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鬼王再强也只有一个人,在炮火之下他拦不住奇兵队的所有人!
御伽山上,钟声大作。
113 仁王
丰川龙之介拼命向上攀爬,山道绵延曲折像是无穷尽的迷宫。
炮声,呼啸声和喊杀声都已经远去,如一阵风般从他耳边吹走了,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在他的脑内回响。
“要快!要快!”龙之介的脑中只剩下了这样一个想法。
他知道坂田金时把他踹走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这并不是龙之介第一次来到御伽山的深处。他曾经多次来过此地,知晓其中有一间佛堂。
那座佛堂并不是开始就坐落在那里,而是在五百年前,一位法名为嵯峨的僧人在此修建——她在佛堂中留下了一座金身,并预言这座金身将在五百年后发挥真正的作用。
五百年来,鬼王和村里的居民们总是代代相传着这个约定。
“呼哧!呼哧!”
龙之介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,脑仁深处传来隐约阵痛。
他发现自己是真的老朽且不堪大用了。
过去明明能够一口气越过的山路台阶,现在连跨两级就要喘气。
但是不能停,不能停。老人将焦虑压在心底,继续向上攀爬,可在下一瞬间,他的腿突然失去了知觉。
‘遭了。’龙之介的脑海中只来得及掠过这样一个念头,便被台阶绊倒。
他竭力用手臂护住面门,可胸口还是被台阶咯得发闷。
最关键的是,他的腿抽筋了。
他再也爬不动了,可距离登上山顶,还至少要五分钟路程。
龙之介绝望地躺在台阶上,而这时候,他听见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浑身沾着草叶的狸希,从灌木丛中走出来。
“唔诶。”妖狸看见这个给她带过路的山民老人,也是一愣。
她本来是为了避开鬼王,才特意不从山间小路走下去的,阴差阳错没有让她遇到其他人,可没想到却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山间小路,且距离出口更加远了。
还没来得及等狸希开口,龙之介的眼中便放出希望的神色。
“客人,快沿着这条路向山上走!在这条道路尽头有一间佛堂,佛堂里供着一尊用红布盖着的明王金身,您只要把红布揭开就好!”龙之介近乎哀求。
狸希看了看这个老人,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。
妖狸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上跑去。
她的速度很快,顷刻之间便来到山顶,看见了樱花树后的那间佛堂。
佛堂的大门敞开着,地上放着一个蒲团,一尊被红布盖着的金身正立在供桌上。
狸希来不及多想,一个箭步冲进佛堂,伸出手抓住红布,一把扯下!
红布之下,是一尊手持金色斧钺,和鬼王有五分相似的明王立像。
在妖狸扯下红布的瞬间,钟声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,令她痴愣地站在原地。
钟声滚滚从山上而下,正在拼命按压着自己小腿肚的龙之介登时愣住,身上的疼痛似乎也钝化了。
浩大的钟声传至山脚,轰鸣的炮火将熄,那些即将从坂田金时身边跑过的奇兵队员,无端地放缓了速度。
已经被炮火轰到体无完肤的坂田金时大笑。
他的左手已经露出泛着赤色的骨骼,右手臂则呈现奇怪的扭曲,那张英武的脸已经被鲜血和弹片糊住,唯有两只鬼角毫发无损地从乱发中挣出,显得丑陋又可怕。
鬼王突然抬起已经骨骼嶙峋的左手,直直竖在胸前。
“以是义故,显正破邪。”
坂田金时将手里的斧钺顿在身侧,他那张已经毁容的面容竟然透出一股庄严的气魄来。
他与佛堂中的怒目明王紧密联系在了一起。
当他将斧钺顿在地上的瞬间,那些已经快要越过他的奇兵队员,突然就变慢了。并没有任何实物阻碍他们的前进,却仿佛有一座山压在他们的脊背上,每挪动一寸都要花上十足的气力。
鬼王纹丝未动,仿佛视他们为无物。
那遍体鳞伤的身躯宛如浮屠塔一般立在山间的道路中央,可无形的重压却落在了奇兵队的身上,将他们压制到匍匐。
高杉晋作的眼睛都快要凸出来——他无法想象,竟然有生物能够凭借着自己的肉体和意志,硬生生抗住了数十门自律火炮的轰击,并且在承受了如此之多的伤害后,依然能够施展出来自佛门的妙法。
他知道,那是名为“仁王立”的密传法门。该密传要求施展者维持站立结印的姿势不动,从而以自身为圆心创造出一个领域,所有步入其中者,都要受到可怕的重压。那种重压不仅来自于身体,也来自于他们的内心深处。
施展者需要咬破舌尖,以舌中血作为启动法门的关键。
“好厉害,好强大。”高杉晋作哆嗦着手,一颗一颗地往手枪中装填子弹,“我愿意称你为真正的无敌......哪怕已经身负重创,居然也能够将我的部队完全拖在这里——可你还是输了!”
他将手枪对准鬼王的胸口:“你把自己变成了靶子!而我现在要发射的,乃是合众联邦用于猎杀非人种属的镍铁子弹!你还能够接几枪?!”
高杉晋作声色俱厉,他有些兴奋,也有些不安。
鬼王的表情依旧轻蔑,高杉晋作过去不会去理会,可今时不同往日了。哪怕是再冷静的统帅,在付出如此惨重的牺牲后,也会感到自我怀疑。
好在眼下这一噩梦就要终结了!
“再见了,御伽山鬼王——”
高杉晋作的眼睛突然一痛,浓烈的血腥气糊住了他的视线,令他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嚎叫。
是鬼王!他把自己嘴里含着的血,吐到了高杉晋作的眼睛里!
意识到这一点的高杉晋作连连开火,可主动解除“仁王立”的鬼王只是一晃便避开了准头大失的子弹。
坂田金时伸出大手,抓住了高杉晋作的头颅。
“现在颂你的俳句罢。”鬼王的声音低沉。
“......”
高杉晋作一言不发,他从袖中滑出怀剑,刺向鬼王胸前的伤口。
鬼王的手掌用力一拔。
高杉晋作的头颅被他连着脊柱一起抽出。
鬼王左手握住人头锤,右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斧钺,对着地上的那些奇兵队员一通乱砸乱砍。
几个呼吸后,他完成工作。
鬼王再一次将手里的斧钺顿在地上,支撑住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。
又有身影在山道尽头出现。
她有着一对狐耳,还有几条在身后摇曳的尾巴。
鬼王咧嘴笑了笑,随后想起自己此刻惨烈的容貌,连忙用手抹了抹。
当赫柏正式走入这片惨烈的战场时,立在遍地尸骸中的鬼王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。
114 有所得
坂田金时曾经想过很多次自己和玉藻前的见面。
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,就对自己的容貌产生过疑惑:为何周围的人都是黑发黑眼,可自己却有一头金色的长发,还有两只尖尖的角?
成年后,养父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。
坂田金时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北方恶路王大岳丸的幼子,在恶路王身陨后,是鬼王酒吞童子将他救出。但没多久,酒吞童子就在将军的剑下败亡,而大江山也被雷霆蹂躏为废墟。
从这个角度来说,将军确实应该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可坂田金时却并不对将军有什么仇恨——他甚至都没见过将军,又怎么能对其生恨?
鬼族的冤仇距离他很遥远。
除了异于常人的外表之外,坂田金时并不觉得自己和人类有什么两样,直到几只游荡的饿鬼来到了村外。它们想要鲜甜的活人血肉,以餍足它们那颗不断衰落的心脏。
——即便大江山已经被毁灭,但并不是所有的鬼众都被立刻消灭。
金时杀死了这两只饿鬼,他意识到自己与鬼之间的差别,或许比自己和人之间的差别更大。
他......由衷地对鬼之血统感到厌恶、痛恨。
就让鬼的血统,在我这里彻底终结吧。彼时年幼的金时如此想到。
他抛却了对鬼之血脉的归属感,也不以大岳丸之子,酒吞童子之后继者自居,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因强大而带来的孤独。
他再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养父,已经病重的养父这一次终于说出了全部。
——昔年将金时从大江山废墟带出的,正是被世人尊奉为九尾大权现,稻荷大明神的玉藻前。
他脖子上悬挂着的御守,也正是玉藻前的馈赠。
如果说此前数十年里,坂田金时的生活就像是在黑夜中摸索一样,那么当他知晓玉藻前的存在后,他的世界终于有了光明——哪怕这光明仅仅是黑夜里一盏灯的程度,但也足够为他指明方向了。
那时,坂田金时对于玉藻前,是抱着极为遥远的憧憬。
后来他逐渐成长,更多的记忆被他从血脉中挖掘出来。金时开始意识到,自己或许对玉藻前的看法有些过于片面了,妖狐不是一个适合当做偶像的完美形象。
但到那时,金时也已经不需要偶像了——他已经过了需要榜样来激励自己的年纪。
更后来,金时发现自己胸前的御守中,蕴藏着能够将幼年的他直接杀死的力量。
有一段时间里金时感到十分失落。
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,就像是河蚌结出珍珠一样。
而真正促进他完成转变的,是云游至此的嵯峨禅师,她讲述了许多有关于玉藻前本人的事迹。
在这个过程中,金时想明白了:就像是他自己厌恶那些饿鬼,那玉藻前难道不会对鬼之血裔多加提防么?
如果他堕落成那样的饿鬼,倒还真不如是死了干净。
不,或许到那时,一个干脆利落的死也是奢望了。
再后来,那枚御守渐渐褪色——事实上它已经不再具备能够将其抹杀的神力,可金时依旧习惯性地佩戴着它。
鬼是混乱的族类,坂田金时却用五百年时间给自己套上了枷锁。
他生活在自己划定的规则中,却得到了真正的自由。
到最后,坂田金时就连“鬼”这个身份也不在意了。
无论是叫他鬼王,还是叫他金太郎,亦或者直呼其名,他都欣然接受。
——那皆是我。
日出月落,云卷云舒。山间花开了又败。
那枚褪色的御守依然静静地垂在他的胸口,在世人的眼中,御伽山鬼王乃是真正的好汉。
谁能想到在平安时代,鬼依然还是暴行、恐惧和毁灭的代名词呢?
千年之后,坂田金时回头望去。
他依然还是想要见一见玉藻前的。
只是不再将其视作神圣,而是有如一位老朋友,从未谋面却神交已久。
......
赫柏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,微微皱眉。
她和高杉晋作几乎是前后脚进入边境,可等她到来时,这里几乎已经尘埃落定。
看来御伽山,同样是具备“特殊时间流速差”的边境。此类边境在震旦文化圈中,通常有一个别称:烂柯。
传说中震旦有樵夫进山砍柴,见两童子于松下对弈,他观棋片刻后发现斧柄已经腐烂,回到家中时已过了百年光阴。
相比之下,同为边境的飞鸟岬,便不具备这种特殊法则。
妖狐隔着满地狼藉,与鬼王对视。
赫柏的目光落在那枚褪色的御守上,眼神中多了一些震撼。
原来那个鬼族的遗孤,竟然就是坂田金时。
遍体鳞伤的鬼王也仔细地打量着赫柏,他的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来。
“哈,哈哈,哈哈哈哈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