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伊芙琳先是一惊，赶紧接过画框，用随身带着的手帕，仔细擦了擦。在她的记忆中，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画作，应该都拿去展览了才对，但第一眼看上去，这调色、这笔触，又确实是西奥纳多的手法。
再一看内容，她就了然了。
“这是他很小的时候，给父亲、母亲画的肖像，非常普通，没有什么展出的价值。”
“是这样吗……”
狼仔细端详着这张肖像画，的确，除了两张精致的人像之外，就没有任何要素了。画中的男人和女人，表情都十分淡漠，画家只画出了两人脖颈以上的部位，似乎真的只是一张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速写。
只是，有一个点，令小狼感到无比生疑。
女人那如瀑布般，垂落下来的头发……
是火焰一般的炽红。
“你母亲的头发，怎么是这个颜色啊？”
“啊，这个啊，经常会有人问。”伊芙琳解释道，“据母亲所说，她的家族再往前几代，混入过荷兰人的血统。生出来的后代，就有一定几率，会出现红色头发。”
“不过，我和西奥纳多，都是继承了父亲的黑发。”
“她还说这样更好，否则的话，将来登台表演，观众的注意力，第一时间就被你的红发吸引走了。一个优秀的表演家，必须有能力，时刻把握住观众的想法，通过反馈，来微调表演技巧。”
“可如果是一头红发，人家光看你的头发去了，就很难给出正确的情绪反馈，反而不好。任何一场表演，哪怕剧目相同，也都是‘活’的。如果不能根据实际情况，修改自己的表达，那就是一个失败的演员……”
……
伊芙琳放松下来，主动把话题扯开去，聊了一些关于表演、戏剧的实战经验。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，也是唯一一个，可以随便指导别人的领域，但遗憾的是，小狼并无意进军演艺圈，所以她完全没在听。
她有些出神地，盯着伊芙琳父母的肖像画，准确说，是盯着那仿佛火焰内芯一般，纯正的红色。
狭小的房屋，如同一艘小船，发出嘎吱嘎吱的摇晃声。
周遭的声音，在狼的耳中，自然而然地被屏蔽了。
她的手指，一点一点，伸向那画纸上的红。
……
一股炽烫的触感，从画纸上传来！
“嘶……”
狼感觉自己的手指，被火焰撩了一下，猛地惊醒过来，立刻抽回手，险些将画框摔在地上。
“娜梅莉亚小姐，你还好吧？”伊芙琳也是个相当敏感的女孩子，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，下意识后退一步，从她手里接过画框，讷讷道，“你刚刚，那种走神的样子……有一点……”
“有一点像我哥哥。”
“我？我没事啊。”狼赶紧摇了摇头，勉强笑道，“抱歉，伊芙琳，我刚刚有点分神了，没注意听。”
“你讲到哪儿了？”
————
“咚咚咚！”
敲门声，打断了有些压抑的气氛，两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，转身，一起去开门。
皎洁如月华的亮银色，在少女们眼中闪过，
“……”银霜踮起脚尖，往屋子里头看了看，一脸困惑，“他人呢？”
“张先生吗？他不在这里啊。”伊芙琳也奇怪道，“我是请娜梅莉亚女士，来帮我搬家的。”
“不在？！”银霜却像世界观被打破了一样，惊呼出声，“不可能啊，我的‘视野’还从没有出错过。他的气息就在这里，而且相当浓烈……”
她眯起眼睛，在黑暗的环境下，她的双瞳有如猫眼一般，微微逸散着琥珀色的光芒。
在门口看了一圈，银霜终于将视线，锁定在了小狼身上，尤其是盯着她的肚子，看了许久，看得她都有点心虚了，遂半开玩笑道，“你总不会要说，我把师兄吃下去了吧？”
“……”仅仅只是个玩笑，但伊芙琳对这种玩笑，是有心理阴影的，脸蛋一下子没了血色。
“那倒不是，但……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找错了。”银霜欲言又止，看了一下两位少女，“他在你身上，留下了非常鲜活的‘种子’呢，和他本人的气息有九成相似。”
……
“哈？！”狼笑不出来，随即瞪大了眼睛，一脸惊愕，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没空解释啦。”银霜耸了耸肩，蹙着眉头，“展会马上要开始，却一直见不到他的人，因为我很擅长搜查，就把我派出来找他了。既然真人不在你这里……我就只能从头开始追踪了。”
“你两怎么说，要一起来吗？”
第八百八十六章：就到今晚
“这位先生，我们马上就要闭馆了，如果您非常喜欢这些画，请您明天早上再……啊！张先生！”
走到侧面，看到张人凤黄色的皮肤时，侍者的态度瞬间就恭敬起来。
这在其他城镇，其他州郡，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，也算是倒反天罡了。
但，反过来想一想，只要离开白炬镇，甚至都不需要走远，哪怕是在新奥州的范围内，也总会边陲地方的人，压根不认识自己。这些人要是见到自己，必定还是一口一个黄番、黄番地喊。
想到这里，张人凤的笑容，便多了几分无奈，更像是苦笑了。
“我再看一会儿行吗，就一会儿，十分钟左右。”
“当然没有问题，您自便就是了。”
侍者急匆匆地退了下去，整个展厅内，再度恢复了安静。
今晚是三元重工的大日子，汽车展出的消息，早已经传遍整座白炬镇。外面的气氛有如在狂欢，有点类似明灯节，却比那还要强上数倍。
这座城镇的工人，没有在血汗工厂里玩儿命地三班倒，他们干多少活，就能拿多少钱。
他们身体里有的是精力，口袋里有的是美金，欢聚一堂，发自内心地欢庆着，不需要任何托儿来调动，情绪、气氛，本身都已经足够高涨了。欢呼的声浪如潮水，一阵一阵地冲刷着墙壁，即便是在室内，都能听见。
张人凤的注意力却不在外面，而是在那些悬于墙上的画作之上——这些都是西奥纳多生前，最后一段时期的遗作，其艺术风格已经炉火纯青。细腻的笔触，大胆的填色，还有独具风格的绘画内容，即便单纯作为艺术品来欣赏，也会觉得相当不错。
上一次，在外光派之家的画展，在展览到《红与白》时，张人凤就莫名感到胸闷气短，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。
此时此刻，再度站到这幅画下面，他依旧感觉些许压抑——那各自填满画布一半的红色与白色，好像让时间，都定格在了这一刻。
……
“趁现在多看看吧。”天使眼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，还未见到他的人，那双神异的瞳孔，已然在阴影中放出光芒，“他的画，能像这样公开展览出来，也就只有这段时间了。”
或许是渐渐习惯了这位同伴的神奇之处，他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，张人凤也并不太惊愕。
他问了一个，或许是很久之前，就应该问的问题。
“他到底是谁，为什么能画出这样的东西？”
“西奥纳多·迪塔斯多夫，画家，剧作家……”天使眼扭过头，看向一个没有任何东西的阴暗角落，喃喃道，“【梦者】（Dreamer）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张人凤一脸狐疑，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职业，“做梦的人？”
“预言未来的方式有很多种，有人靠铜钱，有人靠水晶球，有人靠乌龟壳……有人，依赖梦境。”
“西奥纳多是一名【梦者】，所谓梦者，就是可以在梦境中得到启示，并按照一定规律，将其破解的人。”
这么一说，张人凤就恍然大悟了，这不就相当于周公解梦吗？
只不过，他“解”的方式，是通过绘画。
“西奥纳多的灵感之强，让他所看见的东西，不仅局限于一两个模糊的启示，甚至可以短暂地窥探到未来。”
“但是，随着他的精神状态，越来越不稳定，他开始频繁进入梦境。这让他窥探到了太多东西，有些他可以理解，有些则不能。长此以往，反而加剧了他的疯狂。”
“渐渐的，此身所处的现实，反而变成了一个梦里的幻境。”
张人凤将视线从画作上移开，犹豫片刻，还是问道，“既然他和你，都能看得见未来，那你们谁看到的更远呢？”
“……”
天使眼忽然笑了。
好像看穿了张人凤心中所想一般，他开口道，“不必为你的选择而患得患失，我的朋友，你已经走在了，最正确的道路上。预言……终究也只是预言而已。”
“我对你的帮助，也就到今晚为止了。”
————
张人凤的瞳孔略微放大了一些。
他的嘴唇略微张开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又不知该怎么说。仔细想想，当初天使眼加入帮派时，就没有和他商量过，现在他要离开，自己貌似也没有立场阻拦。
“为什么，非得是今晚呢？”沉吟许久，张人凤的语气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，“我们好不容易战胜了光照派，南方还有那么多州郡，都可以化作我们的地盘。正是百废待兴，大有可为的时候啊。”
“……”
天使眼的笑容很快敛去，平静地说道，“那天，在火车上的时候，我和你说起过的吧？——‘我只能看到，我该看到的未来’。”
“我能看到的未来，最晚，就到今晚。”
“？！”张人凤瞬间紧张起来，“你会死吗？”
“不会。”天使眼摇了摇头，眼中那日轮一般的光环，越发明亮起来，“我更倾向于，我已经完成了，【祂】所交付的嘱托，我很快要变成人类了。”
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，是没办法，预测未来的。”
“祂？嘱托？”张人凤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代词，眉头紧锁，困惑不已，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，是有什么人，让你来帮助我们的吗？”
……
“再见，我的朋友。”
天使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只是最后，向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，“千万不要沉溺在这场，微不足道的胜利里。现在解决掉的敌人，对未来的你而言，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。”
“用你的力量……”
“去创造一个，更美好的未来吧。”
……
急促、纷乱的脚步声，从前厅传来。
“狼？”
从脚步声听出来者后，张人凤略一分神，再转头看去时，天使眼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————
“师兄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？”狼的声音，将他从有些发怔的状态中，唤醒过来。
转身看去。
黑发。
金发。
银发。
发色各异的少女们站在面前，俨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，狼和银霜倒还好，伊芙琳已经有些体力不支，扶着膝盖，微微喘息着。
“你们……”
“那边的展览会快开始了，大家都还等着你呢。”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轻声道，“这次，你可不能再缺席了。”
“……说的是。”良久之后，张人凤露出释然的笑容，点了点头，“我们走吧。”
第八百八十七章：我们世纪末再见
“就这样走了吗，好歹也一起了那么久，连声再见，都不给别人留？”
白炬镇边缘，人迹稀少的小径上，一个凌厉、清爽的少女声线，从背后传来。
“……”
马背上的天使眼摘下帽子，面色平静，缓缓回头。
“你好，张·提托。”他以古井无波的语气，打了个招呼。
张·提托，塔奥的一号助手，在这个特别重要的时间点，她并没有陪在塔奥身边，而是出现在了这近乎荒郊野外的地方。她换了一身飒爽、干脆的工装，将头发扎成小辫儿，双臂环抱着心口，看他的表情也算不上有多么友善，依旧带着点质询的意思。
在进攻三马镇那会儿，他们两有过短暂的互动，因为某些原因，彼此并不怎么对付。
但是现在，除了张人凤，她是唯一一个，来给天使眼送行的人。
“你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“没必要告别。”天使眼开口道，“我和这团队的其他人，本就没有太多羁绊——一个只懂得如何杀人的赏金猎人，之前在这个团队里待过一段时间，现在不在了，仅此而已。”
张·提托眯起眼睛，久久凝视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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