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你坐着好了。”张人凤按住他的肩膀，又让他坐了下去，“就问你一件事。”
“你刚刚说的，你能百分百确定，是这样吗？还是说，你只是从旁人口中，听到了这样的传闻？”
“不是传闻，先生！我亲眼所见啊！”罗迪十分激动，梗着脖颈，高声说道，“不止我一个人，你去问问其余被救出来的矿工，他们也都看到了！你们说，昨天开矿的时候，是不是就有水从岩壁、地下渗出来了？我们向督工报告了没有？说啊！”
剩余的十一个旷工，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，按理来说，没有年轻人那么冲动。对于公司的压榨、逼迫，大多数时候，能忍就忍了。
但事情到了这一步，生死关前走了一遭，很多事情，也就看开了。
妈的，和公司爆了！
“没错，先生，就是这样！”
……
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，张人凤一句话都没有说，缓缓起身，双拳已然攥紧。
“说实话，今晚的事情，我一点都不意外，这就是公司的手段。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。”奥托站到他身边，沉声说道，“只不过上一次，不是井喷，而是矿难。他们早就察觉到了矿坑结构不稳定，随时可能会倒塌，但他们还是让矿工不停地挖、挖、挖……”
“轰！”
“很不幸，那次矿难里，我们没有你这样的救主。一百多个矿工，全都死在里面了，也包括我的父亲。”
他的语气，依旧平静无比，但任谁都能听出，那份平静背后，刻骨铭心的仇恨。
“为什么？”张人凤有些不解，“怎么能……恶到这个地步？”
“在他们眼里 ，这不是‘恶’，这是一种利益最大化的思考方式。”奥托沉声道，“矿坑已经不稳定了，这里的产出，随时可能会断。但是多挖一天，就多一天的产出；多挖一秒，就多一秒的产出！这些产出可以卖出去，换成钱，就是这么简单。在矿坑彻底毁掉之前，每一分、每一秒，都不能浪费。”
“相对的，人嘛，便宜得很。人死了，还可以再招，但钱没了，可就真的没了。”
“第一次和北方的大公司打交道吧，你以为这就结束了？”奥托挑起嘴角，转过头，露出一抹阴寒的笑，“还远远没有呢。”
————
“未经允许，谁让你们聚集在这里的？！”
杰诺斯领着几十号督工，骑着高头大马，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众人前面。他看到有这么多人，还是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，直接拔出了浸泡过桐油的短棍，高声宣布道，“这个矿点，从这一刻开始，已经废弃了。公司的人会来处理，没你们的事了，都给我滚！”
……
“你们这群杀人犯！你们早就知道矿坑渗水了，还是让他们下矿，你们还是人吗？！”
“还我儿子的命来！”
“出了这么大的事，公司连一点回应和赔偿都没有吗！”
“我们不接受这种结果！”
“凶手！杀人凶手——！！”
……
哪怕是泥巴捏的人，遇到这种毫无掩饰的迫害，也该有几分火气了。
他们的出现，将悲痛、绝望，成功转化成了愤怒。众人的呼声愈发高涨，要求杰诺斯给个说法，甚至搬出了“公司早就知道渗水”这条情报，这让他始料未及。再一看，人群中竟然还有几个浑身湿透的人，俨然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，这就超出他的计算了。
这种级别的灾难里，竟然还有幸存者！
一个幸存者，就意味着有一个人知道真相，必须在真相扩散开之前，把他们全都处理干净。
……
“嗯？”
正当他准备下令，让手下的人一起上时，面前的人群，却忽然分开一条通道。
一个黄皮肤的男人，朝自己缓步走来。
“就是他，杰诺斯先生。”那个报信的督工赶紧说道。
“吼……黄番佬。”杰诺斯冷笑道，“看样子，就是你组织了救援吧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，找到锯子，锯断这么大两棵树，难为你了。”
“所以，有关公司的事……他们说的，都是真的了。”张人凤走的很慢，缓缓抬头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，“对吧？”
“是又怎么样？你们这群蠢货，不会以为，你们有那个能耐，去和公司叫板吧？”杰诺斯有恃无恐地笑着，提高音量，“从选手，到裁判，哪一个不是公司的人？你们不过是一帮蚂蚁，今天晚上，就会被无声无息地一脚踩死，没有人会再关注你们的。”
“像这样的采矿地点，在全国各地，一共有六十多座，都是同时运转的。至于矿工，少说也有三千多人！”
“别说死六十个，死六百个又怎样？只要有钱，再招不就是了。”
“所以我说，你们都是些蠢货……脑子里进水的东西！哈哈哈哈！！要是什么都不说，收拾东西滚蛋就是了，还能保住一条命。敢和公司叫板……你们现在一个都走不了了！拉格拉斯的监狱，就是为你们这群贱种准备的，来，好好收拾他们一顿！”
最后一句话，无疑是对着那些虎狼似的手下们说的。
有需要的话，他们的身份，可以在督工和打手之间，灵活转换，至于良心……想要在这儿上岗，这是最不必要的东西。
看着他们一个个下马，摩拳擦掌的样子，张人凤忍不住笑了。
“很好笑吗，黄番佬？”杰诺斯骑在马上，颇为轻蔑地说道，“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身份的，不如这样……‘拉莫恩掠夺者同谋’，如何？足够把你送上绞刑架了！”
“你误会了，我不是笑这个。”
张人凤的嘴角，咧起一个有些骇人的弧度，“你搞错了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？”杰诺斯挑眉。
“我没有用锯子。”
————
“咚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双足踏地，声震雷霆！
张人凤呈现出金刚怒目之容，龇目欲裂，双臂箍住圆木，大喝一声，抡动起来，朝着面前的打手们轰然砸去！
“轰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劲风荡过。
来不及惊愕，便有数十来人，被六百公斤的巨木扫中，当即根骨断裂，被扫成一滩碎末！
第四百九十五章：四条腿和两条腿
某种意义上，被一击拍碎在树干上，应该算是比较仁慈的结局了。
这一击力荡千钧横扫过来，绝大多数打手，就像下饺子一样，噼里啪啦地跌入水里。挨了如此重击，大多都是非死即残，连扑腾两下的力气都不剩。
一报还一报。
这些自以为和公司一起，站在干岸上，便可以肆意欺辱矿工家属的打手们，估计怎么都想不到。只是短短几分钟的功夫，情势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，他们也被不可阻挡的巨力，从岸边生生推了下去。一连串气泡从河水中冒出，不出片刻，便没了声息。
人，向来都是从众的动物，有了张人凤这般开挂的勇武之人打头，所有人的不甘、怒气，都被从心底里勾了出来。
“杀光他们————！！”
临界点被突破后，无法压抑的愤怒，便平等地洒向每一个人。
要说杰诺斯这人还有什么优点，那就是“识趣”。
别看他刚才狠话撂了一箩筐，这种人其实非常清楚，什么样的形势，是对他真正有利的。而哪种情况，又是多呆一秒钟，都可能掉脑袋的。而眼下，正破天荒地处于第二种，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，直接跳上马背，一紧缰绳，没有下任何命令，只管自己逃跑！
在他眼里，手下的打手，和脚下的矿工，其实没什么区别，有钱就好了，有钱就能再换一批。至于现在这一批，就让他们吸引一下怒火，变成他们发泄的沙包吧。
除了自己的性命，什么都不重要！
“Ya！Ya！”
口中发出呵斥声，勒紧缰绳，杰诺斯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地。
“奥托，你和你的人搞定这里。”张人凤早已经盯上这道必吃小菜，随手将巨木往前一丢，咚的一声，落在地上，又把一个监工当即给砸死，“我去追他！”
说来也奇怪，张人凤并不是拉莫恩掠夺者的一员，和奥托的交情，也并没有多深，事实上，两人认识了都不到24小时。但在展示过方才的一系列操作后，他真正做到了“枪炮一响，拉莫恩掠夺者都得听我的”，十分顺畅地，就接管了战场的控制权。
话音未落，他的身形已然低伏，腰背微微拱起，如同一头发力的猎豹，足跟蹬地，风驰电掣而去！
“好了，小伙子们，咱们也不能让同行看扁了。”奥托咽了口口水，从腰带中抽出左轮，高声喊道，“给他们点颜色瞧瞧！”
————
纵马疾驰，杰诺斯不敢回头看，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，都压在了马身上。他有些后悔，为了融入大城市的生活风格，他早已经摒弃了牛仔打扮，脚上套的，也是正儿八经的皮鞋，而非带有马刺的短靴，导致失去了一个给马匹加速的手段。
不过，刚才急匆匆地扫了一眼，这些难民附近，并没有像样的马匹。想要追上自己，唯一的方法，就是抢一匹监工的马。
且不说，马匹会不会那么快，就和新主人达成高度默契……自己胯下的这匹，可是在拉格拉斯马场，花了高价买来的赛马！论短程加速，甚至还要快过阿拉伯马一头，可不是手下那些凡俗之马，能撵得上的。
如此想着，自己应该是安全了。
杰诺斯多少松了口气，但缰绳却一直没松，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计算，下一步该怎么办。
就这么回去，把所有事情都办砸了，乔佛里会怎么看待自己？还有他的好日子过吗？
“不……不能回去……”
这种事情，是见不得光的，要是让其他人有样学样，都跟着闹起来，那还得了？
虽说以公司的面子，要想调动警署和治安官，都是小菜一碟，但那并非他之所愿。到了这一步，杰诺斯脑子所想的，依旧是如何在事情不暴露的情况下，调用更强大的暴力，将其按下去。
其实他已经隐隐意识到，这次的对手，和以往那些都不一样，但没办法，已经产生路径依赖了。公司养了他这么一号人在，就是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烂事儿，要是他收不住，漏到了面子上，那公司就要花数倍精力，才能把这个褶皱熨平。
“没错，扑克众！扑克众！”
“除了警署之外，扑克众就是拉格拉斯市内，听命于公司的，最大的势力了！”在一团乱麻中，成功理出了那根线头，杰诺斯自语的性质，仿佛都高昂起来，“我还请【同花】吃过饭呢，如果是他的话，一定能……”
一抹怪异、扭曲的影子，从眼角处划过。
余光之中，依稀看见了扭曲的人影，正如幽灵般，紧紧咬在身后。那跑动的身姿，让他联想起山狮、猎豹之类的野兽，反正什么都像，就是不像人。他很想尽一切否认现实，但那道影子，又偏偏是用双腿奔跑的。
杰诺斯倒吸一口冷气，心弦一下子揪起，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。
怎么可能？我这是赛马啊！
人用两条腿……能跑的过赛马？！
……
“咚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张人凤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，侧身起跳，猛地一撞，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撞翻！
赛马吃不住力道，马蹄打滑，瞬间失速，在倒地的前一刹，将杰诺斯甩了出去。
只听“啪”的一声，在没有任何缓冲的情况下，他脸面先着地，当即磕出一股鼻血。
唯一值得庆幸的，大概就是这里的地形，依旧是相对柔软的草地，这一下要是磕在石头上，估计一条命就直接没了。饶是如此，他也在地上滚了好一阵，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“天旋地转”。
“呜……啊……”
好不容易停下来，身体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，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。
赛马前蹄着地，再也跑不动，发出咴咴的惨叫声。
那道噩梦般的影子，正朝自己缓步踱来，并没有太大声音，但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，在杰诺斯眼中，他已经能和恶魔画上等号。
“不，不不……别过来！！”
杰诺斯用尽全力蹬腿，总算是往后退了一点点，给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，留出了一点拔枪空间。
费尽全力，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双筒短铳。
“别过来啊——！！”
“砰——！！”
开火的一瞬间，张人凤一脚扫在他的手腕上，将他的整条胳膊直接踢断，这一枪自然也是歪到姥姥家去了。明晰的疼痛，让杰诺斯立刻惨叫起来，豆大汗珠在脸上不断滑落。
“别这么急着走啊。”张人凤半蹲下来，嘴角勾起，露出一个骇人至极的笑容，“你还有节目，没演完呢！”
第四百九十六章：你们国家的人，在这方面，还是太没想象力了
再度回到沉静的黑水岸边，杰诺斯已是面色惨白、抖若筛糠，他已经有所预感，自己今晚的下场，可能不会太好。尤其是面对的这群人，一个个眼里，都透着嗜血二字。
当他污蔑张人凤是拉莫恩掠夺者的一员时，又何曾想到过，这群拉莫恩掠夺者，真的潜伏在人群中？
所有督工，都已经被训练有素的游骑兵们，给清理干净了。本来拿的就是打手的钱，在老张一个横扫千军后，那些活下来的，哪里还有什么斗志，转身就跑，和散开的鸭群没什么两样。奥托甚至都没做什么，只是简单地追击两下，就将其全部歼灭。
此时此刻，他正斜着坐在一具尸体上，被手下们簇拥着，仿佛部落里忠诚的近卫，等待着首领狩猎归来。
“哦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张人凤随手一甩，将半条胳膊已经变形的杰诺斯，甩到了人群中，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。看他们这幅恨不得将自己撕了的模样，杰诺斯意识到，这群人，已经完完全全被“同化”了，自这一刻起，不论男女老幼，他们真的成了悍不畏死的暴徒。
这恰恰是公司，最害怕看到的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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