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按理来说,这【黑水之毒】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,还不太清楚。参与到了这两起案子里,具体多少,也还是未知数,远远没有达到,需要张人凤亲自决断的级别。
眼下,不仅是新奥州,整个南方,都在三元集团的势力范围之内。比这更重要的事情,不胜繁举。
但,在这件事上,张人凤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妙。敌人的真身尚未显露,他便拿出了十二分警惕。他的警惕,在权力机构的加持下,层层放大,也让查案的效率,比往常还要提高了数倍。
由仁直接监管,一切业务、行动,以及资源的调配,都要为这桩案子让路。
————
“你这地方,我也是挺长时间没来了……”借着夜色,张人凤环顾了一下这座黑市的店面,不禁感慨大发。
14年前,刚刚拿下白炬镇的时候,为了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“战利品”,他们同这座城镇的黑市老板,克比因,达成了协议。但其实,在这之后,红中帮并没有送太多赃物过来。
随着城镇逐渐发展,一切都走向正规化,这所谓“黑市”,其实也收不了什么东西了。它的职能发生转变,渐渐成了白炬市内,一处隐蔽的情报机构。克比因本就是旬山隐修会的刺客,隐匿、潜入、暗杀、盗取信息,这都是他的强项。
如果天使眼没有离开,这个位置,张人凤本来是为他准备的。虽然他的性格古怪一些,但毕竟是一路跟着的自己人。
至于克比因……虽然也算得上是自己人,但他身上,总归还挂着一个旬山隐修会身份,去也去不掉。旬山隐修会,和三元集团,完全是对等的合作关系。自从光照派的威胁,被清楚得所剩无几,这个与之对立的刺客组织,渐渐也没有了用武之地。
在他面前,说话做事,总得在脑子里过一遍,平添了一份拘束。
不过,这十几年的磨合下来,渐渐的也习惯了。他这黑市地处僻静,更像是一座与世隔离的小图书馆,平日里无人叨扰。闲来没事,偶尔来这里坐坐,讨杯酒喝,再就着一盘鹰嘴豆,唠嗑能唠一个下午。
只不过,今晚的气氛,可就未必那么轻松了。就连这位见多了大场面的老刺客,脸上的神情,也有几分紧张。
除了他之外,伊戈和小梅也在,再加上张人凤,三元集团的最高层人物,几乎在这间小小的木屋里,都聚齐了。
什么都不用说,桌上,明明白白地摆着一张信纸。
“致远方的马丁叔叔……”
刚读了一行,张人凤便反应过来,眉头一皱,“马丁叔叔?”
“没错,就是那个啸狼帮头头,所说的马丁叔叔。足以见,蓝衣军和他们用的,是同一种暗号。”
仁解释道,“乌克萨斯州的蓝衣军,不是被午生和绿酒,领兵端了吗?其实他们两人,只是将蓝衣军占领的葛伦堡,给攻占下来。仍然有些一些散乱的蓝衣军,因为你马上就要回来,就没来得及处理,都留给乌克萨斯州当地的军警了。”
“没了头领,剩下的蓝衣军,也就是些乌合之众,不足为惧。依靠当地人的火力,足够把这事儿解决了。所到之处,蓝衣军丢下营地,望风而逃,我们缴获了大量的军火、武器、补给,还有情报。”
“这封信,就是从蓝衣军丢弃的营地里,找出来的。”
张人凤终于长舒一口气,情报在啸狼帮这里断了,他一时间,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派出去打探消息,也如大海捞针一般,不知何时是个头。再怎么也不会想到,有朝一日,这情报,居然能自己长了腿,送上门来。
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说的,大概就是此刻。
“好,好,好!”
他展开信纸,连着说了三个好字,眉毛上刚刚有点喜色,但一看信上的内容,立刻有耷拉下来。
就如那个西蒙所言,信上写的,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家常话。
这封信本身,就是个寄出去的幌子,用以掩人耳目的。真正重要的,是装在信封里的其他东西,比如地图啊、素描啊、便签啊之类。张人凤刚想追问,反应过来,又叹了口气。
不消说,肯定是没找到,要是找到的话,肯定一并呈在桌子上了。
“这封信,本就是虚构出来给人看得,要用它查案,只怕……”他将信纸丢回桌上,叹道,“是无从查起啊。”
“老张,这你就错了。”伊戈晃了晃格外硕大的脑袋,“信的内容,固然不足取信,但信件本身,就已经是许多线索的综合体了。”
“比如这信纸,就和一般的纸不同,仿造的是古典的牛皮纸材料,您看。”小梅拿起信纸,稍微用力,纸张竟然没有被折成两半,而是卷了起来,“相当有韧性。”
“再用指肚摩挲一下,就能感觉到,信纸上异常平整。从头到尾,没有一点点凸起来的,可想而知,制作时的工艺水平,也处在行业头部。”
小梅又将其放到鼻子底下,轻轻嗅闻了一下,“……橘子味道的香气。一般的信纸,就是纸张的味道,只有相对高档的品牌,才会在信纸上,用香水或者香粉熏过。”
“由此可见,写这封信的人,本身就具备一定修养。太差,或者是太普通的纸,他是看不上的。光是这一条,就能筛掉很多封信了……再分析他的字迹、行文风格,都能总结出不少线索。”
“这其中最重要的,莫过于,我们已经知道了,他们习惯的暗号联络方式——就是利用邮政系统,寄出信件。这封信,就是在乌克萨斯州的邮政系统内,转了一圈,才被蓝衣军收到的。信上还写了时间,算一算,应该就是接到信件之后,蓝衣军才开始策划谋反。”
“反过来讲,假如,黑水之毒的下一次目标,就是伊戈先生,那么……”
“在行动开始之前,一定会有类似信件,寄到白炬市的邮局里。”
第九百四十五章:男儿有泪
下面的人,都称呼小梅为“疤脸女神探”,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号到底怎么来的,张人凤算是感受到了。
三言两语之间,本来觉得没希望的事情,竟然又有了转机。
这会儿两人是同一边的,张人凤自然是喜出望外。但转念一想,要是下面那些手里不干净的,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,却被小梅以这般平静的语气,从细微处,一点一点将藏着的东西撕开来,那不得活活吓死。
“这么说,我们的下一个目标,应该是邮局了。”张人凤点了点头,深以为然,“既然这样,就应该立刻……”
“早已经去了。”伊戈揉了揉眼睛,挤走困意,“发现这一点后,我们就让克比因带人,去了一趟邮局。为了防止打草惊蛇,邮局没有关门,只是所有信件,暂时留存不发。近一个月来的信件,全都留下,一共是4000多封。”
“出于保密考虑,这4000多封信,都是我和小梅抽出时间,一封一封比对的。”
“?!”张人凤顿感惊讶,再一看,果然,两人眼里,或多或少的有了血丝。
“这工作量,未免也太大了吧?”他心中不是滋味,不管说什么,都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,遂叹了口气,“伊戈,你可以让午生帮忙的嘛。你辛苦培养了他这么长时间,这种时候,使唤一下,让他帮你们分担点,也没什么。”
“没事的,红中先生。”小梅轻声笑道,“其实,也不怎么复杂。光是这高档信纸,就可以筛掉一大匹了,初次筛选下来,就只剩下80多封。剩下的,就只是一封一封,比对笔迹、气味之类的细节,不碍事的。”
“这叫什么话。”张人凤皱起眉头,不满道,“哪里能让重担,都让你们两个挑了去!”
“好了,老张。”伊戈却给出了另一个理由,“不是我使唤不动你儿子,而是……”
“午生毕竟资历浅,还年轻。这件事情,我预感干系重大,还是亲自上阵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“而最后,经历了几次筛选,我们找到了这个。”
……
他又取出一封信,有了方才这一系列推断,刚一拿到信纸,张人凤便觉得这信纸的细腻、柔软。放到鼻子下轻轻一闻,或许是心理作用,还有若有若无的橘子香味飘来。
“致,亲爱的于勒叔叔……”
“哈,得,这货又换了个叔叔。”
张人凤草草翻阅,又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书,行文工整,造句平淡,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。但,这封信表现出来的诸多细节,已经足以说明,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
“就这个?”
“当然不止。”伊戈从口袋中,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,当的一声,搁到了桌上,“和信件一并寄来的,还有这个。”
“钥匙?”张人凤用两根手指将其拈起,仔细端详,钥匙的挂绳上,还有一根标签,上面是字母和数字的组合,“怎么这么小?哪里的门,能用这种钥匙打开的?”
“银行保险柜的门。”伊戈解释道,“老张,看到标签上的号码了吗?那就是银行的保险柜编号。只要付钱,办理好相关手续,银行就会分配一个专属的保管箱。”
“当然了,银行那里,我们也去过了。”
……
“就这么几天功夫,你们……干了这么多事儿啊。”张人凤叹了口气,笑着摇了摇头,有些愧怍,“都说我是当家的,可我看,要是没有你们在下边撑着,这么大个家,我早就两眼一抹黑,抓瞎了。”
“这叫什么话。”伊戈摆了摆手,“各有所长嘛,能有现在的家业,也会是你当初,一拳一脚打出来的。你早就出过力,自然该轮到我们,都是一家人,还分什么你的、我的。”
“言归正传,我们去了一趟梅斯维德银行,用这把钥匙,打开了相应编号的保险柜。”
“那里头的东西……呵……”
“可是让我,大开眼界啊。”
一个更大、更光洁的信封,被拿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
张人凤有些狐疑,打开信封,倒出来厚厚一沓文稿,上面写满文字。这些年来,他多少也补上了认读英文单词的能力,那些生僻单词,自然还是读不出来,但一些基本内容,已经没问题了。
他拿起来便看,越是看,破获大案的轻松表情,消失的无影无踪。反倒是额头上,沁出层层叠叠的冷汗。
————
一份详尽、完备,几乎准备到没有死角的计划书。
正案,备选方案,以及备选方案的备选方案。
刺杀目标这一栏目上,赫然写着伊戈的大名。
先前那张家宅的图纸,还只是开胃小草。就连他平日里偶尔会光顾的餐馆、酒馆,以及过几日,即将举隆重晚宴的珍珠贝大餐厅,伊戈可能会采取的行动路线……全都以极其详细的手笔,做了预案调查。
几天之后,场地赛车比赛即将开始,赞助商和主办方,将会在珍珠贝大餐厅里,共进一场隆重晚宴。那场晚宴,伊戈也会参加,他们的主案,就是在大餐厅里,当众刺杀伊戈。根据当天的情况,甚至准备了十几种不同的方法,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。
如果主案因为当天的安保情况等原因,无法执行,就立刻选取备用方案,——在返程途中完成刺杀。
如果返程途中,再有特殊情况,那就执行备选方案的备选方案。在家中,将伊戈刺杀。
除了刺杀流程之外,计划书上,还有大量篇幅,用来写出伊戈的情况。比如他喜好什么菜式、何种口味,出门时喜欢坐什么车,习惯走那条道……总之,事无巨细,基本都记录在上面。
“诶呀呀,老张,都说你的妻子是南邦明珠。依我看,我也是不遑多让啊。”伊戈半开玩笑地说道,“瞧瞧,我这位狂热粉丝,就差把我每天几点上厕所、几点洗澡,几点和老婆睡觉,都给写出来了。”
“他们如此看重我,我倒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……
豁达的笑声,在小小的木屋里回荡着,作为当事人,伊戈甚至还有力气,用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。
但张人凤却半点都笑不出来,心里如灌了铅一样重。
尤其是,在这份计划书中,他瞥见了这样一行字,双目微微闭上,心如刀绞一般。
他一个九尺男儿,顶天立地,闯下偌大家业,眼睛却湿了,几乎落下泪来。
————
据观察,自1893年4月以来,目标出现嗜睡症状,睡眠时间明显增加。疑似,为原发性侏儒症并发,先天性基因缺失,下丘脑—垂体功能障碍所致,有激素分泌紊乱的前兆。
第九百四十六章:变石
“别这样,老张。”
伊戈什么都知道,但他也没有多说,只是淡淡地说道,“像我这样的人,本来是没有资格,度过如此精彩的一生……既然都和你走上这条道了,不管结果怎么样,我都能接受。”
这话并不能让张人凤释然多少,但至少让他收了收心思,将注意力,转移到了当前的事情上。那场晚宴的规模相当大,张人凤自己也是要参与的,眼瞅着,也就是眼面前的事儿了,刺客们肯定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做准备。同样的,留给他们的时间,也就剩下这几天。
“黑水之毒这伙人……还真是下了心思啊。”张人凤继续翻阅着刺杀计划书,眉头紧紧拧起,“居然能详尽到这种程度,好像已经把所有发生的情况,都考虑到了一样。”
中国有句古话,卧榻之下,岂容他人酣睡。可现在,别说是卧榻下了,好像就连餐桌、厕所、澡盆……一天24小时,都像是有人跟着,这计划书里,甚至还附录了一份伊戈的日常生活总结。和皇帝的起居注相比,都更为详细些。
更可怕的是,这份记录,是以月份为单位!
这就意味着,他们的人,就一直潜伏在距离伊戈极近的地方,为了今天的大计划,默默观察着,始终没有被发现。他们没有贸然动手,而是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。
要在宴席之上,众人的视听之下,光明正大地杀死伊戈!
如此一来,消息就无法被掩盖,恐慌会在白炬市迅速传开,波及到整个新奥斯汀州。进而传递开去,直抵南方的十六个州郡,与此同时,类似蓝衣军案、军火案这样的案子,恐怕会接连迭起,动摇三元集团的根基。
“以刺客的角度,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。”克比因摇了摇头,沉声道,“杀人,就是杀人,不应该和目标做太多纠缠。接触、行动、逃离——一次合格的刺杀,应该谨遵这三个步骤。”
“完成之后,应该立刻隐藏起来,销声匿迹,不留任何证据,销毁一切纸质文字。最好可以远离案发地,换个假身份,假名字,等针对这次案件的悬赏、抓捕行动告一段落,再出来活动。这才是刺客该有的暗杀逻辑。”
众人听了,大受感悟。
都说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,这话果然不假。就算是见不得人的暗杀,本质上,也是一种“工作”,从业者的丰富经验,还是不能不听的。况且,张人凤也觉得,他所言很有道理。
“可现在,人还没杀呢,他们却已经在这件事上,投入了那么多时间,实在有些诡异。”
“一般来说,刺杀一个人,用不着这么复杂、详细的计划。环节越多,反而在每个环节上,越容易生变。他们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,反而给我一种感觉……”
克比因很少发表如此长篇大论,只是这事儿,恰好打在他的手背上,“这个黑水之毒,好像不是单纯的,想要‘刺杀’伊戈似的。亦或者,这里头,还有什么其他政治上的考虑……那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计划书都摆在这儿了,光是刺杀预案,都做了三套,克比因这话,就显得很没有说服力。
退一万步说,哪怕众人认为,他说的有道理,也不可能去赌对方有没有这个心思。自己的命,肯定得掌握在自己手上,晚宴那天,他们也必须得有所行动。
张人凤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,就是将晚宴叫停。
但转念一想,这压根都不叫办法,只是单纯地逃避,什么问题都没法解决,不仅如此,还会有下一次。眼看着敌人潜伏在身边,却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身影,只能眼睁睁看着情报泄露,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。
如果晚宴突然取消,他们必然会察觉到,情报已经泄露,立刻就会更换暗码内容。这次,已经是阴差阳错之间,好不容易能逮住他们,下一次再想如法炮制,可就太难了。
“唉……”张人凤忍不住叹气,“老麦克说的没错,看似我们家大业大,实际上,现在是我们在明,敌人在暗。比起14年前,我们更加虚弱了。”
他们都心知肚明,这就是家业做大了之后,必须承受的代价。
那些在帮派时期,被张人凤一个一个灭掉的团体、家族,绝大多数,也都有着这样的烦恼。资源的掌控力强,哪怕你能调动的了一座城市的警察,也不代表全知全能。
你总不能把每个人的脑子挖出来,看看他们都在想什么吧?
人家完全可以假扮市民,散入城市之中,慢慢观察这个庞然大物的弱点,等到有十全准备,再突然发难。只不过之前,张人凤往往都不怎么观察,直接带队强攻,靠着武力上的绝对优势,就把他们碾死了。
而现在,形势颠倒,他们成了需要防备别人的一方。
“老张,你看这里。”
伊戈从他手中,拿过计划书,熟练地翻找了一通。明明是用来刺杀他的东西,他却通读的如此熟稔,都快将其背下来了,张人凤在边上看着,不禁产生了一种太过荒诞,想要笑出声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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