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小姑娘的父亲沉沉地叹了口气,他走回来,对悉多说道:“别给我们添麻烦,好么?”
“你们或许有能力,有本事。可我已经收了王宫的钱。我们不想无家可归。求求你。”
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伸手合十举过头顶,对悉多行了个礼,随后匆匆地回家了。
悉多回到住处,看见哈奴曼正把蜡烛点亮。
“师兄。”
“你已经决定了要去救那个叫‘狗尾’的孩子了?”
哈奴曼平静地说道,“这当然也是你自己的决定,我支持你的做法,但之后呢?这户人家,这个孩子......他该何去何从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悉多回答,“或许可以让他去我们的村庄住着,又或者可以让他跟着我们,又或者可以让他去阿逾陀国......总比他被活活烧死来得好。活着就有希望,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“说得好。”哈奴曼很高兴,“那么你打算怎么做?”
“冲进王宫,将那孩子救出来。”悉多理所当然地回答,“我有力量,自然要做符合这份力量的事才对。”
......
统治这座城邦的僭主似乎在某些方面很是迫切。
当第二天早晨到来的时候,他就已经准备好了祭坛和各种祭品,恭敬地邀请众友仙人主持祭祀。
这些祭品都很不错,作为寻常火祭的材料可谓绰绰有余,可重点不在这里。
马祭最主要的祭品就是马,那么作为替代的仪式,也该有主祭品才对。
众友仙人一步又一步地走上高台,他看见一个皮肤略有些黑的小男孩跪坐在祭火边缘,微微皱眉。
他对贫民没有多少偏见,可祭祀就是祭祀。
“祭品呢?”众友仙人转头看向僭主,“还有,你就打算让一位首陀罗来作助祭么?”
“助祭?因陀罗啊,您是在开玩笑吧!”僭主难以置信地伸出双手,“他才不是什么助祭,这个男孩就是我要代替白马,献给火神阿耆尼的供奉啊!”
人祭?
众友仙人惊愕地后退一步。
他转过头,看着仍然低头跪坐的小男孩,眼角抽搐不止。
人祭在这个时代当然是广泛存在的。
并且祭品的身份、种族、出身、年龄、性别都需要仔细地遴选。
如赫柏在模拟之中的婆罗门,就是上好的祭品,无论向哪位神灵供奉都相得益彰。不仅如此,婆罗门的头颅可以制作嘎巴拉碗,眉间骨可以挖出制作念珠,手臂和腿骨能够作成类似长笛的法器,内脏也可以做成各种应供。
但这种做法,往往是在信仰湿婆的各派别里见到。
这些苦修的瑜伽士不仅会专门诱捕捉婆罗门制作法器,也会针对贫民举行相应的祭祀。
贫民们不会对此感到畏惧,相反,他们对此非常热衷。
这是因为湿婆派的涂灰瑜伽士们,填补了贫民们信仰上的空白,精神上的空缺。
原本的祭祀是只属于婆罗门和刹帝利的,但现在瑜伽士们则以神的名义打破了信仰的垄断。
这实在是世界上最为可笑的事——人祭已经是足够愚昧、足够落后的表现。
可在此时的婆罗多大地,人祭竟然也显出进步来!
众友仙人张了张嘴。
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。
虽然这和他的身份大概没关系,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——是不是因为自己信仰着湿婆,这僭主才觉得自己是举行人祭的一把好手?
众友仙人扶起这个小男孩,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无辜的孩子保下来。
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,尖锐的破风声便从远处而来。
“小心!”
众友仙人将小男孩一把拉开,护到身后。
边上的手杖像是活物一般凌空飞起,径直与破空而至的金圈对撞。
啪。
金圈打着旋儿没入云中。
众友仙人伸手接住木杖,脸色疑虑不定。
这是什么情况,天上来敌?
却听见两声咆哮从地面上迸发,原来是守护城邦的两位年轻英雄,那位风神伐由之子呼啸一声,就要架着狂风飞上高天。
可是一只毛茸茸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,让他神力尽失。
“嘿,又是风神伐由这个老东西的血裔吗?”哈奴曼捏着青年的肩膀,将其毫不费力地掼摔在地上。
四周的军兵将士们慌乱地退开去。
他们早就见过英雄们战斗时的奇景——或是召来能够将河流截断的狂风,又或者是射出能够覆盖万军的箭矢。
可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,是能够吹嘘一辈子的传奇,但怎么说也得活下去,才能有夸耀的资格。
英雄们对决的余波,就足以将凡人们撕碎了。
因此哪怕是在战争中,只要英雄们决定捉对厮杀,凡人们就会立刻将战场留给正在交战的英雄们,以免自己被误伤。
可令人感到惊骇的是,还未等他们完全退开,守护城邦的风神之子,就被一只猴子般的野人摔在了地上。
“你竟敢羞辱我的父亲——”
“你的父亲?”哈奴曼的眼中冒着隐隐的火焰,他竟一把抓住青年的领子,将此人扯得双脚离地。
哈奴曼没有就这个问题与青年多做辩驳,他知道在人类社会,感应生子是一种神圣的降生方式。
风神伐由确实没有给哈奴曼带来过任何的好处,但在人类社会不同。
原本穷苦的家庭,会立刻因此而翻身。这位风神之子,会享受到类比国王的待遇。他们一家都会被这座城邦中的住民们崇拜。
但这些东西与哈奴曼都无关,所以他并不多费口舌,而是单纯地将自己的“兄弟”殴打至跪地。
短短五六秒的时间,当哈奴曼松开手的时候,这位意气风发的风神之子已经出气多,进气少,满头满脸鲜血地摔倒在地。
而这座城邦的另一位英雄,火神阿耆尼之子。
之所以不去救援自己的搭档,不是因为他不想,而是他遇到了更加棘手的敌人。
——悉多。
她今天没有穿着那身青色的莎丽,可当她踩着风火二轮从云中落下时,无论是谁都不敢向她投去注视。
在这群人眼中,她已经不再是“女人”,而是“女神”。
即便后世的婆罗多亦是如此——女人的地位轻贱,可女神“萨克蒂”却成为了信仰的主流。
红绫猎猎地向身后延伸飘飞,就像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。
悉多看了一眼众友仙人,那轮金圈重又从她的脑后浮现出来,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砸向众友,而是命中了火神阿耆尼之子的头颅。
啪!
就像是砸烂一颗烂西瓜那样,威风凛凛的火神之子,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。
悉多踩着风火双轮落地,将那具尸体甩进祭火之中,火焰霎时腾起数米之高,散发着明亮的光芒。
“你到底是谁!”城邦的僭主终于反应过来。
他嘶声力竭地对悉多吼道:“我都不认识你,你为什么要搅乱我的祭祀!你知道这一场祭祀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这座城邦将会迎来更多神灵的垂青,我们会有更多的英雄!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,你要这样对我们!”
“尊敬的婆罗门上师啊!”僭主对众友仙人呼号着,“请您发发慈悲吧!这两个恶棍搅乱了您主持的祭祀,理应受到惩罚!”
“你想要诅咒我么?”
悉多冷冷地看着众友,她认出了这就是那一天和自己在茶铺里偶遇的老人,但她丝毫不畏惧。
杀梵大罪,哪又怎样?
自己的金圈和长剑,绝对能在他发出诅咒前,将他像鸡杂一样切碎。
“有这样的能力,你不可能是无名之辈。”众友仙人眼神复杂地说道,“放心,我也同样没有要举行人祭的意思,更何况......”
他看了一眼烧得正旺的火堆,语气也变得复杂起来。
“更何况这场祭祀已经有了祭品,不是么?”
向火神的供奉,祭品竟然是火神的子嗣。
可火神阿耆尼却并不愤怒,甚至带着隐隐的喜悦。
“我?”悉多扯了扯嘴角。
她看向兀自干嚎的僭主,声音冰冷地开口。
金圈从她手臂上脱落,悬在半空。
“你不是要一个理由吗?那我现在就说给你听。”
“吾乃十车王之子,阿逾陀国太子罗摩。”悉多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借口,“你将要举行的这个祭祀,吾不允许。”
283 纵使相逢应不识
自称“罗摩”,这是悉多早就想过的策略。
赫柏早就教导过她,倘若要践行功业,须得在世间先留下自我的印记。她既然要继承罗摩的天命,就必须以罗摩的名义行事法度。
同样的,如果想要回到阿逾陀国,继承十车王的王位,那么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身具威名。
悉多深知自己必须成为一国之君,而回国登位的道路不会是一帆风顺。
十车王,阿逾陀国之君。他能够承认自己的身份自然是再好不过。
可是依照祖师曾给自己看过的《罗摩衍那》之中所记,十车王是一位先明后庸,优柔寡断的君王。他会受到后妃们的干扰,感性地推翻自己曾经做出的决策。
与其什么都不做,白白等待着事态的发展。
倒不如裹挟着威名,回到阿逾陀国迫使十车王禅让。
哈奴曼也认可悉多的想法。
然而,众友仙人却瞪大了眼睛。
谁都不知道他此刻的内心,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罗摩。十车王的儿子罗摩。阿逾陀国最正统的继承人罗摩。本该成为他的徒弟,却在极裕的反扑下,受牵连而死的罗摩......
他已经死了。
众友仙人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俱卢之野。
原因不仅在于他受到了重创,还在于他发下的誓言,从此空落无依。
罗摩死了,能够继承他意志和衣钵的弟子死了,从此更无颜面去见十车王。
真正险些击垮众友仙人的,不是他身体上的残缺,而是他迄今为止所努力的一切没有未来。
这对他的打击,不亚于当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,在极裕的诅咒下灰飞烟灭。
尽管众友仙人最终依旧振作起来,但他知晓自己的生命已经有如风中残烛。
这一切的原因,在于他毕竟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。
——他既没能亲手终结魔王罗波那,又没能罗摩抚养成人。
不论他的本心如何,违背誓言必要付出代价。
当然,和所有的仙人一样。
众友仙人也知道许多延续生命的技巧。
他深知这是违背正法的行为,但一日未能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,未能根绝魔王大患,这个老人就一日不会瞑目。
但是,悉多所说的一切,让众友仙人几乎要情不自禁地嘶吼起来。
难道眼前的这个少女,就是罗摩太子的再世么?
难道转世投胎的传说,不是虚言,而是真实存在的?
啊啊......啊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