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......
顷刻之间,赫柏已经将现存的剑圣和剑豪,全都点名了个遍。
“我没有心思一个个去找你们。”
赫柏的声音依然平静,可他们却听得出来,其中压抑着怎样的情绪。
“你们全都给我到朱雀街来——盈月之仪,将在今晚终结。”
120 一败剑圣
首先赶到朱雀街战场的,是距离最近的宝藏院胤舜。
按照历史上的记录,距离他枪术大成应当还有数十年时间,却不知为何他此时十岁出头便来到这里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身披浅蓝色僧衣的胤舜对着赫柏合十行礼:“大权现当面,小僧不能大礼参拜,是小僧的罪过。”
“小僧知晓大权现此刻有嗔心,但盈月之仪或有隐秘,还愿大权现能够三思而后行。”
这和尚一边说着,将身上的包袱解开,一只利爪,几片龙鳞、一股赤黑色的气流从其中跃出,活泼泼地向着赫柏飞来。
他竟然当场认输了。
龙爪、龙鳞、龙气归位,赫柏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。
因为小和尚再一次举起了十字枪。
“小僧作为比丘,归还龙之残蜕乃应有之理;明哲保身,这是智慧。”柔顺的白布从十字枪上滑落,锋芒斜斜对准赫柏的眉心,“然而小僧终究也是武人,是故甘愿不智。”
“请大权现指教!”
如水的月光披在这小和尚的身上,他的背后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虚影。
那些虚影都是不同年纪的宝藏院胤舜,或是劈斩,或是抽枪,或是直刺,或是格挡。
随后,这些虚影一个接着一个走进小和尚的体内。
小和尚调整姿势,掌中长枪将要刺出。
他知晓自己必败无疑,甚至有可能被生出嗔心的玉藻前当场杀死,但作为武者,他没有不去挑战强者的理由。
然而赫柏只是静静地看他一眼。
“这就是你的愿望?”那道无色的剑气在她的唇齿下绽开,发出铮铮的金铁声响来。
小和尚咽了口唾沫:“是!”
下一瞬间,无形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,那仿佛寄宿了神明意志的无形之剑,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宝藏院的枪。
宝藏院胤舜左支右绌,连一秒也没撑过去,便被无形之剑架在了脖子上。
小和尚呆滞地站在原地。知晓自己如果没有提前交出龙躯,必然是落得一瞬身首分离的结果。
“不,兴许不只是这个缘故。”小和尚站在街边,心如明镜,“宝藏院流枪术出自嵯峨上师秘传,兴许大权现还念着些香火情......”
赫柏却不去看他,盖因月光之中有人站在了屋檐上,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。
是宫本武藏。
她挑衅式地晃动着自己的双刀,微妙的笑容从她脸上浮现。
赫柏却不搭话,而是伸手向着她一点。
宫本武藏脸色骤变,腰间双刀毫不犹豫地掣出。
剑鸣大作,不见剑光,宫本武藏却如临大敌,在屋檐上连续劈出二十九刀,硬生生从无形的剑围中杀出一条路来。
她的身体不退反进,盖因武藏清楚,自己的剑意覆盖范围,并没有那么远。
她必须杀到赫柏身前一米的距离!就像是之前应对“仁王”本多忠胜的蜻蜓切那样!
然而赫柏神色不变:“你的愿望是什么?”
愿望?当然是不断磨砺自己的剑术,以臻至“无”之境界。
但是玉藻前问这个问题干什么?
而且她为什么不出剑,只是看着自己迅速逼近?
问题如同雨点一般从宫本武藏的心底浮现,而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,出现这么多问题。
宫本武藏的剑停留在数米之外,身体僵死如木偶。
长街边上,小和尚凝视着这一次古怪的交锋,冷汗涔涔从光洁铮亮的脑门上淌下。
小和尚双手合十,眼神却不敢有片刻移开。
“啊?”这是中剑者宫本武藏发出的不解疑问。
“啊。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,小和尚发出了然的叹息。
这并不是因为他比宫本武藏在剑术上的造诣更深,而是因为他刚才也吃了赫柏一剑,但是却因赫柏的手下留情而生还。
所以他隐约看明白了。
之所以宫本武藏自己都不知道,赫柏是何时发剑。是因为......赫柏根本没有出剑。
没有人看见她出剑,是因为她的剑早已经出完。
“玉藻前看见了宫本武藏,在目光交错的瞬间,这是第一次命中;”
“玉藻前指向宫本武藏,无形的剑气锁定了她。这是第二次命中;”
“玉藻前对宫本武藏发问,在声音落入其耳的刹那,这是第三次命中......”
视中,落中,听中。
逃无可逃,避无可避。
传闻疤父以狂猎之王的身份行过荒原时,其军势的影子在北欧被人目睹,疤父掷出流星般的长枪,每每出则必中。
剑道体系乃是疤父密传,是故赫柏的剑意同样具备这一特性。
现在她只需引爆那些从意识的深处浮现的剑气,宫本武藏便会随之四分五裂。
赫柏举起手。
“龙神未死,事有隐情!”
远处,望月千代女的身影在月下显现,但她还来不及抵达,于是只能出声呼唤。
作为整场盈月之仪中,行踪最为神秘的忍者,此刻再也顾不得隐蔽身形。
她的呼声确实有用。
那些奔流在宫本武藏身体深处,将其思绪和身体的剑气转为停滞,不再呈现斩杀的锋芒,而是片片落下沉积,如同千万块不再移动、不再变化的块垒。
块垒将宫本武藏锁死。
从宫本武藏现身,到望月千代女到来,再到宫本武藏落败......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眨眼的事情。
而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,已经足够自己死上许多次。小和尚心想。
如果是纯粹的武人,在如此神乎其技的剑术前,绝对会再也没有拿起剑的勇气。但好在自己除了武人,还是个和尚。
和尚拜佛,有什么问题?宝藏院胤舜心悦诚服。
望月千代女在赫柏不远处落下。
赫柏目光平静地看着忍者,她从忍者的身上,感受到了阿龙小姐的垂迹。
按照稻荷大社那边的算法,眼前的望月千代女,应该算是阿龙小姐专属的祭祀神官。
巫女和忍者的要素还能这么叠?
“你来自高千穗山下?”
“是,我是祭祀高千穗之龙的巫女。”望月千代女回答,“龙神并没有真正的死去。”
“但你们争夺的正是她的遗骨。”
“确切地说,是龙神的遗蜕。”望月千代女斟酌了一下言辞,“请允许我将前因后果,为您如实道来。”
赫柏点点头,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愿。
“您这是......”
“不必去别的地方,就在这里讲吧。”
赫柏看着长街尽头逐渐出现的人影,语气毫无起伏。
121 两个蠢货
擅长神速拔刀术的剑豪倒卧在地上,剑圣如同僵死的雕像一般矗立在旁。
和尚盘膝而坐,口中念念有词;巫女站在妖狐身侧,似乎在叙述着什么。
当伊藤一刀斋和柳生宗矩联袂而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吊诡的场景。
“在您入灭后,将军大人坚定地执行着对全东国神秘的肃清工作。但在百余年前,大阴阳师芦屋道满现身平安京,拜谒将军。”
“芦屋道满......”赫柏喃喃低语,眼前浮现出那个如美丽野兽般的阴阳师。
昔年在平安京桥边河畔,他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。
赫柏也还记得,在幕末,她得到的说法是“将军找到了芦屋道满,强迫其举行盈月之仪”;而在此时,望月千代女却言说,是“芦屋道满主动谒见将军”。
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分歧点。
“将军大人于花之御所,召见道满法师,询问有情众生可有来世?
道满法师回答:无有。泰山府君的刀笔不容更改,凡是死者,唯有坠入寂静海一途。
将军大人怅然。
然道满法师又言:世上无憾死者少,未尽然逝去者多。如后者般,彼等姓名便未被泰山府君誊录,而是为诸执政所掌握。”
赫柏不置可否,泰山府君乃是叹息公在震旦文化圈内的别名。
芦屋道满的回答确实很正确,因为仍然有数量极为庞大的死者,在荒原和边境之间游荡,他们大多心怀执念,所以不会就这样坠入寂静海消亡。
伊藤一刀斋和柳生宗矩对视一眼,默契地握住刀柄,可谁都没有先出刀。
盖因他们也想知道,这场盈月之仪式的隐秘。
“道满法师复又对曰:臣有妙术,能祈请‘地母娘娘’恩眷,若大御前有亲近之人不幸离去,臣能使之再来。”
地母娘娘,正是七月执政·圣杯的别称。她在世界各地都被视作大母神的原型,比珍珠和弥赛亚要更加古老。
毫无疑问,芦屋道满口中的“妙术”,便是这场盈月之仪。
“将军大人问:代价几何?
道满法师对曰:世间万物生必有灭,盛必转衰。若要唤回死者,须当以生者为抵。如您要唤起玉藻前,当以京都上下作殉。”
将军大人沉默良久。
道满法师如是进言:请恕臣僭越。然而大御前沉溺旧梦,醉于哀想,并非长久之计。若能唤玉藻前大人再来,定能建立起远胜高天原之国邦,为子孙万代开创无忧未来。”
“彼时在下随侍在侧,听得真切。”望月千代女深呼吸,“将军大人曰:不可。”
赫柏凝视着望月千代女,指尖剑气跳动不休。
无论是幻术的感应,还是非想剑意,都在告诉她这并非虚言。
“继续。”赫柏低声说道。
“第二日,道满法师复又进言:今日东国已为泰平之世,然而若要通往更光明之未来,玉藻前乃不可或缺之辅弼。君父与狼王的决战将于五百年后开始,大御前须早做决断。
将军大人曰:不可。
第三日,道满法师再度顿首进言:若要挽回逝去的生命,夺回失去的梦想,此乃最后最后的机会。时间越是流逝,您与玉藻前相距便越远。唯有令其再度归来,才不至于再次陷入永恒的悔恨。
将军大人不作回答。”
京都城内,此刻依然存活的剑豪几乎全员到齐,但没有一个人出声,他们都想知道有关于这场“盈月之仪”的内幕。
也只有曾为高千穗八十八总社的巫女,后又为将军近侍忍者的千代女,能够说出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了。
“道满法师于是再度顿首,言说盈月之仪即便未激活,亦能够调理水土、运行气候,旱涝保收。并且自己愿意将盈月之仪和盘托出,一切均交由将军裁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