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水面以下,对他来说,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。
任你千钧力道打出去,无处不在的水,也能以温柔的包裹,将其转化为无形。他从未在水下战斗过,对水性的锻炼,也就仅限于七八岁时,在河边扑腾过几次,结果一脚踩空,冰冷的河水不由分说,便从喉咙里灌了进去。
他使劲用脚尖触碰着河床,一次一次地往上蹦,勉强将脑袋探出水面,甚至都来不及将水吐出去,便要赶紧呼吸空气。
凭着异于常人的弹跳力,幼时的张人凤,勉勉强强回到了岸边,上岸刹那,仿佛呕吐一样,将那些灌进肚子里的冷水,尽数吐了出来。
阳光依旧温暖,透过树荫的裁剪,打在他身上。
林间微风依旧和煦,混杂着小鸟清澈的啼鸣声,叽叽喳喳,在山林间回荡着。
玩伴们都在不远处嬉闹着,那条方才吞没他的溪流,依旧在平稳、和缓地流动着,若非自己身上淌落一身水珠,好像没有什么能证明,刚才那一幕真的发生过。
他突然觉得,这平静的水面,其实非常可怕!它就像一头假装温驯的怪兽,与人耳鬓厮磨着,观察着人的弱点。一旦被它逮到,有稍许放松的一刻,它便以温柔的舌和牙,将你一口吞下。
自那以后,张人凤对一切需要和河、湖、海,发生直接接触的娱乐活动,都失去了兴趣。本来就只是狗刨式的游泳技巧,一直不练,自然也成了趋近于无。
……
冰冷的窒息感,随着回忆一起升腾起来,张人凤的眉毛微微拧起,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,沉声道,“我……”
一抹亮色从眼角闪过,软绵绵、轻飘飘的,那是妮娜蓬松的裙子。
“妮娜?”张人凤也有被惊住的时候,转过头去,“你在干什……”
————
他的后半句话,被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。
少女将自己蓬松、典雅的礼服长裙,都一并褪了下来,将脑袋上的礼帽摘下,放在了满是泥水的地面上。这身华丽的服装,穿在身上时,足以将她的身材完全遮挡住。
直到此刻,张人凤才注意到,少女的身材,是很标准的“流线型”。拥有相当分明、坚硬的肌肉线条。对女性来说,尤其是她这样娇小、纤细的女性,想要锻炼出这样匀称的肌肉,是非常不容易的。
这与她那无辜小动物一样的可爱面庞,并不十分相称。
褪下礼服和礼裙后,她的上身,便只剩下一件硬质立领的白色衬衣,下身本来就只有短裤,她便没有处理,只是将套在脚踝上的拉夫领,也一并取了下来,和衣物、礼帽,堆在一起。
把身上能卸的都卸了一遍后,妮娜勾起了右腿,她的大腿,大概是浑身上下,唯二还算丰腴的部位了。润白色的大腿,显得紧凑而又结实,那白色的肌肤更是软糯如羊脂,纤细娇嫩、吹弹可破。
如果换一个时间、换一个场合,想必会引来不少男人灼烈的目光吧?
她将袜子和靴子一并脱下,白花花的脚丫,直接踩在了泥地上。
“妮娜,你……”
“……把绳子给我吧。”妮娜叹了口气,一手拽住自己的领结,用手指一勾,那领结便从她白皙的脖颈上,轻轻滑落,“我游过去,把它们挂在树干上,然后回来,就这样。”
她的语气很疲惫,就像是明明度假度得好好的,突然有工作找上门来的那种感觉。
“好。”
震惊过后,张人凤还是秉持了一贯以来的原则,尊重别人的秘密,也尊重别人的故事。
轮不到他来问的事,他半句都不多问,而是直截了当地,将套索的一端,全都塞到了少女手中。
“对,妮娜这不是我的真名。我……诶?!”
下意识接过绳索的少女,反而愣住了,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解释用的说辞,只是对方不按套路出牌,反而把她给整不会了。她的神情有些错愕,看向张人凤的眼神,好像要重新认识他一遍。
“命只有一条,实在不行,也别强撑。”张人凤从她手中,拿起一根套索,自说自话地,在少女纤细的腰身上,打了个结。
“等……你干什么啊?!”始料未及的近距离接触,让妮娜的脸蛋,沁出几分绯红色,她下意识地抬头,却发现自己的脸,几乎要和对方的额头,贴在一起了。
张人凤没有理会少女的略带嗔意的羞赧,拽了拽绳索,确认它的紧实程度没有问题,便沉声叮嘱道,“一旦觉得不对劲,拽两下绳子,这就是求救信号。我会用最大的力气,把你拉上岸来。”
看过他徒手拔起树木的那一幕,这个约定,便显得格外有安全感。
略微怔住后,妮娜便笑了。
她将自己的长发束成一股辫子,剩下的头发,便十分柔顺地搭在额头上,变成了一个可爱的水母头发型。再配合上这张软萌可爱的脸蛋,这一笑,仿佛某个被捧在手心里,不谙世事的小公主。
光芒之下,少女背过身去,往前踏了一步,面对着奔腾的汹涌暗流。
“别为我担心,红中……”
“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的。”
足尖轻轻一点,优雅得,仿佛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。
她像一只矫健的银色海豚,只是来地面上喘了个气,悄无声息地回到水中,没有溅起水花。
第四百九十三章:有些事,不上秤没有二两重
“杰诺斯先生,杰诺斯先生!”
一个监工打扮的小弟,咚的一声,用肩膀撞开酒馆的门,一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。酒馆内的气氛颇为热烈,粗犷的笑声盘旋在屋子里,还是和以往一样热闹。
倒像是他这个闯入者,猝不及防地冲进来,打乱了这里的气氛。但此刻,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,一个滑跪,冲到了最中间那张最大的桌子前。
那么多的矿工聚集在一座镇子上,必然要有人监督、管理他们的工作,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,得是一群人才好使。
杰诺斯·奥斯本,奥斯本家族里的某个成员,算是罗安诺克的远亲。
从职位就能看出来,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亲戚,否则也不至于,将这个说远不远、说近不近的岗位,安排给他。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头发已经秃顶,打扮的像个刚刚狩猎回来的猎人,此刻,他正在和他手下们,在酒馆里进行着娱乐活动,一如每晚如此。
这间酒馆,建在镇子的西南角,和矿工们的住处,相隔着一点距离,平时也是不会对他们开放的。只有杰诺斯手下的监工们,才有权力在漫漫长夜里,稍微找点乐子。和拉格拉斯那边相比,自然是差得很远,但
“看看你那个慌张的样子。”杰诺斯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,打出一对A,一边说道,“什么事?”
“矿……矿场那边……”监工咽了口口水,眼珠乱转,似乎在思忖,这么大的事情,该如何向上级汇报,“出事了。”
“嗯。”杰诺斯继续出牌,漫不经心地问道,“然后呢?”
“现场……有两队矿工,已经下去了,突然发起了大水,足足有六十多个人,就没再出来过。矿场营地也被淹了,很多设备都还没有转移出去,有很多矿工的家属,聚集在营地边上,我怕会出什么乱子,就赶紧先来找您……”
“上一批掘出来的矿呢?”杰诺斯打断了他的叙述重点,并没有提及伤亡,而是冷声问道,“运走了吧。”
“呃,上一批……”监工只是迟疑了一小会,杰诺斯那阴冷的目光,立刻跟了上来,吓得他一哆嗦,“运走了!按照您的指示,有价值的东西,都已经在昨天,转移完毕。”
于是,冰冷的目光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,是如沐春风般的微笑。
“哈哈哈哈,做得好,小子。”杰诺斯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着说道,“大老板不关心什么事故,只要知道这个,就足够了。”
……
看着周围人轻松自若的样子,再看到杰诺斯这张挂满笑容的脸,监工放松下来,也跟着笑了。
人一放松下来,心里那根绷着弦,便松开了。
他下意识地,带着一点拍马屁的意思,说了一句,“这么说,杰诺斯先生,您……早就知道了。”
……
杰诺斯瞬间变脸。
“什么知道了?谁知道了?知道什么?”
他缓缓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监工,声音、动作、眼神,无一不透露着上位者的压迫感。
监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脸色煞白,赶紧低下头,避开他的视线。
“我可警告你,很多事情,无人追究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也就过去了。”
“要是认真追究起来,这可不是小事儿,恐怕必须得死两个人,才能把这账平了,你懂我意思吗?”
“懂!我懂了!”监工点头如捣蒜一般。
“懂了就好,我看你也不是那么笨的人。”杰诺斯又一个变脸,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着说道,“别怕,那些下矿的六十多个矿工,估计也死的差不多了,只剩下一些家属而已。”
“好了,小子们,今晚的娱乐时间到这儿结束!”
他拍了两下手掌,高声说道,“抄上你们的家伙跟我走,天亮之前,我们要把那些蛀虫,从这座城市里赶走!免得他们去找乔佛里的麻烦,都听清楚了吗?”
酒馆里的众人纷纷起身,抄起武器,朝着发难的矿场走去。
……
“咚———”
“咚———”
“咚———”
跨出酒馆,杰诺斯便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,在山林之间回荡着,震得身边的树叶微微颤抖。
他眉头一皱,这声音和他认知中的任何东西,都对不上号。
谨慎起见,他还是转过身,看向那个前来找他报告的督工,“发大水之后,还有什么特殊的情况,或者什么奇怪的人,赶紧回想一下。”
“奇怪的人……”
大水漫灌时,在采矿营地的督工,自然不止一个。但这些家伙,平时也没少仗着督工的身份,在镇子上作威作福,这会儿眼瞅家属越聚越多了,预感到不妙,自然是脚底抹油,第一时间溜了。
“我好像看到了,有一个穿的特别漂亮的女孩子,看着和这儿不太搭调,也在朝矿坑这边赶。她边上还有一个黄番佬,我要是没记错的话,咱们应该没雇过黄番吧?”
“黄番啊……”杰诺斯沉吟片刻,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,摇了摇头,“多半不是什么要紧事情。”
“不必管他。”
————
“咚——!!”
“咚——!!”
“咚——!!”
……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很难想象,这震撼人心的声音,竟然是一个人的脚步声。
张人凤将所有绳子,系于己身,转过身去,一脚一脚,缓慢而沉重地踩在地面上。
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,身体弓起,周身的肌肉开始吃劲,将身上的衣服撑大了一圈,额头上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水提供的浮力,也帮他减轻了一部分重量,以张人凤的膂力、臂力和腕力,完全可以很快将木头拉上岸。但他怕速度太快,把好不容易扒拉住树干的幸存者,再甩下水去,才决定慢慢来。
这个过程中,也有不少家属愿意帮忙,但都被他拒绝了。多一个人牵绳,就会把力的方向多分散一点,这种情况下,他更喜欢一个人把活儿干了,省时省力,不用操心别的。
“轰————”
六百公斤的大叶杨树,被他以一己之力,拉上了岸,发出令人安心的摩擦声。
这一刻,在场的所有人,看他的眼神,都像是遇到了真正的神明。欢呼、鼓掌、嚎叫……无数声音集合在一起,爆发出一阵结实声浪。张人凤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,只好讪讪赔笑,再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,走向那棵在水里走了一遭的大树。
少女正侧身端坐在一处结实的树杈上,像拧毛巾一样,从自己的头发中,拧出沥沥的水珠。
两人相视一笑,没有多说什么,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。
第四百九十四章:我没有用锯子
“怎么样,有找到你哥哥吗?”——看到阿利半跪在地上,脸上失落至极的表情,张人凤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。
妮娜呡着嘴唇,左手从背后绕过去,抓住右手的手臂,有几分愧疚。但这也不是她的错,不如说,要是没有她,这儿起码有一大半的人,不可能活着上岸。
一条腿受了伤虚弱矿工,要想从深水区里一路游出来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这种时候,安慰他的最好方式,就是别去安慰他。旁人说的话,不管再贴心,在这种时候都是无力的,或许只有时间,才能真正宽慰他心中缺失的那个部分。
就和岸上苦苦等待的绝大多数家属一样,在救上岸之前,他们多少还有一丝希望,但真正随着木头,一起被拉上岸的,也只有十二个人。
看清这十二个人的脸后,注定了绝大多数人,将在这一刻,陷入近乎无尽的绝望。
又或者……
这股沉痛的情绪,会像某种助燃物一样,被一粒不起眼的小火苗,顷刻间点燃!
“这不是什么事故……是……是杀人!”一个叫做罗迪的年轻幸存者,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,惊魂未定,他却已然用嘶哑的声音,愤怒地喊起来,“从昨天开始,矿洞就有地方在渗水了,这帮混账……他们一直都知道的,却还是强逼着我们下矿!”
霎时间,群情激愤,众人的表情,在火光的照耀下,愈发显得狰狞。
“有这种事?!”
“怪不得!昨天晚上,我看到那些监工,在把已经开采出来的煤矿和金属矿装车运走,换做以前,这点量还远远不够,怎么昨晚就装车了。”
“他们知道矿坑漏水,这个采矿营地,迟早是保不住了,所以想能挖一点是一点吧!”
“天杀的公司!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?我的儿子啊啊——!!”
……
撕心裂肺的惨嚎声,如同攻城锤,一下下敲击在张人凤心里。
他面色一沉,分开众人,缓步走到罗迪面前,众人见到他,就如摩西分海一般,自发地给他让出一条路。罗迪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,察言观色的本能,也告诉他此人不能应付,下意识便想要站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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