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这就是人之道，古今中外，过去未来，放之四海……皆准的道理……你却想要……违背他，呵，呵呵……你明明也只是一个人，却想要，忤逆人之道吗？”
“你忤逆道，道忤逆你，到那时候……众生，都会是你敌人……”
陆阿牛的气息越来越微弱，但他的声音，却充斥着笑意，仿佛他才是最终的胜利者。
“你今日……杀了我，想必很得意吧……你确实应该得意，我可以告诉你，自此，你不用再担心光照派了……没有我，没有武力上的绝对保证，他们很快，很快就会……”
“军队？骑警？在我眼里，不过是……土鸡瓦狗……罢了，现在，你打败了我。在这个国家里，你就是那把最硬、最快、最锋利的刀。再没有什么，可以挡住你……了……”
“之后呢？”
陆阿牛发自内心地笑了，“之后，可就再也没有‘敌人’……可以让你砍了，你砍谁呢？”
“未来的路，你是一步，一步……比登天还难啊。”
张人凤罕见地沉默了。
夜风轻拂过他的鬓发，在黑夜温柔的覆盖下，这段沉默，变得静谧而又哀伤。
“千里之行，始于足下，只要迈出第一步……”
张人凤定了定神，沉声道，“总有一天，我会走到的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“是吗？”沉默良久后，陆阿牛似乎了却一桩心事般，淡淡地说道，“我房子里，床下面的东西……”
“送你了。”
————
他看着击败了自己的男人，在少女的搀扶下，缓慢离开了这里，直到背影，都消融在夜色中。这是张人凤和他最后的默契——将体面、安静的死亡，留给自己，作为先前帮助他们的谢礼。
“嗯……”
绝世高手，用尽最后的全力，只是在沙地上翻了个身。
剑刃刺的更深了。
但，这个角度，他能看到空旷、漆黑的夜空。
陆阿牛长舒了一口气，他宁可看着夜空死去，也不想要在临死前，吃一嘴的沙子。
“该来了吗？”
“……该来了吧。”
他喃喃自语着。
二百余年过去，在难以度过的无数个长夜里，他会期盼这一刻的到来。因为他听说，人死之前，会有一次走马灯。就如走马观花一般，将生前种种，在眼前浮现一遍，他指望着这个时候，能和他的娘再见一面。
他活的太久，母亲的声音、容貌、眼神……都已经忘记了，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刻，才能想起来。
他的眼神渐渐发直。
但，和想象中不同，在最后的弥留时刻，他没有看到母亲，没有见到父亲，没有见到吴总管，甚至没有见到师父。渐渐浮现出来的，是幼时记忆中的农田，或许是因为年幼，那片农田好大好大，一眼望不到边界。
耳边飘来一首，牧童的儿歌。
————
“牛儿牛儿在坡上~~呦~~~”
“田园绿叶好风光~~呦~~~”
“一方黄土~~一方田~~~”
“山又高来水又长~~~~呦~~~”
……
“啊……”
陆阿牛的瞳孔放大，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，嘴巴微微张开。
他想要流泪。
身体却早已干涸。
……
“牛儿牛儿为谁忙~~呦~~~”
“忙完春耕忙秋粮~~呦~~~”
“风霜雨雪~~它不怕~~~”
“摇着铃儿走四方~~~~呦~~~”
……
歌曲的旋律结束了。
他吐出最后一口气，脑袋一偏，倒在了夜幕之中。
第八百七十章：新的开始
不管是第几次，看见这陌生的天花板，张人凤总要怔一会儿。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，需要花一点时间，才能将堆在身上的前因后果，全盘想个明白。
自风吹沙镇出道战以来，他在这个国家之上，可以说是横行无忌。就像一团风滚草，最初，可能一镇、一城、一市、一州……到最后，甚至是军队、政府，连带这个国家，都跟着卷进来，成了他们的敌人。
没有一丁点时间，留给他休息。
但这次，不知道为什么，盯着发白的天花板，那种倒计时一般的紧迫感，居然消失了，他感到浑身轻松。床垫显得异常松软，只是平平无奇地躺在上面，身体好像要一直、一直往下陷，掉到地板之下。
“结束了……”
恍若隔世。
时至今日，张人凤都不太敢相信，这纷繁复杂的一切，竟然真的结束了。
光照派一切肆无忌惮行为，最终的武力依仗，已经被自己连根拔起。接下来，其实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，不管是北边还是南边的光照派名单，他这里都有。野蛮一些，无非就是按着名单，一个一个杀过去；如果文明一点，那就是将这份名单转交给伊戈，让他用稍微文明一些的方式，瓦解掉他们的影响力。
不管如何，这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了，现在的张人凤，只想闭上眼睛，好好睡一觉，睡到天昏地暗。睡了醒，醒了睡，等到肚子空空如也的时候再起床，大口喝酒、大块吃肉。用这种方法，将亏掉的气血补回来。
身体内外的疼痛，已经消去大半。
他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，但一些不怎么严重的内伤，都已经自行痊愈了，唯有左手手臂，莫名感觉有些沉重。再低头一看，一抹充满活力的鎏金亮色，映入他的眼眸——狼侧躺在大床边上，像小孩子撒娇一样，抱着他的一条胳膊， 呼吸均匀，睡得正香甜着。
“……嗯？”
张人凤动了一下胳膊，狼倒是没醒，枕头边却传来一声轻哼。
“张先生……您醒了吗？”伊芙琳揉了揉眼睛，抬起头来，略显困倦地看着他，像一只午后打盹的雍贵小猫——因为靠着床边，她的额头上，被压出了一道红印，头发也有些散乱。
“你靠在床上干嘛啊。”张人凤抬了抬手腕，发现右臂还有些虚弱，血亏则气虚，抬不到平时的高度，“坐上来吧，别把腿弄僵了。”
伊芙琳的眸子一闪，不可置信之余，抿着嘴唇，眸子亮晶晶的，轻声问道，“真的……可以吗？”
在此之前，她也不止一次，用比较隐晦的方式，试探过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被誉为“南邦明珠”的伊芙琳，自有印象以来，几乎有一半时间，是在舞台上度过的。就如张人凤的武学天赋一样，在“表演”这个领域，同年龄的，基本上没有出其右。现场几百上千的观众，伊芙琳可以通过演绎，让他们的情感，在同一时间，抵达到她想要的效果。
常人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情感变化，在她眼中，就和篝火一样明显。
她能感觉到，此时此刻，以往隔在两人之间，那面若有若无的隔阂，悄无声息地消融了。
“我还没谢谢你。”张人凤握住她的手，将她轻轻揽上了床铺，酝酿许久，方才说道，“最后的最后，是你救了我。”
“你为了我……朝这片陆地之上，大概是最强大的生物，开了一枪。”张人凤长出一口气，紧握着她纤柔如绢布、白皙如玉葱的手，喃喃道，“我一直以为，你是个需要别人呵护的小姑娘，但现在看来……”
“你比我想的，要勇敢多了。”
伊芙琳的表情，就像一个终于得到渴求许久玩具的小孩，幸福得快要冒出泡泡了。
事实上，“你为了我”后面的话，她都没怎么听进去，只是心潮澎湃。仅仅是和张人凤坐得那么近，感受着他的呼吸、心跳，十指相扣，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，对她来说，就足够刺激的了。
沉吟之后，她反过来握住张人凤的手，举到心前，以轻柔、却又十分坚定的语气，开口说道，“我……我确实不像娜梅莉亚小姐、梅莎莉亚小姐，或者阿拉娜小姐那样，可以成为你的战士，但……”
“只要是为了你，不管什么事情，我都愿意去做。”
……
“嗯？”
不等张人凤做出回应，睡眼惺忪的小狼，总算在这个关头醒了。
“师兄！”
她一下子清醒过来，猛地扑过去，一下子扑在张人凤的腰上。没费什么力气，就把他给扑倒了。
“诶？”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蹙着眉头，“师兄，你怎么……”
“我还没恢复过来呢，力软筋麻，浑身没有力气，可经不起你这么撞了。”张人凤苦笑着摇摇头，随机问道，“我大概睡了多长时间？”
“从伊芙琳把你送回来开始算，也就……一天一夜左右吧？”狼板着指头算道，“我们在橡木城的库房里，找到了一些西洋人参。如果你再醒不过来，我们就准备熬人参汤，往里嘴里硬灌了。”
“橡木城？”
张人凤有些意外，但随即一想，也很合理：伊芙琳那点力气，能支撑着自己走出竞技场，都已经很不容易了，又怎么可能离开橡木城呢。
“其他人呢？”张人凤又想起他的同伴们，急忙问道，“麦克，小梅，还有船长的老手下，他们……”
“都还活着。”
伊芙琳在最短的时间里，给出了张人凤，最想要听到的答案。
他长出一口气，再度躺回床上，绷紧的肌肉又松弛下来，竟然有了些困意。
“其中几位，稍微受了点伤，但都没有危及性命。米特奥拉先生带来的士兵，在交火当中，也有一些伤亡。现在驻扎在城内，暂做修整，等着和您一起回去呢。”
“这么多人啊。”张人凤喃喃道，“这座城市的存粮，如果不够的话……”
“为了缓解口粮压力，您从派克城，救下来的那四千多名工人、家属，都已经安排上，坐上火车，往白炬镇迁移去了。”
伊芙琳继续说道，“剩下的士兵，有卡洛威先生，和米特奥拉先生两人节制着，只在特定区域活动。据我所知，他们驻扎在这儿，并没有造成什么混乱，和当地人，相处的也比较好。”
……
张人凤支起身子，有些意外地看着她，赞叹道，“非常周到，伊芙琳，非常周到。”
“我说了，为了您，我什么都可以做。不过……”
伊芙琳轻轻摇头，“这些事情，并不是我的功劳。”
————
嘎吱——
木门被急匆匆地推开。
第八百七十一章：请坐
“张先生……呃……”
映入小梅眼中的景象，让她实在没法不多想，就像被冲了盆凉水一样，方才的惊喜之情，也褪下去大半。她清了清嗓子，极力无视床上的两个姑娘，四目相对时，原先那些想说出来的话，却都仿佛卡在咽喉中一样。
到最后，她也只是扭扭捏捏地轻声说道，“红中先生，您醒啦。”
“这些天，外面的所有事情，包括协调口粮、统计伤亡人数、安排住处，还有组织派克城的工人家庭撤退，全部都是梅莎莉亚小姐，一手操办的。”伊芙琳款款起身，拉住小梅的手，让她也坐到了床沿上，紧挨着张人凤，娇声笑道，“您应该多夸夸她才对。”
“没有那么夸张啦，我一个人的力量，终归是很有限的。”小梅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，尤其是在张人凤面前，被这样夸奖，她不好意思地玩儿起了头发，“还得是大家配合我，才能做成事情。”
“小梅……”
看到她之后，张人凤露出欣慰、自豪的表情，仔细打量了一下，这个站在眼前的少女——她穿着一身简洁、干练的工装，靴子上，裤腿上，都沾着许多泥点，黑眼圈格外明显，眼窝下的一圈眼袋，也有些浮肿起来。 显然，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，劳心劳神，晚上落夜所致的。
不过，整体来看，小梅的精神状态相当饱满，并没有因为熬夜，而显得多么萎靡。给人的第一感觉，依旧是她精力充沛，正在靠自己的努力，将事情一件件有次序地处理好。
过了年，这姑娘十五岁。
在同龄人懵懵懂懂，对这个社会一知半解的时候，小梅就可以坐镇中心、多线开弓，完成这种同时调动上千人的大手笔。等她再沉淀沉淀，积攒几年社会经验，又会进化成什么样呢。
张人凤发自内心地笑了。
“真了不起。”他摸了摸小梅的脑袋，无比欣慰地说道，“外面的一切有你打理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小梅半闭着眼睛，红扑扑的脸蛋上，终于流露出和十五岁少女相仿的依恋表情，如同一只亲近的猫儿，半眯着眼，享受着他的抚摸。
但很快，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，主动起身，看着张人凤，却又几次欲言又止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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