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然而奈芙蒂蒂参与到了这个仪式中,令九柱神有了第二个选择。更重要的是,倘若奈芙蒂蒂成为了第十灾,那代表着前九灾的赤王,便反过来成为了被征服的对象。
简直就像是被绑上祭台的祭品,反过来将举行祭祀的邪教徒们,献给了邪神一样。
倒反天罡!
然而奥兹曼迪斯已经无力阻止。
他能够感受到,荒原中的战争已经濒临决出胜负......【圣杯】退出竞争之后,【残狼】面对多位执政的重拳出击,更是显得独木难支。
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死人的基石,承受永恒折磨?那对于奥兹曼迪斯来说还不如去死!
在作出决定的瞬间,奥兹曼迪斯便毫不犹豫,他选择同归于尽。
他根本不打算作出任何妥协。
“如果阻止得了余的话,汝大可再试试看!”奥兹曼迪斯凶残地大笑,“埃及上下,为余而死,倒也应当!”
医神的效力在此时显得杯水车薪,甚至还会帮助奥兹曼迪斯加快死亡的速度。
在他死后,飞升的秘仪便会失败。
受其约束的九柱神之厄将会席卷埃及全境,真正地毁掉一切。
奥兹曼迪斯快意地凝视着摇摇欲坠的少女,他不得不承认,自己的宏图,竟然被这样一个渺小的虫豸所毁坏,无论多少恶毒的词汇,都不足以描述奥兹曼迪斯此刻心中的仇恨。
这位往日自诩太阳的神王,此刻畅快地诅咒着一切。
“伊蒙赫特普,为何不再试图阻止余了?”
奥兹曼迪斯知晓自己将死,所以再无顾忌,甚至抛却了属于君王的威仪。
“若是余成就了不世功业,余之臣民便不会遭此劫难,埃及全境亦将升入荒原成为永恒国度,余将在荒原施行太阳的法度......然而汝破坏了余的宏图,将埃及的命运导向深渊!”
“也就是说,那些受难者,是因汝而死!伊蒙赫特普,汝才是十足蠢恶的佞臣,应当被圣甲虫啃噬五脏六腑,被狂沙掩埋,无人铭记的罪人......”
奥兹曼迪斯毕竟是赤曜,哪怕他正在渐渐坠落,但诅咒亦极具备效力。
赫柏剧烈地咳嗽着,内脏的残片从她的口鼻中喷出来,在空中便立刻腐朽,她的手指亦渐渐沙化,似乎随时都要被狂风吹散。
奥兹曼迪斯的诅咒还在继续。
他并不只恨赫柏,他已经意识到,如果没有人帮助,赫柏是不可能顺利逃出孟斐斯,更不可能顺利来到自己面前。
而这个背叛者,便是深受自己信任,甚至委以重托的羊之王!
——他怎么敢背叛,他怎么能背叛?!
从这个角度看,奥兹曼迪斯对于羊之王的仇恨,甚至还要超过对赫柏的。
“克努姆,汝亦是极大的佞臣!”奥兹曼迪斯的声音如同狂风一般从天穹上扩散出去,“汝当受雷霆轰击,太阳灼烤,狂风撕裂之刑,与孟斐斯的悖逆者一同死去!”
“还有你,尼托克丽丝。过时、古旧,虚弱无力的幽冥小神......”
或许是提及比自己更为古老的法老,奥兹曼迪斯的声音有些凝重,但他发出诅咒的声音并未有半点迟疑。
......
孟斐斯是一座军事首都,它常备数量可观,由贵族和平民家庭中的长子组建而成的军队。
羊之王抽调走了所有的军队,只在城市里留下极少的卫兵用于维护治安。
也正是因此,当赫柏派遣缄默圣殿转移平民时,根本没有受到一点阻拦。
在羊之王的带领下,这支军队提前来到了目的地驻扎。
他们以逸待劳,在海滨截住了尼托克丽丝。
羊之王隔着旌旗遥遥投来注视,他依旧披着那件褴褛的缁衣,双目如同火焰一般静静地燃烧。
尼托克丽丝的衣裙飘飘荡荡,她的脸色惨白,神色冰冷,对于面前万人的精锐不置一词。
女法老的怀中还捧着那一面黑曜石的镜子,她握住边缘的手掌微微用力,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其翻转。
羊之王举起了手,极为平静地发号施令。
“全军——放下武器。”
尼托克丽丝的身体僵住了,她看见那些军队中甚至也爆发了不小的骚乱,然而诸如塞卡纳哈特这样的帖木虎贵族,迅速地将骚乱控制住了。
于是他们纷纷放下武器,解除戒备。
羊之王微微垂下头:“这是最后一批埃及的血裔了,请您接纳他们,尼托克丽丝陛下。”
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天。
军队的数量不少,将他们摄入镜中困难不小。
更重要的是,尼托克丽丝的镜子中,已经存在了一座阿拜多斯城,外加整个孟斐斯的居民。
这就像是往一个已经快要满溢的杯子中注水,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。
而在此时,奥兹曼迪斯的诅咒浩浩荡荡地从空中落下,伴随着他的声音,云层中响起了狂风愤怒的咆哮,一千道暴烈而恐怖的毁灭之光即将从云层中落下。
尼托克丽丝的脸上出现焦急和绝望,诅咒来得太过关键,而她正处于施展功业的过程中,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制。
然而,低沉的声音却骤然响起。
“执掌魔术、奇想、冥土的女法老啊,不必担忧,尽管施展您的功业罢......”
那颗惨白的羊首摇晃着,淌下赤红滚烫的血泪来。
他的声音中,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似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:“在我死去之前,不会有一道雷电,落在您的身前。”
“克努姆!”
云层之中,隐隐传来奥兹曼迪斯忿怒的咆哮,他开始收回羊之王的威权,从而将其打回原形。
那高大而瘦削的人形弓着身体,他摇晃着头颅,大声嘶鸣。
咔嚓,咔嚓,咔嚓。
清脆的破碎声,从羊之王的头颅上方传来。
狰狞的裂痕从那颗羊首开始延伸,以极快的速度,布满了他的全身。
然而,属于羊之王的威权,却被拘束在了这副四分五裂的身躯中,难以回归到奥兹曼迪斯的掌控中。
那袭褴褛的缁衣烧尽了,可在那副破碎的躯壳之下,一只稍显矮小,却浑身上下有着雄壮肌肉的公羊,如同人一般站立而起。
如果说先前的羊之王,外形上更接近人类,然而却给人更强烈的异质感;那么此刻的公羊,虽然更接近羊,可却给人以亲近,信任的感受。
“抱歉,陛下。”公羊低声说道,“我不是克努姆,真正司掌铸造智慧的克努姆,早就已经彻底死去了。”
“我只是空有力气,低贱的赫沙里夫。”
......
“赫沙里夫......赫沙里夫?!”
奥兹曼迪斯咆哮的声音震动云海。
怎么会是赫沙里夫?
......
在埃及神话中,克努姆,乃是羊首人身,拥有智慧的创造神,他以陶土塑造婴儿的身躯,令他们得以降生到世上。
在后世的神话变迁中,克努姆甚至被视作创造诸神的“工匠之神”,可谓地位高贵,极尽尊荣。
无论是在尼罗河沿岸的城邦,还是在黑曜石之城赫利奥波利斯,都有供奉克努姆的神庙。
而赫沙里夫则全然不同,在神话中,他除了拥有力气之外,便再无他物。
即没有创造万物的权能,也不通晓铸造和事物变换的智慧,更没有高贵的地位,甚至没有一间供奉他的神庙。
赫沙里夫,他与克努姆之间唯一的共性,或许便只有同为山羊这一特点。
可他到底是怎么,在真正的克努姆逝去后,欺瞒奥兹曼迪斯如此多年?
......
毁灭的威光循着诅咒的印记而来。
而赫沙里夫,只是握住了那属于羊之王的威权,他正试图用羊之王的残躯作为薪柴,将威权熔炼再铸。
炽烈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升,舔舐着公羊的血肉,然而他不为所动,以希克索斯语高声吟唱。
“诺顿之奇迹,一度制造,痛笞众罪之鞭。”
他的手掌发出醒目的光芒,不到片刻,羊之王的威权与残躯一同发生变化。
它在光芒之中变得逐渐纤细,如同一根长鞭,在握柄处,却延伸出如同指虎般的尖刺。
不过赫沙里夫并没有就此停止,在他看来,一度铸造的武器是无法抵挡诅咒的。
在铁杖的姿态还没有完全展现之前,赫沙里夫已经往这把一度铸造的武器上洒落自己的血肉,同时以弗里吉亚语低声咏诵。
“圣韦勒斯拉纳的锋芒,二次锻造,弑杀列王之剑。”
赫沙里夫手中的长杖再次发生变化,一个深沉的金色光团从护手那里出现,随后光团向着两边慢慢扩散。
随着这团光芒的移动,这把武器变得更加狰狞,它的尖端开始绽放出可怕的锋芒,仿佛要切分万物的锐利杀意从剑刃上升起。
只是晃动,便将天空中的云层切出锐利的缺口。
然而赫沙里夫还在颂念,他的声音低沉和缓,似乎是来自迦南地的某种语言。
“当祂到来之时,谁又能够站得住呢?因为祂是炼金之人的火,又是漂布之人的碱。祂立定地的根基,又确立天的穹庐,更新世上的一切,不叫万物朽坏......最终铸造,惊撼诸神之杖。”
赫沙里夫曾经在无数次过于清醒的夜色里,幻想过这一日到来时的场景。
在数百年前,他每每想起这一幕,浑身上下的血肉总是震颤不休,光是想想,他的内心都在热血澎湃。
此后,他的内心在煎熬中变得焦虑,他患得患失,既渴求着解脱的到来,却又畏惧那一日真正的来临。
可当这个时候真的到来时,他的内心却变得无比平静。
大力的公羊举起那根沉重,漆黑的长杖。
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,他的肌肉在断裂出血,血混合着汗水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。
——赫沙里夫,赫沙里夫,大力的公羊啊,在这个时候,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?
在那一瞬间,公羊的脑海中,奇迹般地想起了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面。
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,将自己带到了供奉盖布的神庙中,在那尊神像的注视下,一字一句地教会自己三度铸造的咒语。
‘记住它,孩子,但是在那关键的时候到来之前,你绝不可使用它。’
‘盖布神在上,今夜我将会死去,可你要成为新的克努姆,骗过陛下的耳目。孩子,你会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,尽管代价是......’
如同赫柏使用石中剑那样,这根长杖寄宿了天燧的意志,岂能不费一分一毫的代价而挥动?
可赫沙里夫却神气活现地大笑起来,他终于知道,这是唯有他能够做到的事情。
因为他是埃及这片热土上,唯一的大力神。
大力神,便是英雄的代名词!
赫沙里夫挥动手臂,将长杖掷向天空。
火焰从云层的空洞中喷涌而出,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至,一瞬间便将天空烧成火色。
奥兹曼迪斯最后的诅咒,在天燧的伟力前烟消云散。
赫沙里夫心满意足地向后仰倒,像所有神话中的英雄一样大笑着,然后再无声息。
......
奥兹曼迪斯知道,他已经输了,输得彻彻底底,再无翻盘的可能性。
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预言,居然能够忍耐住自己的本性,放弃漫长的生命,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......他妈的,哪怕奥兹曼迪斯恨极了“克努姆”,可他还不得不承认,赫沙里夫确实无愧于英雄的名号。
奥兹曼迪斯的生命在迅速流逝,他凝视着逐渐沙化的赫柏,语气嘲弄。
“不得不承认,余确实被汝等虫豸击败了,但余输了,难道汝等便以为自己胜了?”
“盖布神的伟力终究有尽头,当余的生命走向终结,前所未有的天灾将席卷埃及全境。”
“现在,透支印记的汝,不可能再度重现功业,伊蒙赫特普,汝便去冥府中哭哭啼啼地反思自己的过错罢!”
回应他的,是赫柏那双平静的眼瞳。
少女艰难地勾起嘴角,对疯狂的神王,露出一个微笑。
旋即,虚幻的三色堇从云海中逆飞而起,如同海潮一般席卷了大神殿。
赫柏已经逐渐昏沉的视界中,只有她能够看见的文字闪闪发亮:【于彼永待的理想乡·阿瓦隆】——通往未来的蓝图,照明驱暗的灯火,打开希望的钥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