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当然,就像是珍珠一样,天燧也有一个更加世俗的名字——燧人氏。
赫柏并不缺少直接指向这位执政的咒文,但她还是认真地观摩着安纲的铸剑过程,只见这位刀匠率先提起那柄缠绕着酒气的长剑,直接置入炉中。
“这是来自震旦的剑啊。”安纲啧啧称赞,“只有这种好剑,才能作为无上业物的基底。”
他高声复诵赞诗,彻底进入了铸造的节奏中,那柄长剑逐渐失去锋芒,重新变作晦暗无名热量惊人的金属长条。
安纲抓起那些妖物的血肉和甲胄,依照特定的顺序投入炉中。
猛烈的魔性从炉火中升腾起来,化为妖物的原型,将要从炉火中挣脱。
一时间,连锻造炉的火焰也变成了惨绿色。
安纲双眼发亮,他意识到良机正在眼前。
他俯下身去,抓起天狗的佩剑残片,置于刀胚之上开始重重锻打。
那些曾经追逐过风雷的剑刃,此刻一点一点地沉入到刀胚之中,隐隐的呼啸声从安纲的耳边响起,像是云中引而不发的怒火。
他重又将火焰烧得旺盛,念叨着含混不清的祷词,这一回连多余的赞美词都略去了,只剩下灼热的两个字——
燧皇!燧皇!燧皇!
安纲的声音如金属铿锵,其瞳孔热切如烈火,那些在炉火中挣扎的魔性,无可阻拦地被他锻入了刀胚中。
火焰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,逐渐攀升至他的指掌间,然而安纲却毫发无损地操使着火焰和锻锤,将那些泛着金光的骨殖也铸入其中。
他完全陷入了锻造的境界里。
然而在锻锤之下,那块反复锤炼的刀胚,竟然开始分出枝杈来。
安纲的锻造还在持续,他索性丢开了火钳,而是双手举起锻锤,在左右两侧分别用力捶打,竟然要同时开始铸造两柄武器。
赫柏微微皱眉。
她看得出来,安纲在超然的锻造之中,受到了某种存在的影响。
火焰跳动着在发亮的金属上,形成文字。
“铁匠在铸造工具前,会吟诵灼热的祷词;武士在为武器开锋前,会向着负疤的君父祈祷。此两者确有异曲同工之妙。”
“东国乃是疤父与残狼角力的战场,然而功业之主的挥锤无可匹敌。”
【受到天燧与疤父的关注,铁匠将同时铸就两把不世之业物。】
【当前异闻带进度:60%】
在这两把武器之中,有一件应当是后续斩杀酒吞童子的“童子切安纲”。此剑后来位列东国“天下五剑”之一,在多位大名的手中辗转。
可另外一把武器会是什么?
赫柏保持着沉默,看着铁匠完成覆土烧刃的工作。
安纲抓着与刀胚相连的铁条,将两把刀胚同时杵进了炉火中。
一秒、两秒。
第一把刀胚立刻从火中抽出!
紧接着,在第九秒时,第二把刀胚也被取出。
安纲挥舞锻锤,当当作响连绵不绝,朵朵焰火从两把刀胚上升起。
伴随着他的锻打,第一把刀胚逐渐变得颀长笔直,而第二把刀胚则开始显出弧度。
当啷啷!
锻打声终于止息,安纲退出铸造的境界,他浑身汗如雨下,脸色苍白,可表情却尤为喜悦。
“玉藻小姐,老朽不辱使命,终于——”
他低下头,看着面前的两块金属条,剩下的那点血色也消失不见。
“发生了什么?”安纲操使锻锤的手臂发抖,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和手段,“老朽明明记得,只打造了一把业物,怎么会有两把?”
“明明只有一,何来的二?”
安纲的脸色越发难看,他抱着头痛苦不已。
“你忘了,安纲,这个是我嘱托你打造的。”赫柏平静出声,“我本来就委托你打造两把武器。”
安纲闻言重新有了血色:“原来是这样啊,老朽还真是健忘——哈哈,老朽这就为其打磨。”
他拿着两根金属条走到井边,开始磨砺。
覆盖着暗色的金属长条在铿锵声中逐渐显露凛冽的锋芒。
首先是寒光如水,其上有道道雷电火焰瘢痕交错的刀条,光是凝视着刀身,就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在被其斩切。
这是一把能够将妖鬼彻底杀死的刀!
哪怕还没有加装刀镡、刀柄,安纲就知道这必然会是一把无上的业物,不知将来有多少妖鬼会死于此刀下。
赫柏看到它的第一眼,就知道它是未来斩下酒吞童子首级的“童子切安纲”!
按照惯例,刀匠要在留下刀铭,可此时安纲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想法。
因为另一件业物,乃是一柄细长的枪刃。
赫柏知晓东国有天下五剑,亦有三名枪,在其中最负盛名的,乃是名为“蜻蜓切”的长枪。据传它只是竖直放置,便能将停落在枪刃上的蜻蜓一切二半,因此才得名。
赫柏在见到童子切安纲时,知晓它会是一把名剑,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。
而这把枪……它给赫柏的感觉,就像是见到了“石中剑”。
那把寒光凛凛的童子切,反而成了它的陪衬。
“流星之枪冈格尼尔,一切贯穿轰击五星,命运王权朗基努斯,无上雷霆大金刚杵……以上这些武器曾被疤父借天燧之手锻铸而出,用以在世界黄昏之时召集祂的英灵,现在,名为天沼矛的造岛之枪,在你眼前显露形体。”
“创造岛屿,实为确立秩序;换而言之,此乃威权之枪。”
【这把枪具备天沼矛的形体,尽管它不再具备创造岛屿的威能,但依旧能够制定规则,确立秩序……仅限一次。】
【注意!此枪在面对非人存在时,其效力将得到增强!受其穿刺者将无法死去,亦无法逃离。】
【注意!该威权遗物仅仅能在异闻带中存在,仅仅能在诸执政的允许下使用!】
安纲声音颤抖:“它该叫什么名字呢……总得有个名字吧?”
他不敢,亦不能在上面留下铭刻,因为他不是疤父认定的,能够执掌东国千年威权的人。
赫柏伸出手,拿过那柄枪刃。
“天沼矛。”
79 将军、上皇
起初是清浅的梦境,随后是逐渐泛起漆黑的梦魇。
在没有月光的深黯梦魇中,源赖光与丑御前对视。
她曾经多次梦见对方,听见对方以自矜的语气言说:我乃无名之大御前,是雷电亦是上皇。我是鸣神主尊、牛首天王。我在你等猿猴自西渡来之前,便受崇拜;在你等受烈日毁灭之后,依旧如此。如你所见,我将证明此言不虚。
这是源赖光内心深处最为沉重的秘密——丑御前不是别人,正是东国万世一系传承的上皇本身。
在此之前,所有的上皇,都只是丑御前的容器。无论是清和,还是桓武,亦或是醍醐……皆只不过是用于区别“容器”的名字。
——皆是我,亦非我。
丑御前以如雷的双瞳凝视源赖光:但你不一样,因为你乃肃清时代之人,亦为天命加身,注定要持握天下之大权者,换而言之,你便是我命中注定的半身。
源赖光不为所动,她知晓自己的老师一直以来,都在镇压着丑御前,令她无法夺取自己的身体,以新一代上皇的身份回归平安京。
——愚蠢。
丑御前报之以不屑的冷笑:我即是你,强分表里乃无意义之举。更何况,你当真相信那只妖狐是在帮助你?
牛首天王低语:杀伐乃是毁灭的基底,毁灭既是虚无之别名。她明知你将走上这条道路,却为之推波助澜……赖光,这一切你早就心知肚明。
源赖光不再作答,她开始深深地呼吸、呼吸、呼吸。
在静谧的呼吸吐纳中,风雷声掩过了丑御前的冷笑,源赖光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多了一抹不可思议的平静。
那是如禅般的事实:她知晓自己的老师将要将自己塑造为剑,但她乐于走上这条道路,因为在道路的最后,自己将掌握住东国至高的权与力。
在那之后,她会反过来,将自己的老师……
源赖光睁开眼睛,她看见天光已经从山洞的另一侧洒进来,而岩壁上尽是剑斩过的痕迹,以及雷电灼烧后的瘢痕。
......
回到清和源氏的驻地时,源赖光看见自己的老师一反常态地站在中庭。
“老师?”
赫柏抬起头,看着如今已经比自己高上太多的弟子。
她解开手中锦缎的包裹,将那柄已经配好刀具的太刀双手递过去。
“这是给你的元服礼。”赫柏轻声说道。
源赖光的双手微微颤抖,她接过了这柄太刀,将其从漆木鱼皮刀鞘之中抽出。
轰隆!
太刀出鞘的瞬间,平地间响起宛如雷霆的轰鸣。
深紫色的雷电在刀刃上游走,如同活物一般闪烁着。
当源赖光举起太刀时,四周的光线似乎也变得暗淡了,只剩下刀身上明灭的雷光。
“老师,它叫什么名字?”
“没有刀铭。”赫柏的声音响起,“你可以为它取个名字。”
源赖光收刀入鞘,四周的环境重新变回正常。
“没有刀铭?”她疑惑地开口。
正常情况下,每一把刀都会有刀铭,以昭示它的来历和铸造者。
“制造它的刀匠是安纲,但在铸造的过程里,出现了异状。”赫柏抖了抖袖子,从其中抽出另一个被明黄色绸缎包裹的长条,“分明只够打造一柄太刀的材料,却多铸出了一把枪。”
“太刀没有名字,但枪有。”赫柏语气平平,“其名为天沼矛。”
源赖光被震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她当然知道天沼矛这个名字,意味着什么。
安纲再怎么技艺神妙,也毕竟是人,怎么能够铸出神话里创造诸岛的枪?
赫柏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源赖光多讲:“这把枪也是属于你的,但它尚缺了枪杆。而且即便配齐了枪杆,它也只能使用一次。”
“因为它只具备了天沼矛的形神,而非真正的神造兵装。可即便如此,它也能杀死任何一只妖怪,任何一只恶鬼。”
赫柏的语气平静,但源赖光却从中听出了一种隐秘的喜色。
——老师,在为什么而高兴?
她张了张嘴,可话到嘴边却是:“那么你呢?老师。”
“......这把枪也能杀死你,对吗?”
妖狐终于笑了,她抬起手,把天沼矛递到源赖光的面前。
“那么,你现在要来试试看么?”
源赖光伸手抓住天沼矛的枪刃:“不,我永远、永远不会那么做。”
此乃谎言。
“既然这样,那我就放心了。”赫柏重新将双手笼在袖子里,表情有些怀念,“呵,山花好像要开了,是时候回去看看啦。”
源赖光如遭雷击,她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悦荡然无存。
心中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隐忧终于被引爆,她惶急之中再也不顾自己的仪态。
“老师,你难道要走?”
她声色俱厉,极具威压地向前走了数步,可始终无法跨过那短短的距离。
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,变成了现实——
仙女重新披上了天衣,将要回到天上。
可她不是无能懦弱的渔夫!”
源赖光立刻抽出太刀,毫不犹豫地向着面前挥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