看，承认自己是她最出色的门徒。
雾气彻底消散了，可背后却传来哈奴曼的呼声。
“悉多，等等，悉多！”
悉多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，瞬间又再次变得烦躁起来。
她愤怒地转过身，挥出金圈砸向哈奴曼。
铛！
哈奴曼掌中长棍乍现，将金圈打得飞向一边。
“悉多！你听我说......”
“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！”悉多咆哮着召回金圈，身上红绫如龙蛇般飞出。
哈奴曼吐了口气。
他身体瞬间消失，下一瞬间出现在悉多面前，伸出一拳想要故技重施，将她从风火轮上砸下。
可是拳头传来的触感却不像是人体，反倒像是一座金刚石垒成的高山！
被震退的不是悉多，而是哈奴曼！
赐福·金刚不坏！
这一下，不仅震惊了哈奴曼，也让悉多冷静下来。
她意识到祖师的赐福确实真真切切地在保护着自己。
金圈落下，红绫飞回。
悉多对着哈奴曼双手合十：“对不起，师兄......是我冲动了，一切都是我的错，请您原谅我。”
“你都这么说了，那我还能说什么呢？原谅你啦。”哈奴曼笑着过来，“我也和祖师说了，跟你一起下山。”
“为，为什么？”悉多瞪大眼睛。
她当然听得出来，哈奴曼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不容易。
哈奴曼明明已经厌倦了婆罗多的俗世，费劲千辛万苦才来到方寸山，拜谒了祖师。
他明明能够留在山中，继续陪伴祖师清修，为何非要自毁前程再一次踏入尘世？
这完全没有必要！
哈奴曼只是无奈地笑着，他看着悉多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。
“傻孩子。”哈奴曼说道，“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啊。无论是作为长辈也好、还是作为师兄也罢......哪有不保护你的道理呢？”
“走吧，我们一起，跟村庄里的大家说声再见。”
282 人祭（8k）
回家的路已经被夯实多次，铺路的青石也换了两回。
天空中蒙蒙地飘着细雨，悉多无端地觉得有些害怕，又有些期待。
已经老了很多的村长听见敲门声走出来，看见哈奴曼和悉多的表情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他放下手里的碗，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：“老婆！”
同样老了很多的妇人抱着个包裹走出来。
她什么都没说，只是细致地将包裹打开，里面有些细碎的金属铸币，大部分是铜币，少些闪着银色的光。
“外面不像村里，要用这些钱去买东西。”妇人低声说道，“这几年里我们收集了一点，省着些用。”
她把几件做好的衣服和鞋子放进包裹里，悉多一眼就看得出来，那是自己的尺寸。
“爸爸，妈妈，你们......”悉多的声音哽咽。
“天底下哪有看不出自己女儿心事的父母呢？更何况，从你出生前我们就知道......”
村长摸出个烟斗，手掌颤抖着点了三五次才擦着，烟雾遮住了他胡须浓密的脸。
这个小村庄是留不住悉多的，他们一开始就知道。
母亲拿着包裹，挂在悉多的身上。
她早已泪流满面。
有那么一瞬间悉多几乎动摇了自己的想法，她想留下来，留在这个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。
但是她的母亲什么都没说，只是轻轻地拥了她一下，随后起身退开数步。
哈奴曼轻轻地说道：“走吧。”
悉多转过身，刚走出几步路，父亲偏又奔过来，将两个罐子塞进她的怀里。
“这是你最爱吃的鸡杂酸豆角，外面还不一定买得到呢。”父亲说，“在外面遇到什么委屈了，就回来吧。我们始终都在这里。”
“父亲，母亲，你们多保重身体。我，我......”悉多轻声说道。
她紧紧地掖了掖衣服，顶着蒙蒙的雨走入远方。
哈奴曼正站在村口等着她。
“师兄，我们该往何处走？”悉多问。
“祖师说你要继承阿逾陀国的天命。”哈奴曼挠了挠下巴，“阿逾陀国应该是在，东南边......还是西南边？”
“总归不过是南边吧。”悉多昂起头。
“你说得对，总归是在南边。”
......
众友仙人走出俱卢之野，花费了很大功夫。
原因在于极裕死后，产生了很强烈的影响——天上有狂风，地上有致人迷乱的芦苇草和狐百合。
众友仙人环绕着俱卢之野举行了祭祀，收束这些影响不让其扩散开去。
根据他的估计，怎么也要四五十年，这些影响才会渐弱；等到彻底消失，就更是要等到百年之后了。
凭众友仙人的本事，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。
而一路向北走来，众友仙人看到的诸多惨烈景象，更是让他的眉头紧锁，脸上的忧虑神色挥之不去。
原本恒河平原混战的十六国，已经是从未想象过的乱世。
可是在甘蔗王飞升，魔王罗波那匿世等一系列大事发生之后，混战的国家数量已经来到二十余个。
这还没有算上那些小国。
婆罗多是一片富庶的土地，大河流域附近的肥沃土壤，能够生长几乎所有的作物。
可这一路走来，光是村庄废墟，众友仙人就见到了不下十个。
它们之中有些是村民在战乱来临之前，主动迁徙抛弃；有些则是被刀兵屠戮，积累的财物和粮食被掠夺一空。
众友走走停停，为那些被刀兵和战火毁灭的村庄祈祷。
尽管他也知道，这个世界不存在来世。
每当这个时候，众友总会想起被极裕一箭射到粉碎的罗摩，那个才刚刚出生不久，就在襁褓里被一箭射死的可怜婴儿......
于是众友仙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凄苦几分，他继续往北走。
......
在南北方之间，有一个还算富庶的城邦，坐落在三条河交叉的土地上，算是掐住了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。
这一块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但城邦的僭主还算英明，再加上城中有两位感应而生的半神英雄，因此并没有被任何一个大国吞并，仍然保持着独立。
接年累月的战争迫使人口向着城市迁移。
众友仙人进入这座城邦时并没有受到阻拦。
他国的刹帝利来访需要繁琐的流程，可众友已经成为梵仙，是婆罗门中的最尊贵者。
天气炎热，众友的额头上布满汗珠。
路边的商铺中传来香甜的气味。
那是一家正在叫卖“甜水”的商铺。
这个时代的甜水，其实和后世孟买街头那些沿街叫卖的自制饮料也无甚差别，甚至相对来说还要更干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