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手抓剑锋，顷刻之间，鲜血横流。
陆阿牛同样是膝盖一软，跪在沙地上，眼睛仿佛要瞪出来。用尽自己最后一点点力气，也要把剑锋，刺入他的胸膛。两个绝世高手，从地下打到天上，再从天上打到地下，最后剩下的，也都是最粗俗，也是最真实的东西了。
“你没能赢下我，张人凤……你没有！”
陆阿牛几乎疯狂地笑着，他处于有利的上位，逐渐将剑锋，一点一点，刺入了张人凤的心口中。
“最后的最后，我……我才是他……最得意的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砰！！”
不合时宜的枪声，从身后响起。
“……”
陆阿牛怔了一下。
低头看去，他的胸前，多了一个弹孔。
他愣了几秒钟，回过头，却看见一个扑倒在地的少女——伊芙琳还是不太会开枪，扣下扳机的一瞬间，她就被后坐力给震倒了。见陆阿牛没有倒下，她还以为是自己没打中，顿时多了几分惊恐。
“……哈……”
看到她手中的火山手枪，陆阿牛不知为何……
笑了。
他缓缓地站起来，朝她走去。
……
张人凤看见了伊芙琳，也远远看见了她脸上的血迹——很显然，方才两人坠落在竞技场时，产生的剧震，也波及到了她。
“不！！！！”
怒从中起，张人凤顿时又来了力气，另一只手握住长剑中段，“咔哒”一声，将其生生掰做两段。
用尽最后的力气，他朝陆阿牛猛扑过去！
“嗤！！”
已经多处豁口的半截长剑，从他的后心窝笔直刺入……
又从他的前心，明晃晃地捅了出来！
————
“……”
陆阿牛沉默了片刻，看着从心口穿出的剑刃，无比疲倦地，长叹一口气。
身体一歪，倒下了。
第八百六十八章：战斗，战斗，一刻不停地战斗！
捅完这一刀，两人几乎是抱在一处，双双倒地。在张人凤的视角下，自己摔倒的速度，俨然被放慢了数倍。他甚至觉得，自己根本没有摔倒，而是整片沙地像被子一样，缓缓盖在了他身上。
“咚————”
沙子那细碎、冰冷的触感，沾上嘴唇，张人凤忽然觉得嗓子像烧一样，异常口渴。仔细回想起来，自己已经不止不休地，和陆阿牛互相拆了几百、几千招，自己是如何嘶吼的，暂且按下不表，他还身中了好几十剑，换了个普通人来，这会儿血已经流干了。
眼前涌起一阵一阵的黑水，地面变得松软起来，张人凤的眼神十分空虚，就这么躺在沙地上，渐渐地往下沉。
沉。
————
“？！”
再次睁开眼，张人凤倒吸一口凉气，如同噩梦初醒般，猛地翻身坐起。
印在他眼中的，是一片辽阔、寂静、无垠的夜空。星辰如钻石般，嵌在这块漆黑的天穹之上。虽没有星河倒悬之灿烂夺目，放眼望去，自有一种清冷异常的美感。
张人凤的瞳孔微微张开，长舒一口气，神色也随之平静下来。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，握在手中的，却不再是干燥的沙尘，而是湿润的泥土。混合着风吹过之后，草根和泥土纠缠在一起的湿润土腥味。
气味是通往记忆的钥匙，接触到这种气味的瞬间，张人凤神色一怔，仿佛真的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。看见几个小孩，嬉笑打闹着，从眼前匆匆跑过。
远处，视野尽头，天与地晦暗难明的灰色交界处，有一棵粗壮的大树。像是种在地里，又像是种在海里，其树干是漆黑色，那繁茂的枝叶，却是浸润着星空的天蓝色，往外逸散着点点微光。张人凤总感觉它的形状有些眼熟，好像这棵树的外形，在哪里见过似的。
他想要上前看看，还未迈开脚步，一只手却忽地从背后伸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转头看去，那张熟悉的面孔，却因为太久没见，而显得有些陌生了。
“……师父？！”
张人凤的语气由惊转喜，但一想到自己此刻的境况，又由喜转惊，“您怎么来了？”
“……”
师父沉默了一会儿，苍老到布满皱纹的脸上，闪过一丝落寞的表情。但随后，他还是如一个老顽童般，倒背着双手，走到张人凤面前，上上下下，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。
“兜兜转转，你还是走到这里了，凤啊……你是我所有徒弟中，最得意的那个。”
“我为你，感到无比骄傲。”
……
张人凤鼻头一酸，虽还不至于要到落泪的地步，却也颇为动容。他嗫嚅着嘴唇，酝酿了很久，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。而这个看似形容枯槁，实则精神矍铄的老人，就站在那里，安静地、欣慰地，凝望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弟子。
“我背了誓。”良久过后，张人凤开口道，语气微微颤抖，“我还和我的师妹……”
“瓜熟蒂落，水到渠成，没什么可对不起的。自古以来，别说师兄师妹、师姐师弟，就是连师徒之间，最后处成夫妻的，也不是没有。”
师父平淡地说道，“漂洋过海的，能走到一起不容易，别辜负她就好。”
“我不会的。”张人凤沉声道。
“……”师父深深看了他一眼，这一眼，让张人凤胆战心惊。
“师父？”
“后悔吗？”师父突然问道。
“您指什么？”
“还记得那个长毛霉豆腐的故事吗？”师父意味深长地说道，“如果那时候，你理解了我的意思，也许…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，你不至于家破人亡、全国通缉，也不至于逃亡海外，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了。”
“如果时光倒流，回到那一天，你还会不会求你的师兄，去朝廷里，给你博一个功名？”
……
这个问题，花了张人凤很长时间思考，他开始怀疑，眼前这一切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。
按照他的记忆，自己理应是失血过多，在竞技场上昏厥过去了，眼前这一切，都是一个虚幻的梦境。那么，理所当然，这个“师父”，也应当只是自己根据回忆，构筑出来的形象。
是无所不能的，睿智形象的化身。
为什么，一个幻影，问出来的问题，会如此真实，如此直透心扉？
“……我……我不知道，或许不会吧。”思忖良久，张人凤做不出决断，但在师父面前，他没有耍任何小心眼，如实说道，“但我说不好，也不一定的吧。”
“毕竟，还没发生的事情，谁说的好呢。”
……
师父再度陷入了沉默，半低着头，不发一言。
一阵风吹过。
远处湛蓝色的树叶哗哗作响，仿佛在向两人招手。一连串叶子被风吹落，在空中飘洒着，如同星星点点的光之河。轻风温柔地托着一片叶子，恰好将其，稳稳送到了师父手中。
叶片的形状，像是一枚星星。
“师父，容我多嘴问一句，那个预言……”
问到一半，张人凤又觉得自己好傻，自己不过是昏过去，做梦，梦到了师父。就算眼前的形象再真实，他也是自己的梦中人物。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，去问他，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？
“何须问我呢，未来该怎么做，你自己……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？”
面前的师父，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，以及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。
他的双手，按在张人凤的肩膀上。
“本来……我是不打算，让你走上这条路的，因为太难了，太难了，古往今来，麦子熟了一茬又一茬，还从没有人尝试过。目前为止，你的道路已经走到头了，再想往前走一步，你是唯一的孤例。”
“但是，没有办法，凤，你已经在路上了！”
“自此后，明面上，你不会再有敌人。但是你的朋友、亲人、爱人、孩子、盟友、合作伙伴，还有一起浴血奋战过的战友们……滴滴答答，时时刻刻，你都不能松懈！”
摁住肩膀的手，变得越来越紧。
师父的表情无比肃穆，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，随着他的动作，这个平静的世界，也晃动的越来越厉害。
张人凤有预感，自己马上就要醒了。
“凤，你记住……”
“既然走上这条道路，你就必须战斗，战斗，一刻不停地战斗！”
第八百六十九章：牛儿牛儿为谁忙
“……张先生……张先生……”
……
睁开眼，就看到伊芙琳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，张人凤有些迟滞，随即怅然若失，微微叹了口气——方才和师父的相会，终究只是午夜梦回，一场幻梦而已。
他尝试了一下握拳，五根指头却没了力气，只能虚握着。一场恶战下来，几乎把他的气血，全都耗光了。
一觉醒来，那些细碎的剑伤，虽还没有完全止住，但也已经开始结痂了。
只有那几道，被陆阿牛用七十二路辟邪剑法，刺入身体的剑伤，还在往外渗血，但情况也比之前好了很多。
伊芙琳这个娇滴滴的少女，不知用什么方法，撕下了自己的一边袖子，给心口上的伤口缠绕几圈，简单包扎了一下。她的半条胳膊，也因此露在外面，显得白皙而又娇弱。
从高处跌下来，没有缓冲，没有消力，体内的骨头有几处断了。但以张人凤对自己身体的预估，这种程度的伤，不用管它，过一周左右，自己就会长好了。
受到的冲击过大，导致体内的脏器，略有移位。横膈膜和肺泡挤压在一起，弄得他呼吸有些困难，需要大口大口地吸气，眼前还一阵一阵地发黑，时不时眼冒金星。
这应该是张人凤有记忆以来，受过最严重的一次伤。
考虑到，他和陆阿牛，是从数百米的高空坠落，无缓冲，直接砸在竞技场的座位上。将这座宏伟建筑，硬生生砸得缺了角……仅仅是这样的伤，已经很逆天了。
“谢谢，伊芙琳……你救了我……”张人凤颤巍巍地抬起手，感到一阵气虚亏血，但还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女的脑袋，安慰道，“别怕，我……暂时还死不了呢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少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。
她可是亲眼目睹，张人凤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的，自然是以为他不行了，这会儿是回光返照的遗言时间。
“没事，你看……我……”张人凤撑了一下地面，少女赶紧快步过去，将他搀扶起来。
……
陆阿牛斜躺在地上，有些吃力地喘着气，一呼、一吸，本该轻松的过程，都变得无比漫长。他的双眸完全凝固了，像一头寿数已尽，趴在地上，等待死亡降临的老黄牛。
“你……你赢……了……”
用余光看到张人凤，驻足在他身边，陆阿牛便用气若游丝的声音，开口说道。
“我没有赢，在技巧上，的确是你更强。”
张人凤定了定神，沉声说道，“我只是比你年轻一点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……”陆阿牛没有回答他。
“我知道……是你……救了掉入海水里的索菲亚，还有火车上的那些人，如果不是你出手，估计……车厢已经被拖垮，掉到山下面去了。我拉火车头的时候，快要控制不住自己，也是你……在暗中助我一臂之力。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，但，只有你……有这个能力。”
一口气说出一大段话，张人凤的气有些不够了，但他对答案的渴求，迫使他顶着缺氧的黑压，继续开口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为什么要帮我？为什么，事已至此，你做了那么多恶，害死那么多人……却要帮我们？”
————
他并没有得到，他想要的回答。
……
“天之道，损有余……而补不足……”
“人之道……损……不足，而益有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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