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树干后不见人影，那道黑影在林木间自在穿行，众人甚至都捕捉不到他的身影。只有靠着枪火击发那一瞬间，产生的火光，勉强窥见他定格的身影，但是下一秒，他又不在那儿了。
“啊————！！”
同伴中开始传出惨叫声，以及骨头被打碎、断裂的清脆响声，众人的站位，也从分散变得集中。到最后，几乎缩成了一个背靠背的圆圈，脸上写满惊恐。朦胧的夜色下，只能依稀看见，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，但他们是被什么所杀，凶手此刻又在何处……却完全是一个谜。
只有那身影，不断在林木之间穿梭而过，发出沙沙响声，连子弹都没法追上他的脚步。
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有这种事，到底是什么人……”
汤米惶若惊弓之鸟，四下转头，却只看见逼仄的林木，以及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夜空。
远处那栋破旧木屋，在他眼中，好像成了深海之下，鮟鱇鱼脑袋上的那盏灯笼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先给我顶住，顶住！我去安吉洛先生那里找支援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转身便跑。
“啊————！！”
同伴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，凄厉异常，却又在片刻后归于宁静。
这条晦暗狭长的山径，却仿佛在自行缩短，让他有种不管怎么跑，都跑不出去的感觉。
他意识到自己的左轮弹巢里，已经没有子弹了，正要换弹，却因为手上一抖，将子弹丁零当啷地掉在地上。
“Shit！Sh……”
在这种时候，一发子弹，没准就能换来一条命，汤米忙不迭地蹲下来，在昏暗的草地上摸索，试图摸到掉落的弹药。
一双布鞋，出现在他的视线里。
微弱的月光透过树丛洒下来，男人正站在他面前，无悲无喜地俯瞰着他。
“……先、先等一下……我是……”
“轰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汤米现在明白，刚刚听到的声音，到底是什么了。
沙包一般大的拳头骤然贯落，如霹雳般，在自己身上炸开。
皮肤、骨骼、肌肉……都被这一拳打得变了形，咔嚓一声，后背上莫名凸起来一块，他的眼睛瞬间满是血丝，捂着心口，一口气喘不上来，倒在地上，很快就没了声音。
第两百二十章：不由己
“嗯……不对啊……”
张人凤将汤米的尸体翻过来，无视了他那凄惨带有些狰狞的死相，只是盯着位于其胸口的拳印，喃喃自语。
“红中先生，你没事……呜哇！”
提着煤油汽灯的小梅出来查看状况，灯光一照，遍地都是这样死相可不的尸体，稀稀落落地躺在草地里。
这场面不加滤镜，可以直接剪到限制级的恐怖片里，把她也吓得不轻。全员的死法都很抽象——脸部涨成青紫色，七窍流血，痛苦至极，胸口凹下去一块，背部则是凸出来一块。
“又在搞什么？”席恩也忍不住吐槽道，“你一拳就把他们打死了？”
“我是想试一下缠丝劲，但打出来，不是那么回事儿，这就只是单纯的迷踪拳而已。”
张人凤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拳头，叹了口气，“师兄说的没错，这是需要长年累月，才能体会到的东西，想搞速成是不可能的。”
缠丝劲，是在修习小无相功的途径上，阶段性的成果之一，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。当初师父和师姐的解释就是：没有特意去练习，到了某一天，自然而然就会了。
“反正现在立刻去练，水平也不会进步的。”——本着这么个想法，张人凤索性将小无相功的事抛到一边，不去想它了。船到桥头自然直，等到了要打划勒巴子的那天，总会有办法的。
“好多小孩子啊。”小梅翻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，语气有些复杂，“看着连十岁都不到，怎么就能干出这种事情来……”
“那又怎么样，他们对我开枪了。”张人凤却毫无怜悯，也许是习惯了战场上的血雨腥风，他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毫无愧疚，沉声说道，“小梅，你也记住……不管对面是谁，老人、小孩、孕妇……在对你举起武器的那一刻，就是敌人了，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枪。”
“稍微慢一点点，死的可就是你了。”
“红中说的对。”席恩淡淡地补充道，“像他这样能躲子弹的怪物，终究还是少数，事实上，大多数普通人，在面对枪弹时，容错率是很低的。稍有迟疑，子弹就朝你打过来了。”
“我上过战场，见过不少童子军……就是伪装成逃难小孩的样子，让士兵放下戒备，等靠近了之后，再突然把点燃的炸药丢过来。炸药贴脸炸开，断掉的胳膊和腿漫天乱飞，那些动了恻隐之心的士兵，下场就是被炸成了血泥。”
“这些混账，比一般的敌人更加可恶，因为他们利用自己‘小孩’的身份，拉低了整个战场的道德底线。虽然战场上，本就没什么底线可言，但……自那之后，战场上只要出现第三者，并且不是自己人，立刻乱枪打死。”
“真正无辜的小孩，或许也因此，失去了求救的机会。”
————
话虽如此，但张人凤并未真的赶尽杀绝，他只对那些冲他开枪的人下了手。至于那些转身逃跑的，他也没有去逮，总有人要把这则消息传回城区，让那些藏匿在高楼里的操盘手，知道自己这次踢到了块钢板。
至于问话的人……留一个，也就够了。
他缓步走到一躺在地上，五官几乎揪到一处的小孩面前，轻轻踢了他一下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别装死了，我又不是熊。”
男孩本就憋气憋得难受，被他这么一踢，当即就破空了，睁开眼睛，脸上写满了惊恐。
他的脸上满是鼻血，就在刚才，这个男孩在他能做到的最大范围之内，小小地反抗了一下汤米。
结果就是被打了一拳，鼻血横流。
方才的激烈枪战中，他也没有对自己拔枪，而是转身逃跑，大概是被树根、石头之类的东西绊了一下，跌倒在地，脚也给扭伤了，不得已，只能躺在地上装死。
就冲这些，张人凤对他的态度，便也稍微温和一点，伸手，用手掌抵住他已经变形的鼻梁，兀的发力！
咔哒！
“嘶……啊！”
男孩捂着鼻子，疼得直冒冷汗，但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鼻子，又恢复正常了。
“还好你是小孩子，骨头软，很容易就掰回来了。”张人凤用他的衣服，擦了擦手上的血迹，“名字？”
“约翰……”
“几岁？”
“八岁。”
“这他妈是八岁小孩该干出来的事儿吗？”张人凤的语气很平静，但眼中升腾起的愠怒，却异常可怖，“要把两个无辜之人活活烧死？这个叫意大利佬的家伙，到底给你们什么好处，才让你们这样追随他？”
“不是的，先生！我……我们……”约翰咬了咬嘴唇，犹豫了很长时间，还是坦白道，“我们也是不得已，加入或者退出，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。”
————
张人凤搞错了一件事。
匪帮，和黑帮，本质上是不一样的。
红中帮是匪帮，吸纳各路豪强，有人、有枪、有马匹，驰骋在草原、雪山和戈壁之上，四海为家。他们会先选取好落脚城镇，再在城镇边上某个方便跑路的地方，搭建临时营地。在城镇上干一票，然后立刻就跑，跑完再换地方……大多数匪帮，都是这么个运营策略。
但黑帮不同，他们是以相对发达的城市为据点，深入其中，掌控了这座城市里，一切见不得人的黑色产业。并以暴力手段，作为自己统治的基础。稳定，且源源不断的利润产出，无疑比匪帮要安全很多。随着财富和名望的积累，黑帮头子本人，在这座城市里，也会拥有一定社会地位，让警署和市政府，都他忌惮三分。
意大利佬就处在这样一个阶段，与其说他是帮派分子，倒不如说，他已经是这座城市，幕后的操盘手之一。
当然了，这座城市也并不是完全归他，只有分食的利益足够大，依旧会有其他势力，在蠢蠢欲动。
帮派斗争过后，死的人，就需要有新人填补。
新人哪里来？
匪帮的新人，都是通缉犯、流浪枪手、亡命之徒……但对黑帮来说，这样的人太不稳定了。安吉洛需要的，是绝对服从他的命令，不会有任何二话的忠诚打手。
只有从小培养的人，才能有这样效果。
————
“黑帮一旦缺人，就会从他们控制的街区里，开始抽选成员……”约翰的声音颤抖着，透出些许绝望，“我的爸爸，是开马具店的，只是一间很小的店，但还是要给他们按月上交保护费。”
“就在几个月前，他们来了两个人，收取保护费的同时，还宣布，从那一天开始，我就跟他们混了。”
“我……我们……根本没有拒绝的立场，先生，根本没有！”
第两百二十一章：懂，你等着分钱吧
环境能轻而易举地改造一个人的心智，客观上来说，或许真的存在可以对抗大环境、守住本心的人，但绝不会是多数。
更何况还是黑帮，这种集暴力、凶杀和利益于一体，可以迅速扭曲价值观的团体。
让一群尚未认清这个世界的小孩子，一头撞入这座大染缸里，会染出什么样的东西，也就不意外了。这个领头的汤米，其实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，但他已然对安吉洛马首是瞻，活活烧死两个人，对他来说，都不会产生什么道德上的愧疚感。
黑帮里最怕见到的，就是年轻气盛的小鬼头，因为他们往往冲动、易怒，做事情不考虑后果。
如果是两拨年纪大的，遇到地盘争抢、街头冲突之类情况，往往是互相撂狠话，撑撑场面，最后雷声大雨点小，甚至都不会让这场架真正打起来。因为两边都很清楚，真的干到一起去，有人流血，就很难再分开了。两边都不想有人减员，糊弄糊弄，也就对付过去了。
但要是换了两拨年轻人来……且瞧着吧，不死五个人，这事儿都没完！
然而，安吉洛才不在乎这些，他只需要心狠手辣、唯命是从的马仔。从小孩子开始培养，能活到成年的，怎么都该泡成汤米那样心狠手辣了。
“简直……不可理喻……”小梅听得无名火起，“走投无路也就算了，就连好好生活的人，都不放过吗？！”
张人凤也不多废话，“他人在哪里？”
“这……我、我也不知道啊，像我这样的，只是级别最低的小弟。安吉洛先生的行程，怎么都不会让我知道的。”
小约翰的语气满是无奈，好像生怕对面不信，面对一个无差别单杀十多个人的怪物，会害怕也很正常。没准他一个不高兴，就把自己给手撕了。
“安吉洛的手下，大多数都不会和我们直接见面，他们有什么事，会直接吩咐汤米这样的角色，再由汤米带着我们去办。私酒、赌博、放贷、地下黑拳，还有出售给安卡拉堡的军火交易，从海上、火车上运来的禁品……”
“哦，对了！”
小约翰忽然想起来一条重要信息，“我听汤米说，就在昨天，私酒的生意好像出了点问题。安吉洛先生为此十分生气，如果这条消息，对你有用的话……”
张人凤和席恩对视一眼，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。
要说有用，确实也有那么一点。在私酒营地的时候，他们曾经审问过那个叫鲍比的怒雷帮成员，结果他只知道是往圣昆塔克送，却没能报出买主的名字。至少现在，他们知道了这条产业链的上下游都是谁。
佐拉埃尔家族生产私酒，拉到圣昆塔克，由意大利佬收下，再在城市里流动，他们分中间这点利润。
问题是，私酒被打劫这事儿，他们知道的，大概比安吉洛本人还早。时效性一过，这消息也没啥价值可言了。
“其他的呢？”张人凤摇了摇头。
“嗯……额……”小约翰脸色变化，抿着嘴唇，很久都没有说话。
“你是在担心，把帮派的秘密泄露了，父亲会遭到他们报复吧？”
……
翠丝特没有穿鞋子，光着脚，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过来，站到了张人凤旁边。
也是。
家外边枪声连天，睡得再沉，也该被惊醒了。
面对这个是来点自己屋子，却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，她脸上却并不见太多苛责，小栗色的眼眸中，甚至流露出一丝不属于这年纪的怜悯。相对的，小约翰却不太敢和她对视，只是将脑袋扭开去。
“你刚刚说的，我在边上听了个大概，想要保护家人没什么可耻的，我能理解，真的……”
翠丝特却故意走到小约翰侧边，半蹲下来，执拗地要和他对上视线。好像只有这样，他们之间的对话，才能够成立。
“我的弟弟、父亲，都是为了保护家人死掉的，他们上门来讨债，把家里洗劫一空后，把他们两杀了。”
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小约翰的肩膀微微发抖，“但、但是，收不上钱的话，我们会被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翠丝特的语气很温和，却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口吻，打断了他，“我不想去纠结是谁的错，不是谁的错了。至少目前看来，你和我一样，都是黑手党的受害者。”
“意大利佬一天不死，像我们这样的受害者，就会越来越多。试想一下，如果有一天，他们让你拿着枪，去和其他帮派的人对射，你敢不去吗？你不去，也许你父亲就会遭到报复，你去了……也许你就没法活着回来。”
“到那个时候，你的父亲又该怎么办呢？”
小约翰脸上的表情凝滞了。
与其说是翠丝特描述的太可怕，不如说，这就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，却真正存在的“现实”——一个无解的双输破局。
真正的赢家，从来只有拉人入局的意大利佬，小弟们为他拼杀，他却躲在豪宅里，享用美酒和美人。
“我知道啊，可是……我有什么办法，意大利佬他……”
“我们当然不行，但是，有人可以。”翠丝特微微一笑，牵住张人凤的手，将他轻轻拽到身前来，“这位！是来自大洋彼岸，拥有神力的超人类战士！可以空手打碎石头，拔起柳树，还能在房顶上飞来飞去！今天早上，就是他从黑帮的爪牙手里，把我救下来的。”
“他一定会打倒意大利佬，相信他吧！”
————
“……”
张人凤没有插话，在一旁静静目睹了全程，暗自为翠丝特的话术感到惊讶。
她有一个很强的能力：共情——通过共情，迅速将小约翰，和她拉到了一个阵营，并点出了他们真正要面对的问题。只要意大利佬还活着一天，他们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，眼下一切，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。
很难想象，如此强的共情能力，会出现在一个十二岁小女孩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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