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那是她在玫瑰战争中,获得的最大奖励,唯有重新成为白昼,才能够解放的功业。
“自第四史后,所有的功业都被现世压制、抹除。但仍有例外,且并不唯一。在你抵达【白昼】之前,该功业始终处于封印中。”
“当前身份【伊蒙赫特普】已抵达白昼,功业解放。”
赫柏伸出手,青色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。
她的手臂血肉如同沙子般簌簌坠落,只剩下洁白的骨骼。
“不,不,不......你怎么会有两个功业——你到底是谁?”奥兹曼迪斯嘶声力竭,“余宁可死!余宁可去死,也绝不成为一个死人的垫脚石......绝不!”
奥兹曼迪斯能够感受到,自己原本已经快要消散的灵躯,竟然奇迹一般地再度聚合起来,甚至就连已经残损的身躯,亦在逐渐修复。
可越是如此,奥兹曼迪斯便越发恐惧。
这位扬言要与诸神势比高低的君王,再也没有了一点威严,只剩下对生不如死结局的无穷绝望。
赫柏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,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光辉复合大神殿的门前,她靠着神殿的外墙,身体渐渐滑下去。
“余乃奥兹曼迪斯,盖世伟业,敢叫天公折服。”赫柏的声音很轻,但她知道,奥兹曼迪斯听得见。
她说着说着,便笑出了声,黄沙从少女骸骨化的胸腔中淌出,在云海中飘散无踪。
太阳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来了,日出破晓,曙光万丈。
真美。
“时候正好。”赫柏说道,“请陛下‘飞升’。”
44 唯独相同的血泪在流淌
扬升,登神,前往荒原的道路已经打开。
那只白骨俱全的手掌由内而外,轻轻撕开光辉复合大神殿的外墙,似乎并不比撕开一张纸来得更难。
整个世界都在逐渐变得寂静和凄白,无数霜白色的骸骨从城市的废墟中站起,仰视着天空中落下的细雪。
那具赫柏曾经见过无数次的巨大骷髅,再一次从云中降下,祂身缠如同白云般的绶带,用平静而空洞的眼瞳环视上下埃及的一切。
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凄白色,无论是虫群还是兽群都瑟缩着倒伏在地上,收拢了节肢,无声无息地死去了,寂静默然的雪片从云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来,将沙漠染成了纯然的白色。
所有的灾难,都在悄无声息地死去。
所有的事物,都在默然之中褪去色彩。
所有的记忆,都在沉默之中变得越发深刻。
一声叹息响起。
伴随着这一声叹息,正在埃及全境肆虐的九灾没有任何征兆地结束了,只有满目疮痍的大地,证明它们曾存在过。
这就是赤王心心念念的成就——终结九灾的第十灾。
这个无可违逆、不得更改的时刻终于到来了。
哪怕赫柏此刻已接近完全化为白骨,那股寒凉的感觉依旧深入灵魂。
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清冷的回音。
【余之伟业,四方昭然。余之道路,乃追悼亡者之回忆,铭记世界失落之万物。
一切有,终究无,此世一切诚然如是。
遗忘即杀害,抛却即背叛。兴亡继绝,实乃世界铭记者之大愿。
奈芙蒂蒂乃余之久远过去,奈芙塔莉乃余之短暂现在,奈芙蒂斯乃余之永劫未来。
余乃叹息公,铭记万物,铭刻回忆,铭晓承诺之执政。
——第十二月·寂静默然的永冬世界。】
这就是黄金真理,向世界宣告的黄金真理,而世界亦在给与回应。
新的执政诞生了。
其名为【叹息公】,其尊名为铭记万物之神,铭刻回忆之神,铭晓承诺之神,执掌每年最末,寂静默然、霜冻迷醉的第十二月。
叹息公升入云端,祂的瞳孔空洞而悲悯,注视着那具小小的,不再有温度的骸骨。
这将是叹息公所铭记的第一个名字:伊蒙赫特普。
这具骸骨在叹息公的注视下,沉入伟大的金字塔中。
于是这雄伟的奇观,开始履行它最初的义务。
【当前异闻带进度:100%】。
【黄金真理之梦·失落砂海王国】结束,【通晓者】登出。
......
尼托克丽丝仰起头,注视着升入云中不见的骸骨。
女法老站在寒冷的沙漠中,白雪纷纷落满了黄沙。
使她感到遥远的不是距离,而是无可挽回。
尼托克丽丝突然觉得呼吸困难,尽管对于黄昏而言,呼吸早就不是必须的生存条件,可她依然感觉头晕目眩,想要昏死过去。
她的眼中朦上了一层灰色的烟雾,把遥远的太阳也模糊了,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历史和名字。死,就像是雪消失在雪中。
尼托克丽丝终于开始怀念过去的夜晚,那些夜晚孤独、深黑,是能够供她藏身的水潭。
她很清醒,因此现在有些痛恨这种清醒。
尼托克丽丝早就知道,不付出牺牲是绝无可能的,她深知这一日终要到来。
黄昏终究不是纯然的神,他们的身躯依然会流血,会流泪,这是脆弱的凡人本性。
尼托克丽丝强迫自己去恨赫柏,她搜肠刮肚,试图从记忆中寻得她背叛自己的证据。
如果那样的话,她就有理由去恨,去刻骨铭心地记住。
因为恨是爱的另一面,而漫长的时间会钝化仇恨,以至于到最后反而更近于爱。
但是没有,她找不到任何痕迹。
尼托克丽丝发出号呼,她在旷野中奔走,嘶叫,形如野兽,她骗自己:赫柏是一个擅长玩弄人心和阴谋的恶魔,示之以弱,诓骗了自己与她缔结盟约,然后,然后……
然后怎样呢?
她死了。
尼托克丽丝感到难过,可她难说清楚究竟是为何而难过,不是因为赫柏欺骗了她,是因为她再也无法对赫柏的欺骗做出回应。
对于尼托克丽丝而言,她似乎咽下了更胜于流放或死亡的苦,她多希望自己也是个叛逆者,是一个自私的卑鄙小人,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,喔,起码我活下来了,不是吗?
但那又怎么呢?你知道这是假的,尼托。她对自己说。
她试着怀念,可遍索记忆,并无半点刻骨铭心到能被称之为纪念的回忆,那些只是琐碎的小事,只是在焦虑中度过的一夜又一夜。
尼托克丽丝想起那些夜晚里,少女伏在桌前借着灯火殚精竭虑,她的背影在神殿的内室中显得悠长。
在一切无所有和无所希望的寒风中,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方传来,那些是圣甲虫,它们的背上有太阳和火焰的纹路。
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沙漠中,尼托克丽丝静静地看着它,看见圣甲虫悍不畏死地投身到漩涡里。
在所有的圣甲虫都投入进去后,一只巨大的、金属构成的鳄首从沙中浮出,他的头顶隆起赤色的棘刺,头角峥嵘如戴王冠。
尼托克丽丝突然想起赫柏曾经对自己提起过,羊之王曾经亲手抽出了一位同僚的灵魂,将他的肉身作为战争机器,将他的灵魂封存在圣甲虫内。
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,让羊之王如此大动干戈的,竟然是同为三王的鳄之王索贝克。
索贝克环视四周,他凝视着羊之王的残躯,又看了看天空,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。
“克努姆!你的儿子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英雄!”
鳄之王索贝克转过头,对尼托克丽丝说道:“法老啊,你一定有许多疑惑,而我亦然。随我来吧,我们去赫利奥波利斯,在那里一切的问题都将得到解答。”
尼托克丽丝沉默地踏上了鳄之王宽阔的脊背,赤色的背棘向着天空挣开来,好似一张横渡沙海的风帆。
她突然又想起赫柏在深夜中的信誓旦旦,那个有着好看绿色眼睛的少女说,她终将要扬起风帆,横渡这一片如铁的沙海。
现在尼托克丽丝确实看见了赫柏描述过的所有景象。
他们来到了赫利奥波利斯,在这里枣椰树的树影葱茏,图坦卡蒙正站在城门口等待。
“请允许我先提出问题。”鳄之王问,“赫沙里夫,他究竟扮演了羊之王多久?又是谁帮助了他?”
图坦卡蒙回答:“羊之王意识到了赤王的计划,如同阿努比斯一样,他爱着埃及的每一个人。在那之后,他前往盖布神殿,向天燧祈祷。”
“如同奥兹曼迪斯与残狼为伍,天燧亦借羊之王为棋子与其抗衡。而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支撑更久,于是请求天燧将自己重铸。”
——天燧应允了。
“在那之后,羊之王觐见赤王,他并没有撑得太久。在他死后,天燧动手,将其锤炼为容器,用以容纳赫沙里夫。正因如此,赫沙里夫才能够支撑数百年之久。”
鳄之王接上图坦卡蒙的话:“——在那之后,赫沙里夫找到了我,他说与其成为赤王的牺牲品,祸害埃及的民众。
不如佯作叛乱,由他抽出我的灵躯封印在圣甲虫内,这样我的身体和灵魂便能分别得到保全,我认同他的话,于是不作抵抗。”
图坦卡蒙继续接过话:“——在那之后,能够继承鹮之王的人出现了。赫沙里夫认定她便是能够真正扭转大局的人。”
“他之所以将你带来,是因为……倘若他未能抵抗住奥兹曼迪斯的临终反扑,那么鳄之王,就轮到你来践行保护的诺言了。”图坦卡蒙叹息。
“新任的……鹮之王托特?”索贝克有些迷糊,“她难道和赫沙里夫也有约定?”
“不,唯独此事,并无约定。”图坦卡蒙难过地笑了笑,“这大概是‘英雄’之间无言的默契吧,救世主的光环是千万粒悲恸,唯独英雄的血泪在相同地流淌。”
45 我要活下去,直到尽头(求收藏,求追读)
图坦卡蒙的目光转向尼托克丽丝,眼神更为悲切。
“让我们聊一聊伊蒙赫特普吧,我也有很多话想说。”少年法老叹息不已,“她所抗击的并不只是赤王,她要面对的敌人,乃是历史本身。”
“从这个角度来看,伊蒙赫特普,实际上挽救了历史,也挽救了埃及文明的未来。”
“我不明白......”尼托克丽丝说道。
“我举一个例子,您就明白了。”图坦卡蒙回答,“您还记得奥兹曼迪斯的王后叫什么名字吗?”
这对于尼托克丽丝来说有什么难度?她张口就说出那个名字:“奈芙蒂蒂。”
“错了。”图坦卡蒙的脸上浮现隐约的耻辱神色,“奈芙蒂蒂是我的母亲。”
就像是一个盛大的谎言被揭破,被尘封的记忆水落石出。
奈芙蒂蒂是图坦卡蒙的母亲,第十八王朝的王后;而第十九王朝法老,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后,名为奈芙塔莉;至于叹息公,其名为奈芙蒂斯。
为了容易区分,图坦卡蒙将她们统称为奈芙,以第一世、第二世和第三世作区分。
尼托克丽丝恍然,她完全没有意识到,自己竟然遗忘了这么多东西。
耻辱的神色飞快地消隐下去了,图坦卡蒙继续言述真相。
“你和阿努比斯,还有佩佩和贝丝特,都是互为表里。我的母亲也是如此,当奈芙一世的肉体死去,便以记忆的方式在血亲身上‘醒来’,这就是所谓‘复活’的真相。”
“以身体论,她们是两个人;以记忆看,她们是同一人。”
“我的母亲用这种方式,混淆了自己的死亡,同样也愚弄了历史......当然,我不知道母亲篡改历史的详细方式,更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这个方法。”
图坦卡蒙说到这里,耻辱的神色又再一次浮现。
“我的母亲以这种方式,在第二世成为了祭司道途的‘黄昏’,奥兹曼迪斯知晓此事,但他乐见其成。”图坦卡蒙轻声说,“因为对于他而言,无论奈芙二世怎样努力,都只是衬托他飞升的基石而已。”
“再后来,奈芙二世投身于尼罗河。”
“我不信母亲会这样死去,但是我只寻找到她的一截手骨,除此之外再无他物......母亲的去向无人知晓,也就是说,她乃既死、又活之人。”
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一样,在打开箱子确认之前,谁也不知道箱子里的猫是死是活。
那节手骨,就是奈芙二世留下的“锚点”,等待着后世之人将其打开。
这就是厘清秘史,确定真相。
换而言之,既是攻略异闻带,将其汇入诸史的过程。
奈芙二世心怀希望,于斯等待,而她终究等到了能够打开箱子的那个人。
——伊蒙赫特普,或者说,赫柏·斯坦顿。
赫柏不愿意接受让奥兹曼迪斯成为执政的未来,于是她开始谋求另一种可能性——即在飞升仪式上,让某人顶替赤王成为执政。
为此,她需要详细了解有关于奈芙前两世的生平,最终想象出她的第三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