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白天看他冲在队伍最前面，一幅悍然不怕死的模样，没想到还是个智将。
只要不和他的原则发生冲突，张人凤还挺欣赏这种急智的，可能和他自己平时不怎么喜欢动脑子有关。他再度拿出怀表，看了下时间，现在差不多是傍晚七点，回程的时间嘛，就算慢悠悠地骑回去，二十分钟也差不多了。
“我就呆四十分钟。”
“足够。”奥托向手下们挥了挥手，示意他们可以解除警惕，“山洞里头有灯，里面请吧。”
————
“……看着像是急性昏厥，他的状态很不好，右腿又受了伤，或许是缺少摄入营养导致的。不过我也不是医生，再详细的诊断，就……”
……
絮絮叨叨的声音，将男人从昏迷中唤醒，看着陌生的岩洞，他愣了几秒，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。撑着地面，有些勉强地坐起来。
“哥哥，你的右腿……”
“没什么大事，已经快好了。”男人直截了当地说道。
“你为什么不和我说？”阿利胸口堵得慌。
“和你说有什么用呢？”他的声音很疲惫，“无非是在下工的时候，受了一点小伤。我还没有娘娘腔到，要对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伤，一遍又一遍强调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，讨生活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吃东西？”阿利被呛了一下，但却难得没有顶回去，唯一亲人的身体状态，让他低下了头颅，眼里满是压抑和痛苦，“难不成……那帮公司狗，现在连吃的东西，都要克扣了吗？”
“和别人没关系，是我自己吃不下，就没吃太多东西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阿利坚持追问道，“你生病了吗？”
“……你要是真的关心我，就别再干这种事情，和我回家。”
“为什么每次想和你说点正经的事情，你就要这样？！”阿利狠狠地抓挠着头发，压低声音，“麻烦你看看这个情况，我都已经入伙了，还怎么回去？这也是我自己选的，你干嘛非要打击我？”
“因为这条路走到最后，要吃枪子儿！”他的声音同样满是戾气，撑着拐杖，有些勉强地站起来，怒视着他的弟弟，一面质问道，“你是不是以为，只有你自己很特别？我告诉你，你没有那种天翻地覆的才能，也不是干这个的料。趁现在来得及，趁早！和他们撇清关系吧！”
“然后呢？像你一样，每天起早贪黑，拿自己的命，去给乔佛里换钱吗？”阿利怒声道，“我就是死，也不会……”
……
“那个……稍微、稍微打断一下……”
妮娜的声音，恰到好处地截断了兄弟二人的争吵。阿利愣了一下，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，便索性低下头，闭口不言了。
但她并不在乎这些，而是从另一个还没被切开的口袋里，拿出一个包装精良的牛肉罐头。用双手捧着，递给了眼前瘦削的男人。
见到这一幕，阿利猛地抬起头，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。
“给我吗？”男人的眼睛睁大了，有些不可置信，再三确认后，才郑重其事地接过，“哦，女士，您都不知道，我该用什么话语，来表达我内心的……”
“先别说这些。”妮娜很自然地，从系在身上的腰带侧面，拔出一把十分罕见的尖锥形短匕首。
从外表上看，就像一把螺丝刀，闪烁着熠熠寒光。她一刀扎下去，将罐头盖子撬开，“先尝尝里面的牛肉看，您能尝出味道来吗？”
……
男人试着咬了一口，咀嚼几下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，点了点头。
妮娜的表情，却因此变得很严肃，完全没有了那种少女的娇憨感。
————
“当当当当当———！！！”
刺耳的铃声，在镇子上空回响着，吸引了张人凤的注意。
小镇上，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来，各种怒骂声同脚步声一并响起，开始朝着铃声响起的方向走去。
“临时集合，常有的事了，估计是指标完不成，又要加活。”他没多说什么，只是叹了口气，随后拄起来时的拐杖，在临走之前，他还是转过身，直接对奥托说道，“先生，请放心，关于你们，还有这个地方，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。”
“你很聪明。”奥托的语气，近乎泯灭了感情，“可我该怎么确保这一点呢？”
“我弟弟还在你们手上。”他这样回答道，在这个场合下，这几乎是最合适的答案。
奥托笑了，于是他得以过关。
阿利的表情则有些错愕，好像直到此时此刻，他才意识到，今晚的会面，最终必然会发展成这个结局。在这些更庞大的意志面前，他也不过是一只小小，上不得台面的蚂蚁罢了。
“……很不错的理由。”奥托扫了一眼他的右腿，“都已经这样了，还要去吗？”
“他们会点名，我不去，这一个月白干，总得有人来挣钱养家啊。”
“……感谢您的罐头，女士，这是我这段时间来，吃过最好的东西了。”他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对妮娜说道，“愿上帝……感念您的仁慈和博爱，为您降下祝福。”
他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亲生弟弟，似乎想说些什么，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。
转身，他拄着拐杖，留下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。
第四百八十九章：时间和机会，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充裕
“你的哥哥，味觉系统可能出问题了。”
“？！” 阿利本不想和妮娜发生太多交集，但听她突然间来这么一句，却没法不在意，震惊之下，又带着些许困惑，“你说什么……这怎么会呢，他之前，一直是好好的……”
“神经毒素对人体的破坏，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，不会一蹴而就的。”
妮娜见他的表情，依旧十分困惑，便不再解释，一转口风，采用了更加便于理解的说法，“简单来说，在开采下矿的过程中，没有保护意识，吸入了混有重金属元素的浑浊空气，破坏了和味觉有关的神经。”
“不管吃什么东西，都尝不出本来的味道了，口感也有所变化，像是在咀嚼沙子一样。”
“所以……他才会吃不下东西吗？”阿利终于理解了，脸上的表情十分拧巴，眉毛更是高高地揪起来。
“也不尽然，我刚才给他的罐头，他说了很好吃对吧。那个罐头，是我家里的人准备的，在普通的店铺里买不到。切薄的牛肉里面，还加入了切片的小辣椒和龙蒿叶，带有辣味，在晚上吃一片，整个身体都能暖和起来。”
“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哦，因为辣并不属于一种味觉，而是一种痛觉。除了辣味之外，他已经尝不出其他味道了。嘛，如果有条件的话，能离开这个糟糕的环境，对他是最好的……”
阿利看向少女的神情非常复杂，就算他再混不吝，也能知道，这样一罐牛肉，肯定不会便宜到哪里去。
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“这些……‘东西’，你都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我想当个医生啦，这些都是自学的，我给小兔子动过手术哦。”妮娜的笑容，依旧是没什么戒心的样子，甚至还有些骄傲，还是第一次在吧台遇到时差不多。
但很快，她的明媚笑容，便蒙上了一层阴霾，有些苦恼地说道，“可我的家里不这样认为，他们觉得，我就应该像我的姐姐、妈妈那样，去做和她们一样的事，我不愿意这样。”
……
这样的烦恼，阿利一辈子都不会遇到，他的心情很复杂，五味杂陈，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眼神面对她。
“谢……谢谢你……”纠结了半天，他还是以嘟囔般的音量，开口道，“各种事情都……谢谢你了，明明是我偷了你的钱包，你还帮我哥哥看病，你真是个好人。”
“不，那没什么要紧的。”妮娜摇了摇头，轻声说道，“和你的哥哥，再好好地谈一次吧。”
“我和他谈过很多次了，都会像刚才那样……你也看到了吧？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样，谈着谈着，就要吵一架。”阿利的表情非常难过，自己正在做的事情，却不能得到至亲之人的理解，这种滋味好受不到哪里去，“差不多，我也厌倦了。”
“是啊，明明是彼此依靠的亲人，为什么重要的话，却总是说不出口呢？”妮娜喃喃说道，“不过，即便是这样，也再尝试一下吧。因为……”
“时间和机会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，都要少的多。”
————
“如果是我的话，门口这里，可能就强行莽过去了。对方人数在20个以下，我一般是不会做什么计划的。”张人凤指了指地图上，这个占地面具不小的采矿场，沉声说道，“不过，你们的目的，应该是要尽可能给公司造成打击，对吧？”
“人死了，他们可以再招，但是采矿的设施被破坏，可就得掏出真金白银来买了。所以我建议，把整件事的重心，放在破坏设备，或者干脆将矿坑毁掉上。毁掉之后，就按照事前寻找好的通路，所有人立刻撤出去。”
“你是说，偷偷潜入，不和人交战？”奥托皱起眉头，这和他想象中，与公司狗手下大战三百回合，枪火纷飞的场景，差距颇大。
“这就取决于你的想法了，你到底是想只管杀个痛快，还是想给公司一拳？”
“如果是后者的话，充分利用你们的优势，才是最重要的。游骑兵嘛，重点就在这个‘游’上，你们要像滑溜溜的泥鳅一样，哪怕让别人抓在手里，扭扭身子，也能逃得出来。”
……
另一边，张人凤的奇妙课堂，仍然在授课中。
洞穴里的掠夺者成员，此刻都围了过来，聚集在他身边，和奥托一起认真听课。从他们的动作、神态，不难看出，每一个人，对此都是非常认真的，虽然和红中帮是完全不同的风格，但内核展现出来的团队凝聚力，却是同样的强。
指导这样一群人，张人凤还是非常乐意的，尽管过高的单人作战能力，让他在平时，不太需要考虑战术。
平时的各种行动，都有麦克这个战术上的军师代劳，他只要发挥好自己的天赋，率先将敌人的阵型冲破就行了。红中帮里还有好几个神枪手，那些吓破胆的敌人，随随便便就能收割。
但，不用，不代表他不会。
干货满满的四十分钟，恰好是一节课的时间，很快便结束了。
……
“真令人难以置信！”奥托本来就对“红中”颇为推崇，过去，可能单纯是因为红中，对权贵家族时的傲人战绩，但在今晚，这个山洞里，他算是心服口服了。
“你真的是匪帮头领吗？”他上下扫视着张人凤，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样，惊叹道，“如此精于技战术的匪帮，除了米特奥拉先生之外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。”
“武状元的考试，也不是只考功夫的，还有文化课呢，《孙子》《吴子》《六韬》什么的……现在只能记起来个大概。”张人凤随即起身，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，“战术计划得再好，临场的时候，肯定会有突发情况的。到那时候，就得真正随机应变了。”
“感谢你的指点，红中。”奥托将地图卷起来，收入挎包之中，一边开口说道，“我们会好好利用的。”
“那就祝你们一切顺利了。”张人凤转身道，“妮娜，我们该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平静的夜空中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。
究竟是倒塌还是爆炸，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，洞穴中的火苗和光影，都被这巨响声震得一颤一颤。将每个人脸上，不同的表情，映衬得淋漓尽致。
“矿场。”奥托第一时间判断出来，神情满是惊愕，“是采矿场方向传来的。”
阿利愣了一下，也许是这句话，让他立刻反应过来，没有丝毫犹豫，一脚踏出洞穴，朝着采矿场狂奔而去。
第四百九十章：凡人的救主
“啪嗒！”
一脚踩在地上，竟然陷下去了，张人凤立刻感觉到不对。
水？
地面如此松软，仿佛浸饱了水的海绵，一脚下去，汲汲出水。今夜的月光稀疏，看不清楚，他也没空去将塔奥送给他的腰灯拧开。只觉得有几道涓涓细流，正绕过树根、草丛和泥地，朝更远处蔓延开。
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。
————
“啊————！！”
“救命！！！救命啊——来人啊——！我儿子还在下面！！”
“哦，上帝……不——！！朱迪斯！”
“快跑！他们已经没救了，水位一直在涨，很快就会把这里吞掉的！把手上的东西都扔了， 赶紧跑啊！”
“上帝啊——！！！”
……
面对人力无法企及的灾难时，这绝望而悲怆的喊声，比任何乐器都能撼动人心。
或许是对地形更熟悉的原因，阿利的奔跑速度，竟然能比张人凤还要快上几分。出于工作需要，矿场和镇子本就不可能隔得太远，拨开最后一片挡在面前的树叶，他终于看到了矿场此刻的情况，登时被定在原地，一动不动，仿佛一座雕刻好的石像。
“这是……”奥托他们紧随其后，看到眼前这一幕，同样是震惊不已。
矿场早已是一片狼藉，某种意义上说，他们的计划，似乎也可以就此作罢了。任何长了眼睛的人，都能看出来，这片矿场，很快就会被扫入历史的垃圾桶，没有任何开采价值。
大水已经将矿坑灌满，水位越升越高，刚刚还在膝盖那里，眨了下眼的功夫，就漫到了人的腰部，整个开矿营地都被淹没。
见势不妙，一些矿工正吃力地迈开双腿，在大水中趟过，朝着地势更高的地方逃命。水就像一个无声的恶魔，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，再一点点吞噬掉人们的力气，最终，任其在痛苦中无声地溺毙，从肺中挤出最后的气泡。
镇子上也不乏矿工的家属，类似阿利和他兄长这样的家庭，也有不少。
越来越多的家属，听到这吓人的动静，和张人凤他们一起赶过来。看到这无比绝望的一幕，纷纷陷入半崩溃状态。这时候还能够祈祷的，都算是精神比较坚韧的了……更多的是直接一言不发，跪在地上，尽管心跳呼吸都还在，却同死了一般无二。
“上帝啊。”妮娜跟在队伍最后面，这时才刚刚赶到，惊叹道。
“跟上帝没关系，是井喷！”张人凤踩了踩脚下的地面，尽管他们此刻站在高地上，这泛滥的水汽依旧升腾起来，将泥土弄得非常松软。
“肯定是下矿的时候，掘穿了地下的水源，水流倒灌上来，反而把矿洞给淹了。以此为通道，从地下涌了出来。”
“那……那些已经下矿的矿工……”妮娜看了一眼失魂落魄，站在那里不动的阿利，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。
张人凤摇了摇头。
这个公司打出来的地下矿坑是什么模样，他在堡垒山脉，已经亲身体会过一次了。
狭窄、阴暗，毫不夸张地说，就是一个人造的老鼠洞。当然了，这其实和公司没什么关系，这个时代的技术，只能支撑人们打出这样的矿洞。为了将成本控制到最小，在维持矿坑稳定方面，肯定不会投入太多资金，只要它一时不塌，能维持下去就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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