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65 你这妖狐!
“新娘子上山。”赫柏重复了一遍妖狸的话,“你确定?”
“以前在大江山的时候俺也见到过。”妖狸回以肯定的答复。
赫柏摇了摇头:“走吧,过去看看。”
“嵯峨,我们走。”
“汪!”黑色的小犬妖欢快地跑在前面。
嵯峨是这只小柴犬的名字,理论上来说这是相当僭越的——因为第五十二代上皇的尊号就叫嵯峨。不过在场的各位没一个是守礼法的,所以无所谓。
最重要的是,小犬妖很喜欢这个名字。
那就叫着呗,更何况嵯峨上皇本人也没意见。
山间小路不算难走,却比想象中花费了更多时间,当赫柏一行人赶到的时候,只能看见队伍的尾巴。
“还不算迟。”
赫柏平静地笼着袖子,光明正大地缀在这群人的身后。
……
三郎已经很累了。
他们扛着新娘的轿子,翻越了两座荒山,穿过大湖上阴沉的黑风,走进了一片水草丰美的山野里。
这长长的队伍中,新娘在前面的轿子里坐着,后方则是一辆马拉的板车。
板车上盘坐着一位黑衣法师。
‘好累!好累哇!’
三郎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发出哀鸣,肩上与横木接触的位置如火般灼烫,令他的步伐摇摇欲坠,眼前也似乎出现起幻觉来。
事实上,那一根长长的横木在经过许多人的分担后,单落到他身上并不算重,可三郎就是觉得自己快要不堪重负了。
像三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,他们隐秘地对视了一眼,都从彼此没有血色的脸上看出了疲惫与恐惧。
——坐在板车上的法师不发话,他们就一直不能停。
这样下去,还没把新娘送到目的地,他们就先该累死了。
车队在草木丰茂的山野间缓缓前行着,一开始吹奏的人此刻也加入了抬行的人群中。
忽然,拉着板车的马匹嘶鸣起来,马蹄抬起又落下,在草甸上留下深深的蹄印——那印痕越来越深,逐渐陷入草甸和泥泞中。
马儿不甘心地嘶鸣着,然而再也不能寸进!
“唔......”黑衣法师意味深长地松开手印,看了看不知何时暗淡下来的天空,以及天空中滚滚而来的云层。
“到了。”
黑衣法师的话清楚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。
要是放在之前,这句话无异于仙宫纶音,可此时怪事出现,天空中阴风呼啸,叫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平民怎么能够安心离开?
装着新娘子的轿子被放在草甸里,众人都惶急地朝着黑衣法师跑来。
黑衣法师依旧坐在板车上,仰头望着天空。
“所有无姓氏、无供养神灵、无正式官职在身者,全都闭上眼睛,捂住双耳。”
话音落下,绝大部分的人全都闭上眼睛,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,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。
黑衣法师身边的少数几个侍卫也依样照做。
“天冲地裂,五尸解形,三台倒悬,九耀共杀......吽·诃·祢·缚·逻·吒。”
黑衣法师抬起左手,在眉心结成手印,随后往板车上一推。
反转的五芒星,自板车上浮现。
黑衣法师口中颂出正宗的唐音:“急急如道满尊师妙术令。”
黑风从地面上呼啸而起,托举着黑衣法师,以及没有闭上眼睛、捂住耳朵的侍卫们一起瞬息不见。
“......法师?法师!”
被黑衣法师抛下的侍卫绝望地大吼,惊醒了所有还蹲伏在地上的平民们。
在他们意识到自己被法师抛弃之后,仅存的希望也变成了绝望。
而此刻,云中酝酿的风暴正在下降。
好巧不巧,赫柏这一行人也在风暴的波及范围内。
......
“让阿龙小姐来!”
手痒难耐的阿龙小姐自告奋勇,直接化为原型。
却见一条巨大的蛟蛇裹着浓烈黑风离地而飞,扬起头对着云中就是一口吐息。
浓烈的焰光从大蛇的口中喷吐而出,如利剑一般撕破云层,将正在酝酿的风暴扯成散漫无定的狂风,吹得地面上的人们站也不稳,一个个只敢跪伏在地上,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去!
“咦?”云中传来惊疑的声音,“好浓烈的神气!莫不是要化龙了?”
话音落下,两片厚重云层再度聚来。
这一回酝酿的不只是风暴,还有青白色的雷光。
阿龙小姐化为原形之后一言不发,只是喉咙涌动,又是一口焰光喷射而出。
“哼。咱一片好心,汝却不知好歹,为歹人所用……也罢,便让汝吃些苦头!”
云中之人振翅,手中团扇翻转。
天地阴沉一片,上下远近颠倒,天西忽迸白雷紫电,地底骤起恶云怪风。狂雷轰鸣,地面上岩石炸成齑粉;风暴席卷,山脚下古松连根飞起。
丰后国水草丰茂的群山像是失却了颜色,山中流淌的河水也为之倒悬。
云上的天狗哈哈大笑,看着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大蛇,此刻在风中如同一根草绳般狼狈,满是余裕地驾风而下,踩着高跷木屐落在山顶。
“怎样?汝这快要化龙的大蛇!可识得咱鬼一法眼的名号没有?!”
……
“她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?”
阿龙小姐看着之前突然从云中落下,在地面上表演金鸡独立的天狗。
这天狗落到地面上后也很不安静,时而大笑,时而发怒,口中含糊不清念念有词。
“俺猜她一定是中了玉藻大人的幻术,然后觉得自己老厉害,把咱们都给打败了。”妖狸随口说道。
大笑声渐渐消弭,白发的天狗逐渐清醒。
她猛地摇了摇头,脸色骤变:“咱,咱是何时掉到地上来的——不,这么说来,刚才——咱竟然会中幻术?!”
天狗的目光先在狸太郎身上停留了一瞬,随后与赫柏对视。
“金毛玉面九尾狐?”天狗自嘲地笑了笑,“哈,因为过于骄傲而落入陷阱,就是天狗的性格啊。想不到我鬼一法眼,也会成为这种反面例子。”
赫柏缓长的眉毛微微一挑。
鬼一法眼,这个名字往往和另一个东国的名人联系在一起。
——牛若丸,或者说源义经。
作为东国传说中最为传奇的英雄之一,源义经幼年遭逢变故被迫出家,成年后在源平合战之中连越八艘战船,阵斩平家大将数位。
而在那之后,源义经又因为与兄长反目,最后遭到背叛而死。
鬼一法眼,正是源义经的授业恩师,是来自鞍马山的大天狗。
传闻中她收藏了来自震旦的兵书《六韬三略》。
而现在,这位天狗正焦急地想知道一个答案。
“咱到底,是什么时候中的幻术?”天狗不停追问,“咱分明是飞在天上的,根本没和你视线相交过......究竟是何时落入了‘孔明的陷阱’里?”
是和那条大蛇动手的过程中?还是自己搅动风雷的刹那间?
鬼一法眼甚至都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,所以她迫切想得到一个答案。
赫柏只是双手笼在袖子里,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阿龙小姐从没有和您交手过。”
天狗的表情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。
换而言之,她从一开始就落进了幻术之中。
在明白了这一点后,天狗看向赫柏的眼神中便满是惊惧。
“真是妖狐!”
66 妖狐说的道理
“你这妖狐!”
这位传说中以智勇双全著称的大天狗,此刻看向赫柏的眼神,就像是看见此生最为畏惧的事物一样。
鬼一法眼会有这种反应,实在是正常。
盖因她不能确认,赫柏的幻术是否此时此刻仍在生效。
一旦怀疑的种子被种下,想要将它拔出就变得千难万难。
赫柏不置可否,并不在意天狗的愤懑之言......话说天狗是不是也算一种狗来着?那眼前这位大天狗也可以算是败犬了。
“比起这个,我倒更想知道新娘上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赫柏向着那顶盖着白布帷幔的轿子努了努嘴。
天狗神色有些阴郁:“这正是咱要说的......随咱来。”
她们来到轿子边上,天狗伸手挥出一阵清风,将改在轿子上的白布吹走。
轿上无人,只有一具贴着黄色符纸的木偶。
符纸上绘制着倒五芒星——反向的桔梗印。
“刚才那个驾风逃走的黑衣法师,是芦屋道满的徒弟。”天狗说道,“咱不知道芦屋道满在策划什么,也不关心他和晴明那小子的恩怨情仇,可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,就必须要让他知道后果。”
她很细节地用了个“咱们”,试图拉近与金毛玉面九尾狐的距离。
如果说源义经是武将的代表,那么安倍晴明和芦屋道满这对老冤家、老对手就是东国阴阳师的招牌,得益于后世的再创作,这俩阴阳师的名气甚至比源义经还要更大些。
“唔......原来是这样。”话虽如此,赫柏却不打算掺和这桩事,“既然如此,那玉藻我啊,就祝您前途无限,早日报仇,兴许我们将来还会在平安京再见呢。”
“诶?”
这下轮到天狗傻眼了,她没想到自己从《六韬三略》兵书中领会的说话技巧,对赫柏一点用都没有。
“难道你不是被芦屋道满这个家伙蒙蔽的?”
“我和他素未谋面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上山?”
“因为我怀疑有人在举行血祭。”
“如果当真是咱举行血祭,你又当如何?”
“不如何。”赫柏依然是把手笼在袖子里,“顺路见了,顺手解决便是。”
她的语气不疾不徐,简直不像是在说一件有关诛杀的事,而是在讨论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般自然。
天狗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是庆幸于自己不是真正喜好活人血祭的恶神,还是后怕于赫柏描述的那种情景,亦或是兼而有之呢?
天狗脸色微白,沉默许久。
“可咱毕竟没有做那些事情。”
“是的,我看见了。”赫柏点头,“所以我才愿意和你说这些话。”
天狗这一次很快就表示自己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