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雷声隆隆。
“我能做的,都已经做完了。”赫柏笑得轻松愉快,“现在该轮到你扫清这个世界了,赖光。”
她的影像如同水一般荡漾,太刀挥落后又恢复正常。
——甚至连真身都不是!
脑海中,丑御前放声大笑。
那笑声中满是讥嘲,亦有不为人知的苍凉。
世事因果轮转往复,终究重蹈覆辙。
“老师,你将往何处去?”源赖光目眦欲裂,猩红的血从迸裂的眼角淌下来,“你将要往何处去!”
她咆哮着,可声音却更似是嚎哭。
“我们还能再见面......我们还能再相见吗?老师!你告诉我——”
“不能了,赖光。”赫柏的身影渐渐化为飞散的花瓣,“我将回到山林之中,继续去做甩着尾巴自由自在的野狐狸了。”
“既然这样,老师!”
源赖光举起太刀,淌着血泪的双眼执拗地凝视着赫柏。
天命注定的神秘杀手,终于作出了将撼动整个时代的宣告。
“那我就杀光世上所有的鬼,所有的妖,直到你再无躲藏之地!”
赫柏笑了笑:“谈何容易?”
她知道这么说,源赖光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上讨伐妖鬼的道路,直到将所有的 “非人”杀伐殆尽。
伴随着源赖光的庄严宣言,赫柏能够看见,整个异闻带的攻略度正在迅速飙升。
妖狐的虚像彻底消失不见。
雷鸣大作。
暴雨从云中瓢泼而下,源赖光低着头站在中庭,她的长发散乱地垂了下来,遮住了被淋湿的眉眼。
寒凉的感觉渗进她的皮肤里,可源赖光却觉得温暖——她想起自己的老师曾经恶作剧地,在夏天把冰块贴在自己的脸上。
四周的视线一片漆黑,可源赖光却觉得安宁——她想起老师曾经化为狐形,将蓬松柔软的尾巴遮住自己的眼睛。
令世界晦暗的暴雨中,源赖光裂开嘴轻轻发笑。
丑御前一反常态地寂静。
嘈杂的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,那是清和源氏的武士和仆从们,他们终于闻声赶来。
令所有人胆寒的一幕,就在他们眼前。
源赖光凝视着自己手中升腾着雷光的太刀。
她身后的影子扭曲着壮大——头生双角,目若白雷。
啪。
不知道是谁先丧了胆气,那些仆从和武士们在雨中,战战兢兢地跪倒。
80 大明神
公元968年,源赖光元服。
同年源满仲暴毙,源赖光继承清和源氏家主位。
一月,姑获鸟于朱雀门出没,夜掠幼子而食。源赖光悬镜于朱雀门下,持刀斩姑获鸟九首,妖血坠地化为玛瑙。
二月,清和源氏兵发大江山,枭首鬼众六百余头,传首平安京,公卿皆惊。
摄政藤原道长畏惧源赖光之神威,欲将其谪离。
源赖光遂持太刀,尽诛藤原家上下武士、仆从、血裔共一千六百余口,藤原氏乃绝。
朝野大震动。
三月,源赖光阵斩茨木童子一臂,大江山兵线后退二百余里。同月,赖光杀桥姬、石中女,诛文车妖妃于皇居中庭。受超品“大将军”衔。
四月,平安京以东有黑云来,云中有怪鸟,猿首狸身、虎足蛇尾,其名为“鵺”。源赖光持弓射之,矢贯妖首,视之如天光破云。
时人谓赖光乃“破魔大明神”。
五月,源赖光兵发飞騨国,腰斩两面四手上人“宿傩”,曝尸七日。
六月,将军征北,力克恶路王大岳丸,折其三明剑,火烧铃鹿山。
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来援,故大岳丸幼子得以身免。
经此一役,赖光名震九野。招提寺法师作《东国大将军经》二品,神妙极多,能伏鬼神。
七月,大将军二度征伐大江山。
......
赫柏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。
她对着纸吹了一口气,于是淋漓的墨迹便干涸了。
短短半年的时间,被源满仲视作怪物的天赐之子源赖光,成为了东国上下无不敬畏的“大将军”。
没有“征东”或者“征夷”的前缀,就只是“大将军”。
平安公卿们就连多说半个字都不敢。
地位?摄政藤原道长够高了吧?连续三代中宫皇后都出自藤原家,其本人更是吟出“此世即吾世,如月满无缺”的和歌。
可源赖光单人独剑冲入藤原家的时候,他能有什么反抗么?在云中劈落的天雷之前,就算是地位最尊贵的摄政,也只能变成一滩难称高贵的焦炭,而且因为藤原道长本人是受雷击而死,其半世声名,瞬间成为了源赖光代天行罚的垫脚石。
武力?藤原家上下带甲之士数百,扈从上千,可又能够起到什么用么?区区凡人,在呼雷掣电的天威面前,不过是蝼蚁而已。
而最令平安公卿们感到胆寒,或者说是恐惧到放弃所谓风雅的,是源赖光根本无视了公卿阶层的潜规则。
将藤原道长本人一系的血裔杀光还不够,还要将所有带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杀光。
因为担忧他的扈从会为之复仇,便将武士和仆从也一同杀完。
武士和仆从们亦有家眷和亲友,于是便将他们牵连诛杀......
谁见过这么杀人的?这杀神到底是谁教出来的?
而更加令人沉默的,则是以上这些所作所为,皆出自源赖光一人之手。
清和源氏,一兵未动。
如果说诛杀姑获鸟和普通鬼众,还是可以靠武家和阴阳寮合力做到,那么在三日之内,一人杀光藤原氏......乃是毋庸置疑的“非人”。
自然,公卿们是绝不敢将源赖光与妖鬼并列的,而好在“非人”的行列里可不止妖鬼,还有神。
倘若信手挥斥风雷的源赖光,不足以称之为神,那么还有谁能够当得起这个称呼?
“......呵。”
赫柏想象着二月时,那场洗遍平安京的雷暴,以及令城外河水都变为血色的盛大杀戮。
源赖光的道途已经势不可挡,她稳稳地站在了白昼的位格上。
在东国,就连能够正确走上升华之路,成为启明的学徒都寥寥无几。
想要对抗正行走在天命道途上的源赖光?赫柏不想说的太失礼......还是去震旦请高人过来比较合理。
赫柏吹灭烛火,把记录着源赖光成就的册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。
清和源氏的驻地中,如今驻留的人寥寥无几。
没错,赫柏从未真正远离过源赖光,而是一直以狐形远远缀在她的身后,就像是源赖光还未元服时那样。
每当源赖光讨伐一处妖鬼之后,赫柏便会去调理地脉,安抚水土。
就像是亚瑟王动用石中剑轰碎边境·飞鸟岬一样,如果赫柏不去举行仪式,驱散盘桓在战场上的影响,那么后果一定极为严重。
当然,源赖光并不知晓此事,而最后来收拾手尾的阴阳师和法师们,则惊叹于将军的神威。
“玉藻大人......”
暗室之中,狸太郎借着月光现身。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,更有些畏惧。
妖狸不清楚那个源家的武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,如果说曾经的源赖光只是“可怕”,那么现在的大将军就已经远远迈入了“无可名状”的境界里。
森罗万象的妖怪世界,就被源赖光单枪匹马杀了个通透,无论是鬼众还是妖怪,在提起源赖光时也只敢用“那位大人”、“那个家伙”这样的代词。
即便是最为狂妄的鬼王酒吞童子,也不愿意直呼其名。
因为伴随着源赖光的杀伐,她甚至具备了种种难以想象的殊胜。
若是直呼其名,便会被源赖光本人感应到,随即便有可怖雷霆从天而降,将这胆大妄为的妖鬼活活劈死!
这半年里,狸太郎跟随着赫柏,这种情况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。
整个东国都在源赖光的太刀之下动荡,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......也唯有玉藻前的身边。
妖狸追随着赫柏。
他看见赫柏禳祝饱经疮痍的山川地脉,安抚破碎的水土,令那些受战争摧毁的田亩重新活转过来。
他看见生有三尾的狐神赤足行过被雷电反复捶打的土地,她每走过一步,金灿灿的水稻就从土中顽强地长出来,顷刻之间已长至等身高。
他看见那些陷入绝望中的农民们喜极而泣,嚎啕大哭,然而赫柏却只取走了其中最早萌发的一株水稻。
他看见赫柏将那株金灿灿的水稻揣在袖中,只留给世人一个绚如云霞的背影。
而受过赫柏恩惠的,又岂止是人呢?
天狗、妖狸、狐狸......还有许许多多因弱小而被波及的妖怪种族,它们沿着赫柏的指引,或是逃向湖泽、或是遁入山林,或是藏在罕无人迹的边境中,避过了源赖光那癫狂屠戮一切的刀锋。
妖类称她为“九尾狐大明神”,而人类则穿凿附会,将“宇迦之御魂,稻荷大明神”的称号加诸在赫柏的身上。
81 赌约、授法、杀伐(1+1)
“狸太郎。”
月光下,赫柏转身看向妖狸:“这几年来你确实帮了我很多......但接下来的事,你已经无法再参与其中了。”
她伸手拿过那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。
“这根蜡烛被我加持了幻术,当你回到妖怪们的居住地时,只需点燃它,赖光就找不到你们了。”
妖狸颤抖地伸手接过蜡烛,他看着赫柏:“那您呢,玉藻大人?”
赫柏耸了耸肩:“当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。”
她凝视着似乎察觉到什么的妖狸,笑了笑:“这样,我来与你打个赌吧。”
妖狸的天性就是好赌斗,好玩乐。
哪怕是现在这种气氛,狸太郎也起了性子,更何况,这还是赫柏第一次和他赌斗。
“呶,玉藻大人要和俺赌什么?”
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是在日向国的城下町,那时你变化为城主,被我一眼识破。”赫柏慢悠悠地说道。
“那时俺还不通变化呢。”狸太郎嘀嘀咕咕。
“看起来你好像很不服气,好得很。”赫柏双手笼在袖子里,“那么我就和你赌斗变化吧——你回到妖怪森林里,随便变成什么东西,半年之后我必来将你捉出去。”
妖狐眯了眯眼睛:“这次我给你准备的时间可足够了吧?莫要连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!”
“呶!俺可不是以前的小妖狸了!”狸太郎拍了拍自己的肚皮,斗志昂扬地说道,“玉藻大人,这一回俺要是赢了......”
“若你赢了,我便亲口承认,‘妖狸一族变化天下无双’!”
狸太郎高兴地手舞足蹈,他攥着那根蜡烛,在地上一转身就不见了。
赫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,在确定狸太郎跑远之后,对着不远处挥了挥手。
犬妖跑了过来。
“嵯峨,怕不怕?”赫柏看着她。
小犬妖已经能够变化为人形,她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僧衣,脚下踩着木屐,手中拿着一串黄杨木的念珠,眉眼清澈。
“小僧不怕。”嵯峨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