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青散人
在她身体逐渐发热之前，赫柏抽回了自己的尾巴。
71 问题浮上水面
阿龙小姐昏睡了两天一夜。
赫柏一开始还以为她出现了什么症状，于是又过去殴打了酒吞一次。
但结果貌似是酒吞童子的酒气，促进了阿龙小姐的化龙进度......现在想来，东国后世传说八岐大蛇，就是因为嗜好美酒而醉倒被须佐之男杀死的。
而酒吞童子亦持有“伊吹童子”之别名，后者直指伊吹山大明神。
所谓伊吹山大明神，既为八岐大蛇的神名。
酒吞童子能和八岐大蛇连在一起的缘由，也颇令人难绷——因为她们都是沉湎美酒，被人砍了头的。
听上去就像是佐巴扬和科比，靠着同样的死法，能被视作同一人那样。
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酒吞童子的酒气，能够帮助将要化龙的大蛇成长。
赫柏知晓这个秘辛之后，去找酒吞童子的频率更高了。
酒吞童子很爽快就借出了鬼众的美酒，在鬼王的眼里，大江山的环境终究会潜移默化改变这位天狐。
而很显然，沉湎于酒，便是这种堕落退转的开始。
酒吞童子的期许还未开始就注定要落空——因为赫柏的第二条尾巴，也已经完全长成了。
第一条尾巴代表着力量；第二条尾巴代表着狐火。
上个异闻带中，魔王印记全开时的青色烈火，给赫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因此狐火也呈现类似的面貌。
它不长于烧伤对手，而是覆盖于自身表面，隔绝外来的不利影响。
大江山的环境影响本就对赫柏微乎其微，在狐火升腾时，就连这种微弱的影响也不存在了。
短短两天之内，酒吞童子的私藏美酒少了一半还多。
“狐狐，这里是大江山喔！”阿龙小姐有些兴奋。
赫柏点头，顺带拍掉阿龙小姐伸向自己尾巴的黑手。
这里是大江山真正的内侧。
鬼众们往昔在此召开宴会，并在宴会上厮杀角斗，得胜者享受美酒与尊荣，败者则被同伴们践踏分食。
而当赫柏等人在此暂住后，鬼众们便仓皇地逃窜离开了。
弱者卑下而强者亢，赫柏将两大鬼王全都打成残废，就说明她现在是拳头最大的强者。
赫柏带着阿龙小姐来到大江山的中庭，在此地，一座山头被平整削去，留下地面上隆起的石台——这里就是酒吞童子日夜熏醉的地方，亦是大江山之主发号施令之处。
看见赫柏和阿龙小姐联袂而来，酒吞童子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
鬼王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：“啊呀呀......原来玉藻小姐讨要妾身的美酒，居然是为了阿龙小姐呢，真是让妾身感到嫉妒。”
阿龙小姐闻言伸手握拳，到酒吞童子面前晃了晃。
“嗨呀，你想和阿龙小姐比比拳头吗？”
酒吞童子虽然脸色还是很苍白，不过她并不畏惧阿龙小姐。
归根结底，阿龙小姐还没有完成真正的化龙，和同样持有龙神之力的酒吞童子之间，仍有位格高低之分。
“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呐。”
酒吞童子绯红的眼角向赫柏瞥去，手中的酒碗微微摇晃，清澈的酒水在其中回旋着，倾入鬼王的口中。
“更何况，妾身早就在玉藻小姐手下败北啦......呵呵，连带着茨木那份一起都输掉了呢。”酒吞童子微笑着说，“妾身还是头一次看见茨木那孩子哭得这么痛快，等她手脚重新长出来，估计还要一段时间。不过妾身想啊，就算茨木的手脚张出来了，从今以后也会安分很多吧。”
“说到底，大江山的扩展确实有些太快了，就算不引来玉藻小姐这样的强者，也一定会招致天上神佛的忿怒罢，呵呵，到那时又有几个鬼能够活下来呢？”
“正所谓‘塞翁失马，焉知非福’......您说对吗？”
赫柏缓长的眉毛微微挑动。
听这个说法，难道酒吞真是从震旦来的？
不，这个不重要，而酒吞童子之前所述的话，似乎意有所指。
“你一定要推进人鬼混居的计划？”赫柏打破沉默，突然开口。
酒吞童子放在唇边的酒碗微微停滞，她惊讶地看了一眼赫柏，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真是没办法瞒过您呀，没错，无论如何妾身都不会停下这个计划，因为......”
“吾来说吧。”
笃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。
茨木童子撑着杖从房门中挪出来。
赫柏破坏她的四肢要更为彻底，即便已经过去两天，茨木童子还是没有长出完整的手臂腿脚来。
此刻茨木童子是在残肢绑上木棍，如同踩高跷一般行走。
这个矮小的鬼王慢慢站到了酒吞童子的面前：“没错，是因为吾和酒吞都预见了鬼众即将迎来末日——就算没有遇到汝，迟早也会被人类中诞生的强者讨伐，在吾和酒吞死去之后，剩下的鬼众必然会被屠戮，而剩下的鬼们，也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凄惨死去......没错，没有一个鬼能够逃过。”
赫柏玩味地笑了笑：说到底在她看来，鬼众完全死光，就是最好的结果。
茨木没敢抬头看赫柏，因此没有看见那一抹令她恼火的微笑。
“吾自知鬼众没有资格求饶，但谁规定过鬼众们不能自救？”茨木此刻显得说话很有条理，“因此，吾安排鬼众与人杂居，就是为了延续鬼众的血脉，哪怕与吾等相较乃是不纯之物，但这亦是一种延续。”
茨木童子头也不抬，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开口：“事情就是这样。吾起初派遣手下，令他们用酒肉米饭，令那些平民自愿来到大江山定居。但后来消息传开，想要与鬼众混居的平民却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多！哼，就算汝不开口，吾也要把这些人全都送出去了，鬼众的数量哪有那么多？”
“喔？找你的说法，我还是错怪你了咯？”赫柏眯了眯眼睛，注视着茨木童子。
茨木童子吓得下意识一缩头，结果失去平衡摔倒在酒吞童子身边。
“好啦好啦，玉藻小姐，就不要难为茨木了，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小孩子。”酒吞童子笑了笑，“而现在，您随时都可以离开大江山，去往平安京。”
酒吞童子眼波流转，目光落在赫柏身后的阿龙小姐身上。
“您也打算将这位阿龙小姐，带到平安京中么？恕妾身直言，这可不算是个明智的决定呐。”
一直以来，隐藏在赫柏和阿龙之间的问题，终于被鬼王一针见血地挑明了。
72 别离复别离
阿龙小姐是不能够进入平安京的。
赫柏早就知道这一点。
疤父不会允许“兽”踏入人类的领域，更何况人类社会从来容不下“非人”——无论阿龙小姐有没有化龙，都一样。
所以从一开始，赫柏为阿龙小姐安排的旅程终点，就是在平安京外。
只要阿龙小姐沿着赫柏的安排走下去，便不会有任何的闪失，她能够在两位执政角力的空隙间闪转腾挪，成功化龙，甚至为世人所信仰。
这当然是很光明灿烂的未来，但阿龙小姐难道会是乖乖听从安排的妖怪么？
赫柏的内心突然升起一抹担忧来，她自知答案。
“阿龙小姐。”赫柏突然主动地牵住了阿龙的手，“你能好好听我的话吗？”
“可以喔。”阿龙小姐回答。
......
大江山正在向外驱逐尚未同化的人类，但赫柏与阿龙小姐依然羁留在此，是因为阿龙小姐的化龙到了关键的时候。
震旦对于龙的描述中，有一句话：“龙无尺木，不得升天。”
这里的尺木，指代的就是龙角。对于龙种而言，角既是权力的象征，亦是彰显自我生命层次的冠冕，更是智慧与力量的源泉。
阿龙小姐这一次的化龙，就是将要长出龙角——而当她完成这一步后，就彻底脱离了蛇，进入了“龙种”的行列中。
从四天前起，阿龙小姐就重新化为了原型，她有些神色恹恹地挂在房间的横梁上，活像是一条被水浸透了的绳子。
忧郁，忧愁。这种情绪此刻如同杂草一般在阿龙的心中蔓延生长。
她担忧的不是自己能否化龙，而是担忧于赫柏即将离她远去。
不快，尤其不快。
纸拉门移开，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门外站立着。
是酒吞童子。
鬼王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，她对阿龙小姐笑了笑，随后盘膝坐在地面上。
阿龙警惕地盯着酒吞童子，但说来也奇怪，她并不讨厌酒吞，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收获一种熟悉的感觉。
“呵呵，大可不必这样戒备妾身呐。”鬼王坐在门外自斟自饮，“说到底，妾身是很乐意看见，你把那位高贵的天狐小姐拉到这片浮世中来的呀。”
“什么......世？”大蛇吐着信子。
酒吞童子眯了眯眼睛，没有就这个问题和阿龙探讨。
“你不想要让玉藻小姐一直陪伴着你么？”酒吞童子低声说道，“你不想要彻底地占有她，缠绕她，侵吞她每一寸骨血，令她再也不能够离开你么？”
“你难道不想么？”
“我们都知道，龙乃是强大又贪婪的生物，他从来不会允许自己的宝物与他人分享。”酒吞童子轻声说，“像天狐小姐这样的人，难道你甘心让她成为别人的掌中的明珠么？”
阿龙没有回应。
酒吞童子自顾自地说下去。
“妾身的神酒能够延长你生长出龙角的时间。”酒吞童子终于将杯中的酒饮尽，她施施然起身，“在这段时间里，阿龙小姐，就用尽一切办法把那位天狐留在你的身边吧......等到她前往平安京，妾身的计划，还有你的愿望就全部都白白空耗了。”
她缓缓倾倒葫芦，从其中倾出清澈的酒浆。
没有想象中浓烈的酒气，更没有光怪陆离的幻象，只有澄澈的液体在碗中微微摇晃。
酒吞童子在房间内放下了那只盛满酒水的碗，随后轻笑着离开了。
盘在屋顶的大蛇凝视着杯盏，微微合上双目。
酒碗倾覆。
......
晚上，庭院中月光如水，赫柏看见阿龙小姐站在窗前，凝视着天空中高悬的明月。
“你是不是要走了？”她说，“阿龙还是没有保护好狐狐。”
“不，那和你无关。”赫柏走过去，牵住她的手，“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。”
赫柏已经预备好了要作许多解释。
可阿龙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“嗯，阿龙知道的。狐狐要去做很重要的事。可是阿龙还是好难过。”
阿龙小姐拼命地抹着眼泪。
她不知道狐狸要去做什么事，她只知道赫柏将要和她分开了。
可阿龙小姐很聪明也很懂事，绝对不会给人添麻烦。
赫柏深深呼吸。
她踮起脚尖，拭去阿龙小姐脸上的泪水。
“一切都会好的，阿龙小姐。我向你承诺，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赫柏轻声对阿龙小姐说：“回高千穗的山里吧，在那里等着我——等到山花开的时候，我就回来了。”
她从尾巴尖上撕下一簇毛，用红线扎住，递给阿龙小姐。
“拿着吧，看见了它就像看到了我一样。”
绿眼睛的少女如此说道。
“阿龙也有礼物要送给狐狐！”
她在身上掏啊掏，摸出三颗有些干瘪的莓果。
阿龙还记得赫柏说过自己不喜欢吃青蛙、也不喜欢吃老鼠，她记得很牢，所以从高千穗的山里带了最好吃的莓果出来。
本来打算在途中和赫柏分享，可是一直没有时间。
阿龙小姐看着那些莓果，心里更加难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