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不过，希望也不是没有……张人凤还没有被他们抓到。
对方很可能为了逼迫他现身，暂时将麦克他们的性命扣下。这就给了他们营救的时间，先摸清楚城市内部的情况，搞清楚他们的兵力分布，绕开明岗暗哨，再想办法把他们释放出来，这才是当前的最优解。
当然了，对卡洛威一行来说，这算是最理想的情况。
他也已经做好了，再也见不到老伙计们的心理准备。
……
“此时此刻，他肯定也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，咬牙坚持着。对于下落不明的同伴们，他一定比我们更加挂心！”
小梅的语气非常坚定，气场也是随着话语，水涨船高，“他是我们的主心骨，这不假，但张先生也是人，不可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。”
“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，我所认识的张先生，是永远都不会放弃的。”
“我们也应该和他一样！”
————
“……”
张人凤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，胸膛微微起伏着，看向夜空的眼神，第一次如此空洞。
夜风吹拂在他脸上，如小刀子一般，弄得他满脸生疼。
“为什么……会这样……”他看着自己的双手，握拳、松开、握拳、松开，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。好像要通过拳头攥紧时的感觉，来确认自己的力量，并没有从手中溜走。
这个向来不内耗的男人，此时此刻的语气，也多了几分怀疑。
“之前，我面对各种各样的斩击，明明是能用消力躲开的啊，这也算是消力的基本功了。”
“现在，为什么就……”
……
恢复行动能力后，张人凤给自己一天的日程，排得相当满。
因为见不得光，他选择晚上来学习罗摩功，那么，整整一个早上加中午的时间，自然也不能浪费。他还有一手消力，要知道罗摩功本身，是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的，他就得指望着消力中的高端应用，缠丝劲，来帮他打输出呢。
可现在，别说缠丝劲了，就连最基础的“消除力道”，他都做不到了。
刚刚那一剑，若非卡西姆的技术足够精湛，在意识到不对的瞬间，骤然刹住车，来了一个急停，可能真的就斩进去了。
他看着张人凤此刻的样子，沉默片刻后，收剑入鞘。
“不！”
张人凤不甘心地起身，咬紧牙关，沉声道，“再斩一次！”
第八百四十二章：为何？为何如此！
“没这个必要了。”卡西姆摇了摇头。
“我能看出来你在做什么……这是一种很精妙的技巧吧。充分调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、每一根骨头，做出最完满的动作，旋身，转体。如果有必要的话，你还可以让骨头脱臼，来将落到身上的力道，完全消去，堪称是完美的护身之术。”
他指了指张人凤胸前的可怖伤口，“问题是，以你现在的状态，根本做不到这一点。”
“剑气造成的伤，是没那么容易痊愈的，更不要提，做出如此高强度的变化动作了。只要有一个动作不到位，这种圆融通达的技巧，便会被破坏，攻击的余力，也就会实打实地，落到你身上。”
“同理，如果你想利用这种消力状态，发起攻击，最终也会牵扯到这道伤口——它的位置太致命了，几乎横贯你的整个躯干，不可能被忽视掉。在剑伤完全痊愈之前，我不建议你做任何尝试。”
沉默片刻后，张人凤咬紧了后槽牙，第一次感到何为“人力终有穷尽时”。
总归有一些事，是他哪怕将牙齿咬碎了，都没法改变的。
“可……这样不行，这样就太慢了！”他攥紧拳头，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，砸的树枝、树叶哗哗作响，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，消力也好，罗摩功也好，都必须立刻有所突破！”
卡西姆忽然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，“你觉得，我的剑法，和留下这道伤的人相比，如何呢？”
“……”张人凤怔在原地。
“如此简单的问题，你却迟迟不回答，我只能认为，是在顾及我的脸面。如此一来，我也算是得到了答案。”卡西姆沉声道，“不消说，我的这点能耐，和他还有差距。”
“那么，即便你勉强用消力，消去了我的斩击，又怎样呢。以这副身体，再去面对那一剑落叶斩，真的就有胜算了吗？有多少呢？”
“更何况，按照你描述的，那个人也确实说过吧，这只是他的‘九成’力量。”
“换句话说，即便是这惊为天人的一斩，依旧不是他的全部实力。和普天之下，所有的高手一样，他还有东西藏着。不到生死时刻，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示人的。”
……
话说到这个地步，能说的，也算是都说透了。卡西姆不再多言，转身离开，将张人凤一个人留在那里。
“师兄。”
狼快步上前，见他脸上满是沉闷、苦恼，又停下了脚步，没有离他太近，只是轻声问道，“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？现在时间还早，我们……”
“这几天，我休息的还不够多吗？”张人凤的面色有些阴沉，直接打断了少女的话头，翻身坐起，看了一眼天边的方向——太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，散发着冰冷的余晖。
“时候也差不多了，狼，准备开始吧！”
狼的表情很是担忧，但她最后也没说什么，点了点头，跟在他后面，默默地进了屋。
————
“咳……”
他的额角爆出青筋，深吸一口气，有意压住咳嗽，但喉咙却越来越痒，像是吞下去了一大口羽毛，不停地在气管中瘙痒。胸膛之中，那股真气游移不定，四下乱窜，张人凤强行用肉身去压，就好像火山想靠着地质运动，拖延爆发的时间。
其结果，自然就是……
“咳！咳咳咳！！”
张人凤终于压抑不住，只能中断了盘腿观想的过程，抬手捂嘴，最终却咳出来一口鲜血。
看着掌心中的血，他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，先是惊愕，再是不敢置信，随后，却又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。
刀砍不入，斧凿不进的身体，现如今，却成了这副模样。老天爷兴许真的一时兴起，将自己这些年吃到的福利，全都给收回来了。
“师兄，你还好吧？”
狼赶紧摸出纸张，想要帮张人凤擦去鲜血，却被他抬手示意，生生止住了。
“心法，口诀，我都已经倒背如流。还有这所谓的观想之法，虽然不通，但也都是按照你口传心授的来，应该是分毫不差的……”
“为何？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？”他抓着自己的头发，有些痛苦地自语，使劲薅头发，恨不得将其揪下来，“这究竟为何啊！”
他的语气，已经不仅仅是抱怨，甚至带点憎恨了。
最主要的憎恨对象，其实是他自己。
就类似一个学霸，习惯了以极快的速度解题，绝大多数难住普通人的题目，他拿起笔来，看一眼，答案就在脑子里了。学霸对自己的能力颇为满意，却偏偏在最重要一次考试中，碰见了一道他怎么都解不出来的题。
他开始怀疑，会不会是自己的能力，一直就有问题？
……
“师兄，你别多心！”
狼也同样盘腿而坐，就坐在他对面，一脸担心地看着他。
“这……这不是你的问题，罗摩功的运转规律，本来就很复杂的。师兄才刚接触不到几天，一时摸不到窍门，也是有的。”
张人凤看她的眼神非常复杂，有许多情感，但最终，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，抹去嘴角的血渍。
真正接触到之后，他才发现，罗摩功的复杂程度，远远超乎他的想象。
人体身上，一共有二十条经脉：手三阴经、手三阳经、足三阴经、足三阳经，再加上奇经八脉。
经脉与血管的交界处，便是罗摩功内力运行的通路，就如泛舟一般，让内力，在身体开拓出来的海洋中行进。每到一处关隘，都有着不同的心法和口诀，来催生出不同的效果。
而最终，所有内力的运转顺序，都遵循着这些主要位置：分别是神封、灵虚、命府、气海，下三椎，如此算作一轮。
只要循环往复，罗摩内功就算是正式启动了，生残补缺，断肢再生，全都不在话下。
看着简单。
但人体的复杂程度，岂是这样动动嘴皮子，就能说清楚的？二十道经脉，与人体血管的相交之处，可以说是成千上百，错综复杂，如果有一处运岔了气，或者有所疏漏，那整个体系就崩溃了。
张人凤不愧为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，接触几天，就已经将心法、口诀，背诵的滚瓜烂熟。可理论归理论，实际归实际，真正练起来之后，他感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。
就如一座高山，横在自己眼前！
第八百四十三章：齿痕
“师兄之前修习的气硬功，算是一种外功，纵然练出内力、内息，也都用在皮肤、肌肉上了。所以才会有刀枪不入的本事，拳脚出去，有如锻铁砸在别人身上，威力大增。”
“但这罗摩功，却是生残补缺的内功，走的是体内的经脉和穴位。这一内一外，本身就是冲突的，等于是要从头开始，再拓宽一个完全不同的体系。对于习惯了外功的身体来说，这个过程，必然会无比困难的。”
“罗摩功深奥至极，我所讲的，又不如师父那样粗浅易懂，师兄一时间搞不明白其中奥妙，也很正常。”
狼如此解释着，语气中，甚至还有些愧疚，她认为是自己没有讲好，耽误了张人凤的进度。
一个优秀的武师，不一定是个优秀的讲师，大师带出来的徒弟，也不一定各个都是行业顶尖。
狼的天赋，实在是超出同时代的人太多太多了，这也是她早年间得了癔症的根本原因——她就像是一台巨大的雷达，时时刻刻，都在接受世界传递给她的信息。很容易就会因为接受了过多信息，而陷入癫狂。
尽管她已经很耐心、很耐心地讲解了，但总会有一些地方，是她觉得理所当然，根本没有必要讲的，就直接略过去了。但罗摩功是一套完整的修行体系，稍微有一点困惑，这个系统都没法运转起来。或者即便运转起来，也会像卡了一块石头那样，不够圆通通达。
在练功过程中，张人凤会碰到很多问题，有些是她碰到过的，还可以解答一二。
但更多数，都是她没有碰到过的新问题。
狼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，因为在她学习罗摩功时，很多东西，都是“顺其自然”，就这么继续下去了。不是任何人都像师父那样，能将极其高深、精妙的武学，以粗浅易懂的方式，讲解出来的。
就比如朱魁泷，在这群怪物当中，天资只能算一般。但师父一样传授给了他昆仑派的【大雁功】，给他补成了一等一的高手。教会天才不叫本事，将一个普通人，培养成天才，那才见功力。
很显然，现在的狼，没有这种功力。
……
“不是你的问题。”张人凤叹了口气，自语道，“陆阿牛身兼数十种功法， 一样能施展的游刃有余，甚至还能取长补短……”
他看着自己的双手，嘎吱一声，攥成拳头，恨恨道，“可我就是不行。”
“师兄，不能这样想啊。”狼赶紧劝道，“他有【北冥神功】打底，这种功法，不仅能汲取他人功力，真正厉害之处，是能将不同的心法、内力，杂糅到一处。”
“刚刚开始学习罗摩功，能观想到内力的进程，就已经非常不错了。我们没有北冥神功，师兄想要将内外两种功法，兼容到一起，就只能靠时间磨出来了。”
“以师兄的天赋，只要慢慢来，总能……”
“时间，时间！没有时间了，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啊？！”
张人凤忽然暴怒，牙关紧咬，不耐烦地打断了她，一拳锤在桌腿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
两人此刻，是盘腿席地而坐的状态，桌子自然就摆在一旁。
这一拳下去，桌腿锤断，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。而这一连串聒噪的声音，也让张人凤清醒过来，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。
在他的视角，并不知道那四千多人，已经在小梅的带领下，平安撤离了。自他坠崖之后，对橡木城的情况，始终是一无所知的，时间抻的越久，他就越急躁。
巨大的压力，一点一点压垮了这身钢筋铁骨，张人凤也开始没来由地“耳听怒”了。
“……”
狼还是第一次被张人凤这样吼，一时间有些低落，委屈地低下了头。
“对不起，我不该这样说你！”
张人凤不再盘腿坐着，而是立刻往前挪了三寸左右，一把握住狼的双手。
某种意义上，也算是和她十指相扣了。
“我……我最近的状态，一团乱麻。伤口一直好不了，消力也根本没法修炼。”
“我本来以为，很快就能学会罗摩功的，不曾想，这门功法如此深奥，意思之间，也摸不到它的要领。我真的已经，用尽全力在练习了，如果一天有五十个小时，说不定，我会把五十个小时，全都投入进去……可偏偏，就是毫无进展！”
“或许……”
“或许，是我之前的人生，过得太顺了。尤其是武功……我想练哪一路拳脚，很快就能练成，我以为……”
“对不起，狼，是我太急躁了。”
他握着少女的双手，向她道歉，肩膀略微耸动着，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们……到底还有多少时间……”
……
夜风吹过。
窗棂微微作响。
少女踮起脚尖，主动往前，给了他一个拥抱。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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