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“两个蠢货!”冈田以藏红着眼睛,亡命地逃窜。
可无论他怎么逃窜,都感到那来自背后的寒意越发锐利。
“该死,该死——”
冈田以藏猛然转换方向,跃入一家和菓子店的窗户,径直翻过柜台从前门撞出。
那个会飞的‘鬼剑豪’已经盯上了自己,所以决不能回到土佐藩的驻地,至少武市老师不能被牵连到!
背后的锋芒越发迫近。
“咿呀!”
人斩的眼睛红得像是要落下血泪来,他骤然停下逃窜,奋力地半旋身体,本能地将掌中的利刃向后捅去。
剑刃没有相交,那股寒意无声地消散了。
冈田以藏维持着向后决死一搏的姿势,浑身上下汗如雨下,顷刻间身上衣服便完全湿透。
“哈,哈哈......”冈田以藏半跪在地上,他几乎连刀都要握不住了。
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至少此时此刻,自己活下来了。
100 正要杀你!
“去让新选组洗地。”
赫柏回到小院后,对站在门前的近藤勇说道。
这位新选组的前局长脸色十分为难,盖因新选组内部施行极为严苛的局中法度,一旦脱离新选组,等待着逃兵的只有切腹一途。
也就是说,按照新选组内部的标准,近藤勇在回去的那天晚上就该自尽。
但好在赫柏的存在,成为了最好的理由。那位鬼副长思考了一个晚上,最后决定无视。
——无视近藤勇的脱离,无视局中法度已经在事实上被推翻。
这是仅限于新选组内部的权力更迭。
土方岁三并未对此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,只是让近藤勇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。
如果让那些被土方岁三亲手处决的逃兵看到这一幕,多半会惊得瞠目结舌。
可事实上,土方岁三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——在成为新选组的副长之前,他还是试卫馆的弟子,在那个乡下的小道场里,他们亲密无间,度过许多个挥汗如雨的日夜。
而现在的新选组,局势也没有恶劣到必须要让土方岁三,完全化身成冷酷无情的执行者的程度。
近藤勇当然知道这一点。
可赫柏的这个命令,无异于让近藤勇再度以“局长”的身份回到新选组,攫取权力。
即便是普通的出尔反尔,也是对于信用的绝对毁灭,更何况涉及权力呢?
近藤勇的心声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,但对于手握数珠丸恒次的赫柏而言,这些心声清晰可辨。
“你知道我为何没有杀死你么?”赫柏在门口停住脚步,看向近藤勇。
这也是近藤勇想问的问题,在驱逐了纷争影响之后,他关于那一晚的记忆便更加清晰起来,而随之复现的便是不解......为何妖狐不杀了自己?不将整个新选组杀个干净?
“因为你们没文化。”
赫柏很直接地说道:“倒幕派的人也是奔着把将军唤醒的路子去的,可他们太有文化,太有想法......我留在东国的时间不会很多,所以宁可选一些愚笨、但是没什么心思的人来用。”
这话是真的很伤人,可近藤勇却从其中品出一些味道来。
他无端想起自己小的时候,老爹带着自己上城里去,听到路边有人在闲谈讲古。
他们谈论的内容是——玉藻前。
玉藻前曾经是诸多妖怪、贤人和学者的庇护者,也是将军唯一的授业恩师,东国唯一一位被承认的正神。
孩提时代的记忆如同雷击一般穿过近藤勇的头脑,他瞪大了眼睛。
——原来如此!
他们效忠的是幕府的德川奉行吗?不,他们效忠的是将军和上皇。
而玉藻前作为将军的老师,自然比所有人都有资格得到他们的效忠。
在这一瞬间,近藤勇内心再也没有了任何多余的情绪。
“明白了吗?”赫柏说道,“与其给幕府奉行卖命,不如为我做事。”
近藤勇激动地点头。
“明白就好。”赫柏挥了挥手,“去把我嘱咐你的事情做好,然后,你们去联系坂本龙马,让此人来见我。”
她的语气笃定而不容拒绝。
......
西乡隆盛并不觉得自己派出的人斩会有失手的可能性。
说到底,中村半次郎的示现流乃是无敌。
而即便妖狐真的如传言所述,有能够影响他人思维的旁门左道,那柄嵯峨上人的佩剑也能够解决一切问题。
就算妖狐真的本事不凡,可在场的人斩又不是只有中村半次郎一个。
近五十个身手矫健的人斩们,一拥而上,就是合众联邦的铁炮队也不惧呀。
——当然西乡隆盛还是很清楚人斩和铁炮队的差距的,他只说人斩们训练有素不会怕,没说他们不会被打死。
“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个变数。”桂小五郎说道,“西乡君,你知道御伽山鬼王么?”
胖大汉子坐直了身体。
“啊啊......这个嘛,就算是远在西南我也是有所听闻的呢。”
御伽,在东国的语言中意味着童话、神话。而御伽山的字面意义就是“神话之山”,“童话之山”。
关于这位鬼王的故事被记录在《御伽草纸》中,这是一本东国孩子都耳熟能详的童话集。
传说有一位鬼王,他住在高高的御伽山上,精通演剧、博戏、相扑,喜怒有时无常,甚至还在喝醉酒后与果树较劲,一晚连续将十六棵苹果树连根拔起,最后睡倒在水稻田里不省人事。
鬼王没有一点架子,他爱与人类孩童赌斗棋艺,可惜作为臭棋篓子,总是输多胜少还耍赖。
鬼王是人类养大的鬼,在自己的养父寿终正寝后,便回到山里结庐而居。
他庇护着村人,帮助他们打跑野兽、强盗,驱逐误入御伽山的妖怪。
鬼王的名字叫做坂田金时。
“我在来之前,造访过稻荷神社,得知了有关于御伽山鬼王的消息。”桂小五郎说道,“御伽山已经成为了连同人世和高天原的‘边境’,只要提供正确的‘影响’就能够开启通往御伽山的门。”
“可是我们开启御伽山又是为了什么呢?”西乡隆盛问。
“御伽山乃是平安时代的边境,其中定然藏有能够改天换地的奇迹。”桂小五郎用极具煽动力的声音说道,“西乡,你难道不想用这种力量,改变这个腐朽昏聩的国家吗?!”
不等西乡隆盛回答,桂小五郎便离席而起:“你想,他想......我也想!”
“西乡君,做大事者不惜身命,不拘小节。要做大事,做大事呀!”
胖大汉子终于呵呵地笑出声来:“知我者,莫过于小五郎也!”
“哈哈哈哈,西乡君又何尝不是我的知己呢?”桂小五郎端起酒杯,“来,诸君,满饮此杯!”
高杉晋作冷冷地看着斗室中的一切,伴随着生命不断流逝,他评判世事的目光越发冷冽。
也正是因此当热情退却之后,在他眼中的桂小五郎和西乡隆盛,理想之下有多少权欲的成分......呵,谁做的准?
高杉晋作靠着窗自斟自饮,而此时他看见中村半次郎提着刀从一楼上来。
“这刀可不像是数珠丸恒次啊......河上彦斋呢?”
酒精麻痹了大脑,眯着眼睛,看着走向西乡隆盛的人斩。
“哈哈,中村君回来了,结果如何?”西乡隆盛举起杯子,“河上君呢?”
“河上彦斋不幸身死。”
桂小五郎一时沉默,西乡隆盛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住。
“那妖狐呢,可曾天诛?”
中村半次郎凝视着胖大汉子,突然一笑。
腰间长刀出鞘。
铿锵声中,中村半次郎的咆哮声在斗室间回荡。
“正要诛你!”
西乡隆盛的大半个头颅被一刀削平!
桂小五郎的酒意一扫而空,他迅速摸向腰间的剑柄,可中村半次郎的刀比他更快!
先斩手腕。
桂小五郎的右手应声落地。
中村半次郎的啸声在桂小五郎的耳边响起:“还有你,助纣为虐,该杀!”
下一刻,桂小五郎的头颅也凌空飞起。
直到这时,房内的武士和浪人们终于反应过来,一拥而上,将狂笑着的中村半次郎乱刀砍死,剁成肉泥。
101 波澜
两位维新志士的尸体已经被草草盖上了白布。
地板铺着的席子浸透了血色和脑浆,显得殊为可怖。
死一般的寂静压下来,房间中的气氛几乎要凝结。
在场所有人都一言不发,仿佛他们的嘴成了摆设。一些浪人们甚至产生了错觉:他们的嘴只是一扇禁闭的门,而现在门似乎也要凹陷消失,只剩下黏连的皮肉。
不知是谁第一个将目光转向了高杉晋作。
在西乡隆盛和桂小五郎皆死后,在场众人之中,地位和资历最高的,就只剩下了高杉晋作。
萨摩长州两藩曾是世仇。
他们能坐在一起谈话合作,本质上是因为外界的可怕压力,迫使他们必须同盟。
除此之外,他们各自的领导者也有着长远的目光,野心勃勃的欲望让他们愿意放下仇恨。
在攫取更大的利益之前,这个同盟都不会轻易解散。
可现在的问题是,西乡隆盛和桂小五郎死了,死在西乡隆盛的左膀右臂,人斩中村半次郎手下。
但凡事情发生的没有这么吊诡,萨长同盟现在就能分崩离析。
“看我干什么?”高杉晋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“西乡君和小五郎说了什么,你们难道都忘了吗?”
众人面面相觑,想起来之前他们说的是“御伽山鬼王”坂田金时。
“那不就结了?”高杉晋作说,“准备大炮和火枪,召集义士们,进攻御伽山吧~”
高杉晋作的脸上逐渐浮现戏谑和轻佻的神情。
“可是西乡隆盛和桂小五郎两位领导,就这样白白地死了吗?”萨摩藩席位上,有人忿忿地出声。
高杉晋作只是冷笑一声:“那阁下怎么想呢?”
“当然是揪出凶手,将此人绳之以法!”
高杉晋作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厌恶蠢材过。
“那如果指使中村的是合众联邦,还有阿尔比恩公使馆呢?”
“这......”刚才还叫嚣着的人讷讷不言。
此人支支吾吾了一会儿:“就算是合众联邦还有阿尔比恩,也不能这么做......此乃我东国之领土——”
“所以说阁下确实是没什么文化。”高杉晋作气笑了。
他缓缓离席,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些只会凭借着一腔血勇做事的浪人们,眼中失望不加掩饰。
“中村半次郎是西乡君的左膀右臂,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西乡君。”
这是文明的说法。
西乡隆盛和中村半次郎的关系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主君和武士,或者说得更激进一点,中村半次郎就是西乡隆盛的心腹死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