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青散人
然而此刻小和尚却并没有生出畏惧心,因为他经过亲身对比,确认过。
比起上泉信纲和塚原卜传......还是赫柏更加可怕些。
“我要进入京都内城,直到最深处的花之御所。”赫柏捧着野槌蛇阿龙,神色平静地说道,“盈月之仪将到此为止,你们现在可以回到地面上去了。”
“回到地面上去!”阿龙小姐鼓着颊囊装腔作势。
剑豪们面面相觑。
柳生宗矩沉声开口:“大明神啊,你是想要侮辱我们吗?”
“并非侮辱。”赫柏看着这些后世剑术流派的开祖们,“你们是剑道体系的中流砥柱,如果你们在这里全部死尽,传承也就断绝了。”
在贯穿东国千年的历史中,剑道体系的开创和继承,也是不容忽视的支柱。
伊藤一刀斋发出标志性的怪笑:“大明神呀,你错了。”
“如千代女阁下所述,那么此时东国已在灭亡之边缘,甚至远比平安时代更为危险。”
“在过去,您和将军大人保护了这个国家。现在,也该轮到我们为保护东国而亮出剑刃。”一刀斋笑起来,“倘若连出剑的勇气也没有,后生晚辈又该如何看待我等?”
“难道我们流派的开祖,就是这样一个无父无君、弃国弃家的匪类么?”
伊藤一刀斋抚摸着自己的剑柄,镜片后的双眼渐渐锐利起来:“倘若是我摊上这么一个开祖,想必会羞愤到拔剑自尽吧。”
柳生宗矩则更加直接地转身,看向人群。
——整个天上京都此刻尚存的剑豪们,都在这里了。
打扮更像是沙场将军的柳生宗矩沉声开口:“如果谁有异议,可以现在说出来。”
自然没有人会有异议。
倒不如说,能够幸存到今夜的剑豪们,谁没有一颗拔剑向着更强者的心?
“你们或许会死的毫无价值。”赫柏凝视着这些人。
“为国而死,死得其所。”人群中背负着颀长长刀的男子微笑开口,“更何况,还能遇到此世未有之强敌。倒不如说算是赚到许多。”
听到佐佐木小次郎的俏皮话,剑豪们纷纷大笑起来。
即便是古板如柳生宗矩,那张严肃的脸上也不由得升起微笑。
赫柏将林崎甚助唤醒,又将宫本武藏身上的剑气解开。
宫本武藏跳出来的第一句话是:“玉藻前,我已经想到如何破解你的剑术了!”
赫柏挑了挑眉头,不去搭理她。
林崎甚助则在搞明白事情原委后,干脆利落地决定与其他剑豪同行。
望月千代女一跃而起,跳到屋檐上:“在下,愿为诸位带路。”
她的舌头已经重新长了出来。
宝藏院胤舜背起枪就往前走,却被阿龙小姐用尾巴按住肩膀。
“你才十一岁,小孩上什么战场?”野槌蛇瞪着眼睛。
小和尚瞪大眼睛,很是委屈:“我凭什么不能去?在场的诸位又哪个敢说能轻而易举胜过我的?凭什么你们能为荣誉而死,我就不行?”
可没想到队伍最前方的柳生宗矩停下脚步:“如果你是老夫的孩子,连盈月之仪都不会让你来。宝藏院流唯独在此事上实在不近人情。”
小和尚委屈地看向赫柏,希望她能够说些什么。
可妖狐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,轻声说道:“留下来,活下去。然后告诉后辈,他们的祖师死得如何慷慨激昂。”
小和尚如遭雷击,妖狐抱着阿龙小姐飘然远去。
月光下,十多道身影带着说不出的悲壮,又显得极为洒脱。
赫柏走在队伍的最前方,看着逐渐从地平线上隆起的城墙。
“源赖光。”赫柏在心中默念,“老师现在便来救你了。”
124 变化之城,虫群之人;将军之影,我流剑圣
城墙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,在隔着极远的距离时,便已经呈现巨大的轮廓。
而等到剑豪们来到城墙脚下时,这种无言的震撼便更加剧烈。
站在城墙下,众剑豪才发现,无论上下左右哪一边,从围墙看过去,都几乎看不到终点。尤其是高度,那是即使飞上去都会劳累的悬崖。
庞大,恢弘,无边无际......这些形容词用来形容这一段城墙,都是再合适不过。
这座天上的京都城,早已经远远超越了在地上的另一半。
“两位剑圣就是从这里进去的。”望月千代女一指。
众人顺着她手指看去,发现这城墙上竟然被劈开了一道数米的裂缝,隐隐的天光从其中渗出。
这里本没有路,但是两位剑圣劈出了一扇门。
众剑豪的头顶已经挂上了赫柏的狐狸标记。
这些标记没有多余的力量,只是能够帮助赫柏感应到他们的方位而已。
换句话说,众剑豪是拿自己的生命,在为赫柏探明京都内城的情况。
毫无疑问这是牺牲,然而众剑豪早已迫不及待。
赫柏抱着小小的阿龙,穿过仅能由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,果不其然,在她穿过缝隙的一瞬间,四周天翻地覆。
原本云集在她身边的剑豪们此刻无一在侧。
内京都与外京都几乎别无二致,但最大的特点在于——有人。
外京都作为盈月之仪的主战场,实际上活动者只有那些应邀而来的剑豪们,可以说就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空城。
而在城内,这些平民们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,或是结伴同游,或是饮酒作乐,或是在街头卖艺,或是围观珍兽相斗,一派盛世和谐的景象。
还没等赫柏通过印记感应到那些失散的剑豪们,这些平民们便纷纷转过头来,他们瞪大眼睛,拱起眉头,在额前隆起夸张的纹路,同时嘴角高高扬起,露出叫人十足毛骨悚然的微笑。
“啊呀!啊呀!”
这些平民们笑着拍起手来,也不上来围攻,更不阻挡赫柏的去路。
他们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,千人一面,异口同声地笑着:“你来了!”
这些平民们的脸上炸毛一般冒起细细密密的斑纹鳞片,张开嘴时,并没有什么舌头,而是一只身形削瘦,合拢双翅的蛾子。其通体带着黄、红、褐三种色彩,两只湿哒哒的翅膀以纯白色为基底,带着令人恶心作呕的晕眩纹样。
当他们说话的时候,寄居在他们口中的无目蛾子便高高昂起头来,深深扎在口腔中的肢体抽出,在空气中挥舞着。
如果赫柏当时没有及时掐住望月千代女,后者又果断地将舌头咬断吐出,望月千代女也会变成这些平民的样子。
他们已经是“厄里斯”了。
毫无疑问,将军的状态比赫柏想得要更加糟糕。
......
“真是恶心......”
几乎所有的剑豪们,都在心底浮现出类似的想法。
伊藤一刀斋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,他沉默地出刀,将那些被感染者的头颅精准地切断。
他简直不像是在杀人,而像是在做一台精密的手术。
快与准,这就是“一刀流”的特点。
可杀着杀着,伊藤一刀斋却感到了异样。
他分明一直在前进,可为何兜兜转转仍在此地?
脑海中的想法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,伊藤一刀斋从胸膛中挤出吼声:“这座城市是活的!”
似乎是触动了某个开关,在他喊出这句话的瞬间,周围那些麻木微笑的平民们,突然仿佛“活”了过来。
他们纷纷拿起手边的武器,向着伊藤一刀斋打来——那些只不过是木棍和草叉,可带给后者的压力却骤然增加。
远处的街道与小巷开始翻转。
......
大多数剑豪们都因人海战术,以及四周骤变的地形陷入了苦战。
但对于已掌握剑意的宫本武藏,还有佐佐木小次郎而言,人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。
因此他们很顺利地凿穿了包围圈,从而会合。
然而。
与此同时。
在长街的尽头,仿佛有上千低鸣同时响起。
天空中的雷霆不断从云中落下,毫无规律地击打在两位剑圣的不远处。
轻微的出鞘声从武藏与小次郎身旁响起,虽然这两位剑圣的剑都早已握在手中。
他们开始动用剑意。
“果然事情还没完,不可能让我们就这样直接从内城杀到花之御所。然后......”完全像是一个务农之人的小次郎说,“这次出现的又是谁?”
“我猜是芦屋道满。”宫本武藏说,“也有可能是将军模样的芦屋道满。”
小次郎点了点头,似乎一点也不对此感到吃惊,高远的剑光在他身侧载沉载浮,像是在云水中自在飞行的燕子。
“我猜也是。”他说。
经过一场恶战,两位剑圣的体力都枯竭了不少。但作为剑圣,他们的“剑意”依旧完整。既然有可能是芦屋道满、或者是借用将军之形的芦屋道满亲至,那无非就是以剑士面见之礼相处。
——战是肯定战不过的,但左右是战不过的结局,有尊严的死亡与无尊严的死亡之间,仍然存在极大差异。
后者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一位剑士的选择,自然也不会被两位剑圣纳入考虑。
事实上,即使剑意充沛、体力完好,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:同样认为自己无法胜利......也同样认为自己应该堂堂正正地迎战。
这不是他们对自己的剑术没有信心,正相反地,能以区区剑士的身份,与近似于神明的强者对决,已经是足以自傲。
嗡鸣声渐渐熄灭。
人群如同海沙般散开,而从其中,走出双目神光熠熠的将军。
“不,不是芦屋道满。”宫本武藏微微皱眉。
“但也并非将军。”小次郎做出判断,“看来我们的将军大人,并非是纯粹地冥想,她应该是在花之御所内,不间断地与什么存在作斗争......这是被将军斩下的‘自我之影’。”
他们见到了她。
没有身穿象征上皇的深紫色冕服,而是身穿铠甲。象征“武家”的飞羽从她的耳侧两旁向上延伸,而她手里的太刀却更像是一柄统治的权杖,而非杀戮的武器。
这种充满了矛盾意味的搭配,令两位剑圣感到压力的同时,亦找到了破绽。
既然确定是敌人,那便不必再留手。
小次郎率先出剑。
他的剑法并不精致,甚至可以说得上惨烈和不留余地。
那不是继承自钟卷自斋和富田势源的“严流”,而是“我流”。
125 复制黏贴与强力删除
小次郎的剑极为颀长,可以说这是一柄即便与蜻蜓切相比,长度也不逊色的武器。
但它的质量太过平庸,与任何一柄宝刀相撞,都会磕碰损毁,更不要说将军手中那把传说由名匠打造,又在历战中升华的神兵。
因此,他根本不打算让自己的剑接触将军掌中的太刀——哪怕那只是被真正将军切落的旧日之影。
小次郎的剑身突然变得澄澈而透亮,仿佛能够反射出多种光彩的水晶,而它的确成为了镜子。
第二道、第三道......乃至无数道剑光以不可能的角度出现,如同星轨一般运行着,将小次郎的目标锁死。
只要小次郎的掌中真剑挥落,那些剑光也将如同海中漩涡一般把将军之影卷入其中。
......
小次郎曾经并不是“佐佐木小次郎”。
作为一个种地的农民,他压根没有姓氏;因此当他被冠以“佐佐木小次郎”之名时,小次郎并不抵触。
嚯嚯,这都有姓氏捡的啊......彼时的小次郎大抵就是这种心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