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不管是伯明翰市，还是沃森市，都到不了。我们的火车，会在半道上耗光所有燃料，然后停下来。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沉默了好一会儿，莫名叹了口气，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。
尽管他心里知道，这才是正常的。整个计划都是临时行动，哪儿就那么巧，各种资源，就得专门为你配齐全了呢？没有的东西，就是没有，纵然他能把天地都翻过来，也是无用。
但……
强烈的不甘心，让他难得在人前，露出有些懊丧的表情，咬住了自己的嘴唇。
————
“等一下……”
山姆看着桌上的地图，皱起眉头，指向其中的一个标点，“为什么非要去伯明翰或者沃森，这种大城市？反正只是避难的，当然是越近越好，直接去这里不行吗？”
顺着他的手指，众人看见了那个小到不能再小，就连文字也格外容易被忽略的地方。
橡木城。
它位于派克城的西侧，和伯明翰、沃森这两座大城市，恰好处于相反的位置。有趣的是，它在地图上的标识，非常、非常，非常不起眼，字体也格外小，属于不认真看，很可能就跟着附近的山脉一起，扫过去了。
当然了，更重要的是，它距离派克城更近。
一条头发丝粗细的标识，出现在地图上，表示两座城市之间，仍然有铁轨的连通。
“这是什么地方？”张人凤皱眉道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乔纳像是被噎住了一样，断断续续地说道，“我从没去过那里。”
“什么？”山姆狐疑道，“明明有铁路啊。”
“火车站内部，没有发向那座城市的班次。”伯纳德解释道，“的确有火车会驶向那里，但说实话，相当罕见吗，我只看到过两三次。”
“站长曾经三令五申，不允许往那个方向发车，说是……会出什么‘严重的安全事故’……市长貌似也说起过，不允许私自前往橡木城，当然了，大部分人也没那个闲工夫。”
“就连逃的时候，他们也没去橡木城，去的是另一个方向的伯明翰。”
……
生死关头的逃亡，都要舍近求远一下，这就有点古怪了。
众人都敏锐地品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，但眼下关头，最重要的，还是尽早离开这里，张人凤也没空去细想。
“……你刚刚说，车厢里还有一些钢铁，是吧？”张人凤忽然问道，“保证我们所有人和物资上车，在这个前提下，能不能把那些钢铁，也一并捎带上？”
“可以是……可以……如果以橡木城为目的地，我们的煤就够用了。再加上两车钢材，也有富余。”伯纳德一脸惊愕，“可是您，确定要这么做吗？这不是增加车厢的重量吗？”
“去人家的地盘，四千多张嘴嗷嗷待哺，还要求人家给我们安排住宿的地方，总不能空着手去吧。”张人凤挑了挑眉毛，有些无奈地说道，“现在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，就先拿这些钢铁去抵债，多少能抵掉一些费用。”
“咱们也不知道，橡木城的人，会拿什么态度来对付我们。先让他们，看看我们的诚意吧。”
严格意义上，这些钢铁，是属于大西洋钢铁制造公司的财产。
但管他呢？
张人凤开口一说，这件事，就这么定下来了。
伯纳德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，先用铁楔固定了火车头，防止滑动。随后，他便扳动了阀门。
“咔嗤———！！”
令人激动的金属摩擦声。
转车盘的蒸汽机启动，齿轮带动平台旋转起来，他就像一个老舵手，在风雨中，稳定着自己的大船。在精准对位了轨道后，伯纳德再度拉动扳手，释放锁定装置，如此一来，火车头就在转车盘上，进行了一百八十度的掉头。
“呜————！！”
车头鸣笛。
对准了一个从未驶过的新方向。
车厢一节一节地挂接上来，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，挤在货运车厢的铁皮之内。所有人都蜷缩着身体，尽可能将体积压到了最小，只有一些老人、伤员，才有特殊待遇，可以舒展一下身子。
……
“人员就位！”
“物资就位！”
“钢铁就位！”
“好。”张人凤深深吸了一口气，看向不远处盘旋的黑云，凌空一挥手，咬牙道，“出发！”
第七百六十二章：了解人类，成为人类
雨点不间断地拍打在车窗上，飓风袭来，将整节车厢，都震得咣咣作响。车身之外的地方一片漆黑，什么都看不见，恍若行于苍茫大海之上的一艘小破船。
海浪一阵一阵地翻腾，不断冲刷船身。但身处其中的船员，却什么都做不了，只能寄希望于这层薄薄的船板，可以护你周全。
为了赚取最大的利润，包括派克城在内的许多火车站，都会实行“客货两运”制。同一趟火车里头，前面是客运车厢，后面是货运车厢。一趟车出去，既拉了客人，又运了货物，赚两笔钱。只要配比得当，就可以赚取理论上的最高利润。
在所有人都能上车的前提下，张人凤他们，十分顺理成章地，就坐上了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客运车险。
对此，没有任何人提出半点异议。
当然了，所谓的条件“好一点点”，也就只是有桌子、有椅子，可以趴在桌子上稍微休息会，仅此而已。
车窗外一片漆黑，窗外更是乌云密闭，别想看什么风景。
张人凤看了一眼怀表，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分。今天早上九点，他们一行人正式抵达了派克城，就这短短的13个小时，半天时间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。来的时候，他们就三个人，轻装简行。结果走的时候，捎带上了棚户区加主城区，整整四千多人。
这短短半天之内，一波三折、天翻地覆，竟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！
“呵……”
张人凤有些自嘲地笑笑，同一节车厢里，莉迪亚、索菲亚，还有山姆，都已经趴在桌上，陷入了睡眠。这半天下来，东奔西跑、神经紧绷，这种强度，普通人是绝对撑不住的。
哪怕是张人凤这样，深不见底的体力怪物，在拉动火车头后，也觉得有些疲倦，不似往常那样精神了。
他摸出一支烟，想让自己稍稍振奋一下，但挎包里的火柴盒，早就湿成了霜打的茄子，一划就断。
“滋……”
火苗跳动的声音。
天使眼取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子，按下其中的一个边角，一簇稳定的火苗从中蹿出，安静、且稳定地燃烧起来。张人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，不由地惊了一下，但还是用嘴叼住香烟，将烟头凑过去，借了他的火。
“呼……”
一口烟气吐出，或许是心理作用，他感到身上的疲惫，多少消去了些。
“漫长的一天。”天使眼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。
“是啊，真漫长……简直不可思议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，我们就能帮助到那么多人。”张人凤放松下来，用所有感受神经，去享受车厢中短暂的放松时刻，“多亏有你，陪在我身边。”
话音未落，那双神异的双瞳微微眯起，在黑暗中看向他。
但张人凤浑然不觉，笑着说道，“如果不是你在关键时刻，提到了火车头，这会儿……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。”
天使眼沉默着。
他们面朝彼此坐着，窗外大雨滂沱，香烟的火光，在一片黑暗的车厢中，明暗不定。
“哐当～～”
“哐当～～”
……
舒缓，慢节奏的声音做背景，其余人也都因为疲惫，陷入了深度睡眠。
再没有比这，更适合交心的环节了。
张人凤一直相信，人的一切行动，都有其目的。
以加入红中帮的所有成员为例：麦克想要为孙女攒钱；小梅想要一个新的“家庭”；阿拉娜迫切想要摆脱原先的怒雷帮，找一个新的帮派生活；吉米想要寻求庇护；伊戈想要找个开明的地方，施展自己的满腹才华和抱负；卡洛威想要找回枪手的刺激生活；席恩想要为弟弟复仇；酋长想要攒钱，从政府手里，买下高树的土地。
而天使眼，想要“成为人类”。
这是一个相当抽象的目标，张人凤不是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，但要完全理解他，又有点不太可能。
“问吧。”天使眼平静地说道，“你至少，有三个问题要问。”
“哈，你还真是……未卜先知啊。”张人凤也习惯了，随即又笑出声，他觉得这样坦诚，对彼此都好。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他也不矫情，开门见山地问道，“我不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人，或许是几千万，几万万，或者更多。”
“你想要成为人类，有那么多样本可以学习，怎么偏偏就挑上我们了呢？”
这个问题，其实一直闷在心里好久了，终于有机会提出来，张人凤自己也是长舒了一口气。
他准别好了听到任何答案。
……
“在我的家乡，有一位名叫亚当·斯密的学者，写出一本叫《国富论》的书。里面阐述了他理解的‘人性’，目前来看，他的诠释，在很长一段时间，都是对‘人类’这一大群体中，绝大多数人的精准预测。”
“你问我，为何会冲着你们来，其实这个说法不够准确，我并不是冲着‘你们’。”
“只有你。”
奇异的眼瞳中，那盏日轮般的金环，在黑暗环境下，显得愈发明亮，仿佛在释放着璀璨光芒。
张人凤总感觉，他的眼睛背后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，正在借助这道神异的窗口，与自己遥遥对视。
“人性自私，但你却可以为无亲无故之人，四处奔波，付出时间和精力。”
“人性贪婪，但你却可以将金钱和权力，如此轻易地下放给同伴，就好像你根本不在乎它们。”
“人性崇敬强者、践踏弱者，但你刚好相反。你自己就是强者中的一员，却践踏强者，尊重弱者。”
“从最开始的风吹沙，到现在的派克城，你愿意无条件地做这些事。”
“即便你知道，这么做不仅没有利益，还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，但你依旧尽力去做了。尽管你已经拥有了不小的权力、地位和财富，你却依旧没变，你还是你，那个愿意为弱者奔走、发声、出力的你。”
“这就是我想了解你的原因，张人凤。”
如果没记错，这应该是天使眼，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。
奇怪的是，他说起“张人凤”这三个字，没有一丁点外国人的口音，就像说中文一样，十分顺嘴地就说出来了。
比起他的话语，这个细节，更让张人凤感到震惊。
————
“大多数人类的动机，都非常简单，但你不同。你的言语，行动，全都违反了人性。”
“所以，了解了你，我才真正意义上，了解了人类。”
第七百六十三章：你一直在奔跑
“然后呢？”张人凤半开玩笑地问道，“了解人类之后呢，你也写本自己的书？”
天使眼沉默了很久，那张始终没有半点表情变化的脸上，浮现出一丝笑容。
“我会‘修补’人类。”
“修补？”张人凤听得眉头一皱。
“简单来说，我相信人类的自私，源于‘自我’。”
“因为有‘我’，所以天下的美食，要尽我所享；天下的美酒，要尽我所饮；天下的美人，要尽我所用。即便‘我’一个人，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资源，也要尽可能多的，将资源握在手里，留给我的下一代、下下一代，这就是人类自私的根源。”
“那么，如果没有我呢，情况会变成什么样？或者再极端一点，全天下的人，都变成一个人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一切为了资源而展开的战争，就都没有意义了。”
……
“抱歉。”张人凤皱起眉头，“我……我有点听不太懂了，你到底在说什么，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呢？”
“没关系，你只不过是受到了知识的桎梏。”天使眼平静地说道，“如果我看到的东西，你也能看到，自然就会明白了。”
“你能看到什么？”张人凤好奇道。
“未来。”天使眼丝毫不避讳地回答。
“……”
虽然有点扯，但鉴于他总是在该出现的时候，如此丝滑地出现，并提供恰到好处的助攻，张人凤也不是没怀疑过。一次是巧合，难道次次都是巧合吗？
怀疑归怀疑，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，张人凤还是免不了惊讶。
“当然，不是全部。”天使眼补充道，“我只能看到，我应该看到的那部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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