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而此刻的塔奥，则十分罕见地露出了笑容，瞳孔放大，嘴角咧起，忽然狠狠一拳敲在桌子上。
好像多年郁结的压抑和痛苦，都在这个雨夜，得到了尽情释放。以他这种两个晚上没睡觉的状态，突然一下子，情绪起伏这么大，提托真怕他下一秒就昏过去，连忙劝道，“你悠着点儿……”
“看到了吗，提托，我成功了！它活了，我的伊卡洛斯，终于……终于活了，哈……哈哈……！”他随手抓起一堆废弃的手稿，像撒花一样，将它们撒向空中，张开双臂，享受着属于他一人的礼花。
“好，好，我知道了，先去里头躲一躲吧。还有你，里德，别待在这儿了，那家伙随时可能回来的，这里也不再安全。趁着铁罐头拖延时间，都躲到地下室里去，图登太太……”
提托转头一看，发现图登太太已经完全懵掉了，那些神话里被摄魂怪吞掉魂魄的人，大抵就是这样：两眼发直，嘴巴微微张开，神情木讷。
“正常，第一次接触到认知外的世界，都是这样的。”里德俨然是经验之谈，他看了一眼塔奥——细胳膊细腿的，又那么长时间没睡觉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，“我来背她吧。”
“那你呢，提托？你不和我们一起吗？”塔奥好像才想起来这茬，急忙问道。
“二楼的房间里，不是还有武器吗，总得有人手里有家伙吧。要不然，真的被那头怪物摸到地窖来，我们不都成罐头里的肉了吗？”提托随便编了个理由，“我去一趟，马上就来，你们先去躲着吧！”
————
“我的天……”
张人凤自己也没想到，有朝一日，他竟然能发出如此感叹。
这几年来，他也算是走南闯北，见识过不少东西了。不敢称博闻广识吧，起码也是见识到了参差不齐的世界，很少有什么事情，能再让他露出惊讶的表情。
只是，今时今夜，在他的人生中，估计都会在占据一个难以忘记的位置。
实验室的灯已经全部熄灭，幽暗的山坡上，只有两束冲天光束，在大雨中晃动着，时不时传来金属的撞击声，和野兽的怒吼声。循着声和光，张人凤自然被引到了战斗现场，而映入他眼中的，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？
老实说，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同龄伙伴，在树墩子上斗蛐蛐的游戏。
只不过这一次，场地变得更大、更开阔了，而蛐蛐……
也换成了前所未见的新品种！
血肉的怪物。
金属的怪物。
它们互相撞击、角力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这个世界好癫啊。”
仁看到眼前的场景，又半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手里那把颇显无力的武士刀，发自内心地感叹道。
第四百五十七章：你们四个还触发连携技了？
“这又是什么东西？！”终于骑马赶到的银霜，被震惊得都忘了下马，错愕和不可置信，全都写在脸上。
震惊过后，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。
因为她知道，在高树的某些地方，印第安人还在以原始的部落制度生存着。靠骑马捕猎为生，过着类似游牧的生活，他们手里也有枪，但要么是买来，要么是抢来的，很难想象，他们会和眼前这些东西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。
世界的参差，正在一个有些疯狂的速度，被拉开得越来越大。
“那是伊卡洛斯！居然真的动起来了，偏偏就是在今晚……”狼的语气，则更多是一种感慨，因为前面7198次失败，她都是亲眼见证的。在她的视角来看，这并非是什么一蹴而就的奇迹。
“塔奥一直想做出这样一种机器，它们和人很相似，能够帮助人类，去做他们不愿意做，或者做不到的事情。生命不应该只有一种形式——这是他告诉我的原话。”
“而这个，就是他在这一阶段，做出来的心血。”
……
张人凤远远看着伊卡洛斯，直到这一刻，他才真正理解伊戈所说的“下一个时代的入场券”是什么意思。
瞧这架势，恐怕已经不只是下一个时代了，也难怪他的研究，在世俗的世界里很难拉到资助。你一口气都干到下个时代去了，大多数人，可能对你研究的是个什么，都完全没概念，人怎么会为一个模糊的概念，就把真金白银抛出去呢。
这个雷暴雨之夜，颠覆了他的一切想象。
“我们怎么说？”仁已经拔出了武士刀，“去帮那个铁罐头？”
“……不，暂时先别动。”张人凤却十分理智地，止住了他想要正义一打多的想法，“它虽然是塔奥的造物，但到底是按照什么逻辑行动的，我们也完全没有概念。”
“以它的体型，万一大幅度活动起来，很有可能误伤到我们。还是等他们分出胜负来再说吧，这个大铁罐头赢了，当然皆大欢喜。如果是那头怪物胜了……就看看能不能打出它的破绽吧，如果有，也算它三分之一的功劳。”
抱着看斗蛐蛐般的心态，张人凤很有耐心地站定不动，观察着两头怪物的战况
伊卡洛斯的身长，大概在五米左右，比弗兰肯斯坦略矮一头。浑身都是金属构造，一拳一脚虽然慢，却也相当沉重。
可惜，塔奥的技术能力再强，终究还是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材料。
虽然已经遥遥领先，但和若凫菌株相比，还是略逊一筹。菌株可以给肉体，提供强大的恢复能力，但伊卡洛斯却不行，它身上的零件，是越打越少的。一边挨打，一边就有螺丝、齿轮、零件什么的，从它身上飞溅出来，张人凤将其视作伊卡洛斯的鲜血。
……
“咚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熊掌重重一击，扇在伊卡洛斯的脑袋上，将其眼部的灯筒扇碎了一个。
它只是摇晃了两下，头部的重击，丝毫没有影响到其肢体动作。在金属的嘎吱声中，它用这双闪烁着寒光的手，一把攥住弗兰肯斯坦身后的翅膀——这两对翅膀的原材料，都是秃鹫，自然不可能结实到哪里去。它猛地一拔吗，便将其从弗兰肯斯坦的背部，生生拔了下来。
“刺啦！”
没有血。
暗紫色的菌丝，从翅膀的断口处喷洒出来，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根须。
“好！！”仁大喝一声。
“又不一样了……”狼则是眯起眼睛，盯着掉在地上的菌丝残渣，喃喃说道，“这头怪物体内的菌子，和刚刚纽曼身上的，不是一个品种。”
只有张人凤注意到，这个大铁罐头身上的仪表盘，已经绷到了极限。“啪嗒”一声，玻璃盖子碎裂，指针也因此变成了废铁。
坏了。
“吼————！！”
果不其然，弗兰肯斯坦抓住了这个机会，一口咬住这个大铁罐头的一条手臂，将它狠狠砸在地上。就像灰熊朴实猎物一样，用硕大的双爪，狠狠撕扯着它的躯干，再用那对坚硬的盘羊角，一击顶在其脑袋上，将剩下那个灯泡，也一并凿得粉碎。
灯光黯淡下来。
电流声渐渐变成杂音，这个诞生了不到25分钟的新生儿，匆匆看了这个世界一眼，便消失在夜雨中。
弗兰肯斯坦的低吼平静下来，他看了一眼被撕扯下来的翅膀，正想伸手捡起，却看见一个金发少女，就站在断裂的翅膀前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。
“呜……”
“吼————！！”
双足站立，改为八足爬行，这头缝合怪物张开鳄鱼的巨口，朝少女猛地撕咬过去。
————
“呼……”
狼再度深吸一口气，在她看来，体型、重量，甚至尖牙利齿，都不算什么，因为她已经掌握了，最强的武器。
音速！
翠色的双瞳，在雨水中张开，一片澄澈清明！
如软鞭一样甩出的右臂，在最后一刻连带着五指，无比迅猛地，抽了回来。就如同世上所有的鞭子一样，在尚未触及到地面，便抽回的一瞬间，可以迸发出最强、最劲，最具穿透力的音爆！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！”
声音的墙壁被推动，化作层层叠叠的巨浪，径直打在弗兰肯斯坦的腹部，将这具无比庞大的身体，凌空击飞出去。
……
“嗖！”
爪钩勾中了它的前肢，仁飞身而上，一记经典翻滚，躲开了鳄鱼短吻的撕咬。一把长刀，一把胁差，毫无保留地……刺入狼头的双目之中！而后，武士一脚踩在坚硬的狼头上，凌空回身，甩出爪钩，如同一只轻巧的雨燕，停在了另一棵树上。
“吼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弗兰肯斯坦哀嚎起来，眼睛一下子没了，体内的菌丝陷入混乱，试图再模拟出类似眼球的结构，来观察四周。
但，纷乱而坚定的马蹄声，却撞入它的耳朵。
“喝——！！”
银霜一手勒住缰绳，一手持燃烧着的铁剑，如同中世纪的骑士一般，借助马匹的冲击力，朝这个庞然大物发起突袭！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，就在弗兰肯斯坦重重落地，砸在一棵大树上的瞬间，她的铁剑立刻跟上，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。
嗤！
燃烧的铁剑，将那颗在躯体内跳动的心脏，一分为二，也把他死死钉在树干之上，无法移动。
……
“啊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最后一个登场的是张人凤，这一次，他没有再拔树，因为雨下的太大，树干上很滑，不太好发力。而且这附近，就有更合适、更趁手的新工具。
他怒吼一声，龇目欲裂，抓握住伊卡洛斯的一条腿，将这个五米高的金属造物，如棍棒一般轮动起来。
朝着弗兰肯斯坦，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！
第四百五十八章：银色海洋
“咚———！！”
“咚———！！”
“咚———！！”
……
张人凤毫无怜悯，抡动着伊卡洛斯的身体，一下又一下，狠狠砸在弗兰肯斯坦身上。
塔奥大概也想不到，他设计出来的机器人，竟然还有这样的妙用，某种意义上，它也确实是“帮助到人类”了。
在抡动第一下的时候，弗兰肯斯坦的身体就已经被砸碎了，连带着他身后那棵树，但为了确保他不会再复活，张人凤不得不继续加力，直到把他的骨头、血肉，以及一切可以寄生的东西，都砸成得粉碎为止。
直到最后，手里的伊卡洛斯，不知什么时候，也只剩下半截了。
碎木、泥土、石头、裂掉的骨头，还有各种不成形状的动物肢体……全都混在了一起，绛紫色的菌丝，也在多次捶打中，失去了活性，只是在地面上无规则地蠕动着。
它们拼凑出一个头颅的形状，勉强发出了一些声音，似乎想要张口说话。
但说到底，也只是纽曼残存下来的一丁点意识，意识是由物质决定的。这一场战斗过后，曾经构成纽曼·鲁汀堡这个存在的物质，已经完全消散，他的意识，自然也不可能持续多久。
五官一直在变化，他已经快要忘记，自己的模样了。
“为什么要冲着塔奥来？”狼俯视着这个诡异的头颅，翠色的眼眸半眯起来，没有丝毫畏惧，反倒厉声质问道，“他哪里得罪你了？”
“……呜……啊……杀、杀了他，塔奥·A·雷斯……你们，你们一定得杀了他。不是为了我，是为了……人类！【金冠城】……”
他念叨着混乱的语句，就像此时此刻，这张由菌丝构成的面容一样。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，这就是他留在这世界上，最后的信息。纽曼的音调骤然提高，挤出了尖锐而又骇人的音调。
“你们必须杀了他——！！”
菌丝彻底崩溃，他的头颅也消失不见，回归尘土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。
实验室的灯光再度亮起。
仿佛一片漆黑的海面上，突然间，有了能够照明的灯塔。
“把这儿了烧了吧。”张人凤叹了口气，权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，继续说道，“我得回一趟他们的老巢。”
“万一还有这种菌子，没销毁掉，那就麻烦了。”
“我和你一起去！”狼立刻表态。
“不妙啊，才这么一会儿……”银霜蹲在地上，借着不远处的灯光，仔细观察。这些菌丝仿佛能理解自己的处境，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，它们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，钻入一些路过的蚂蚁体内。将其作为寄生载体，试图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。
对这种诡异的菌株，四人很快达成了一致，绝不能留在世上。
————
销毁了所有这附近的所有菌落，顺带着把周围的草皮，都烧了个干净，众人再次来到纽曼旅社。
夜幕落下之前，这里还是风光无限的宫殿，仅仅这么点时间后，就成了四面漏雨的废墟，着实令人感慨。
地上几层的摆设，充斥着纽曼个人的审美风格，有一种名贵、华丽的感觉，却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。就像是他展现在信众面前的那一面，永远都是完美无缺的。
真正的秘密，全都铺堆积在见不得人的地下，顺着弗兰肯斯坦撞出来的大洞，很轻松地，便找到了这座地下实验室。这里的布局、陈设，就显得紧凑许多，尽管空间不那么宽敞，各类用具，全都摆的井井有条，让人联想起塔奥的实验室。
一条连通着黑暗的甬道，仿佛在向众人发起邀请。
“……”银霜凝神看向墙壁，一块一块地抚摸着砖石间的缝隙，又用手背贴住了固定在墙壁上，用来盛放火把的金属支架，沉声道，“最多三十分钟前，这里还有人。”
“是伊姆门萨。”张人凤脑海中，回忆起这个头发已经稀疏，站在人群中也不怎么起眼的老头。
初见之时，他就拄着一根拐杖，站在纽曼后面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。看起来，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相当敏锐，意识到事情不对后，连一分钟都不带犹豫，立刻就是崩撤卖溜。
就结果而言，他的做法，才是最明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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