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就像酋长对华人的遭遇不甚了解一样，张人凤对印第安族裔的事情，也仅仅是一知半解的程度。他只知道，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，却被移民者一再驱赶，时至今日，城镇如雨后春笋一般，在亚美莉加西部铺开。而这些可怜的原住民，却被驱赶到了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。
所有人都习惯了，好像他们生来如此。
“酋长”并不是个诨名，眼前这个男人，真的是某个部族的首领。他的名字很复杂，用英语的意思表达出来，就是【蜂鸟】，与他这五大三粗的魁梧身形，形成了奇妙的反差。
移民者从他这里，夺走了一切：大地，天空，还有风吹拂在树叶上时，温柔的声音。他们被像野兽一样驱赶，一再迁徙，好不容易才在熊牙岭附近，驻扎营地，安定下来。没过多久，却又有州政府的人找上门，宣称这块土地已经被人买走，不属于他们。
如果要在这里定居，必须支付相应的金额，再从他们手里，将土地买下来。
————
“多少？”
“呵……”酋长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，“两万美元。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沉默了。
两万美元什么概念，红中帮干了那么多票大的，吉米那边也一直在运作，各种流水加起来，都他妈的没有两万美元！印第安部族算是游牧文明，对他们来说，这就是个天文数字，根本不可能凑出来的。明摆着就是要把他们赶走，强占下这片土地！
“你们接受了？”张人凤只觉得不可思议，“明明是这么荒唐的交易，你们却接受了？”
“我们曾经反抗过，结局并不尽人意。太多流血，太多牺牲，他们唱着慷慨的歌赴死，就如古老传说中歌颂的英雄。可到最后，什么都没能改变，我们还是失去了自己的家园。只能看着他们，在那里搭建起木屋，安家落户，升起一缕又一缕炊烟……”
酋长叹了口气，“我今年四十三了，小哥，已经过了热血上头，就可以不顾生死的年纪。我要确保的，是让部族尽可能多地延续下去。”
“至少，在我这一代，不要灭族。”
比起铿锵有力的死，他选择了委曲求全的活，毕竟在这片土地上，谁会在乎几个红番的生死呢？
不知为何，在他身上，张人凤看到了些许大师兄的影子。只不过他面临的抉择，比大师兄更残酷，也更沉重。
他替酋长不平，却又有种攥紧了拳头，不知道该打谁的无力感。
“所以……你在这儿，打假拳赚钱？”
“我没有别的手艺，抡抗揍，还是很有自信的。”酋长自嘲地笑笑，“且不说，有没有人愿意雇一个红番，就算有，也没这个来钱快。”
张人凤一时无言。
对酋长所言，他是深有体会，在风吹沙的时候，马厩的主人愿意把这个破破烂烂的小窝棚留给他住，已经算十分好心了。即便如此，他也只能干这种捡马粪，给马刷毛之类的活，连一美分的工资都没有。
“既然如此，为什么不打真的呢？我听说这个拳赛是安吉洛办的，冠军也有一千美元的奖金。虽然不多……总比你一场一场挨打，来的要快吧。”
“小哥，我倒是想，哪有那么简单。”
酋长摇了摇头，苦笑道，“现在只是入门赛而已，打来打去，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，我还能多少控制一下局面。越到后面，出来的拳手，也都不是吃素的。”
“我其实一点都不懂什么拳击，真打到后面，恐怕就该露馅了。”
————
“你一定要在规则内赚钱吗？”张人凤忽然打断他的话头，出言问道，目光灼灼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酋长被他问的一愣，虽然还没明白，但他本能地意识到，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，“我已经打破了……”
“不，你没有，你只是钻了规则的漏洞而已，这么做的大有人在，不差你一个。”张人凤沉声道，“真正的‘打破规则’，是冲破你身上的一切桎梏，铲平所有阻碍，不择手段，也要拿到那两万美元。”
……
“NO。”酋长给了沉肃的回答。
“他们正愁没有借口，用武力手段，将我们彻底清除出去。”酋长的语气十分坚定，“我不能过线，更不能以身涉险。”
“……小哥，也许你会觉得，眼前这个人，真的是懦弱到了极致，懦弱到根本不配称为领袖……但是，没办法，这就是弱者的生存之道。”
“我们只能在他们的规则下，想尽办法求生。”
张人凤并没有这么想，恰巧相反，他很尊重眼前这个印第安人首领。
慷慨赴死，和向死而生，都需要莫大勇气。为了他，张人凤愿意改变自己的计划，和行程。
“好，我来助你……堂堂正正地，把这1000元奖金赢回去。”张人凤拍了拍胸口，仿佛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，这股强烈的自信，让酋长觉得十分不可思议，“接下来的比赛，你听我的指导就好，包赢。”
“相对的，我不求钱财，只要你教我那一招消力。”
第两百三十一章：我宁愿去抢银行
“呃……嗝！”
再一次喝的酩酊大醉，卡洛威推开警署大门，迎面传来的，是众人或是鄙夷，或是厌恶的眼神。
无人同他打招呼，好像走进来的不是大活人，而是一团透明的空气。
卡洛威心知肚明，自己这个由梅森市长一手指定的“空降”领导，是不会受到任何人欢迎的。人家也许在警署里泡了几十年，眼瞅着就要升上来，结果你一个机械降神，把总警长的位子抢走，愿意待见你就见鬼了。
本地警察视他如眼中钉、肉中刺，不止一次去和市长反应这个问题，要求换人。但一向偏调和的梅森市长，在这件事情上，却一反常态。
“卡洛威就是最合适的人。”——这是他的原话，一字不差。话会所到这个地步，就是把亲定二字写在脸上，众人再不服，也只能接受了。
既然接受了这个位子，卡洛威就没打算和谁处好关系，干好自己该干的，至于其他，爱咋咋地吧。
当然，也有人为他远超常人的个人能力所折服，愿意主动同他交好，对这类人，卡洛威也是来者不拒。
“卡洛威先生。”泰勒缓步走来，一脸严肃，“有人来找你了，在你的办公室里。”
“呵……呵呵，谁啊？”卡洛威笑得没个正形，“又是哪家迷途的夫人，需要我的帮助？”
“安吉洛那边的人。”
“……”卡洛威半眯着眼，大庭广众下，又掏出酒壶来，抿开盖子，痛饮一口，“知道了，你回吧。”
“需不需要我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他重重拍了两下泰勒的肩膀，迈着晃晃悠悠的步伐，朝他的总警长办公室走去。
————
推门。
吉多·马特利仅靠一个坐姿，就诠释了何为“傲慢”，他直接坐在卡洛威的位子上，把玩着他办公桌上的钢笔。好像这里不是圣昆塔克总警长的办公室，而是酒馆里，一个随处可见的座位。
“嘎吱！”“嘎吱！”
他将两条腿搁在卡洛威的办公桌上，拿钢笔扣下鞋底干涸的烂泥块，吹了口气，全都弄在桌面上。一边昂起头，十分挑衅地看着他。
卡洛威没有发作，只是轻轻将门带上。
“一身的酒气。”吉多慢悠悠地转过身来，十分随意地翘起二郎腿，将他的钢笔丢在桌上，笑道，“能认清我是谁吗，老酒鬼？”
“认得啊。”卡洛威也不怯场，拉了张椅子过来，醉醺醺地笑道，“你不还那条老沙皮身边，龇着牙齿，冲人乱叫的野狗吗？”
吉多额头青筋一跳，正要发作，卡洛威却以匪夷所思的速度，瞬间从腰间拔出那把雕花的左轮，对准了他的脑袋。
黑洞洞的枪口，让站到一半的吉多，又乖乖坐了下去。
“你想干什么？我警告你，我可是……”
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，你现在坐着的，是我最喜欢的那把椅子？”卡洛威半眯着眼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，“没有任何允许，擅闯总警长办公室。就凭这一点，我可以一枪毙了你。”
“警长？你算什么警长，你不过就是个杀人犯！”吉多咬了咬牙，似乎是笃定他不敢这么做，索性硬气到底，“杀了一辈子人，突然间走了狗屎运，救了梅森·勒米厄，才坐上这个位置的。”
“【小鬼】卡洛威，你和那些在绞刑架上的家伙，根本没什么不同！”
……
“是啊。”卡洛威点了点头，笑着说道，“那么，也许你跟我说话时，应该更客气一点……”
“咔哒！”
大拇指按下击锤。
这一瞬间，吉多还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。
“我给那条老沙皮一个面子，毕竟……这么好的椅子，我也不想被你的血弄脏了。”
十分帅气地转了一波枪，重新插回腰带上，卡洛威可谓是扬眉吐气，又掏出酒壶来，往嘴里咕嘟咕嘟灌进去，“然后呢，他让你来传什么话？传完就赶紧滚吧。”
被如此羞辱，吉多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，牙关紧咬，胸膛几度起伏，最终却选择忍气吞声。装强斗狠只是表面，究其根本，他依旧是安吉洛的手下，老大交待的底线，无用如何都是不敢突破的。
眼下，还不到和卡洛威，彻底撕破脸的时候。
“那个黄番佬，还有和他一起的两个外来人，已经查到他们的位置了。”吉多沉声道，“在圣昆塔克外城的那座小山上，有一座破烂的小屋子。就是之前欠钱不还，被追债的那家。”
“欠下‘高利贷’不还，老子和儿子被你们活活打死，只剩孤儿寡母的一家。”卡洛威笑嘻嘻地纠正道。
“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。”吉多冷声道，“我们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，他们在借下这笔钱的时候，就应该料想到，如果还不上钱，会有怎样的结局。”
“是啊……不到揭不开锅的人，似乎也不会对你们那一套骗术感兴趣。”卡洛威打了个酒嗝，半眯着眼睛，醉醺醺地说道，“比起放高利贷，我更愿意去抢银行，不知怎么的，似乎更有尊严。”
意识到口才上的差距，吉多没有再尝试还嘴，而是阴沉着脸，逼问道，“人就在那里，你们警署不出人，我们就自己出人。其他都可以商量，但那个三番五次同我们作对的黄番佬，安吉洛先生下了死命令，一定要拿下！”
卡洛威擦了擦胡须，瘫坐在椅背上，半靠不靠，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方才点头，“回去告诉那条沙皮，该我干的，用不着他提醒，我一定会干。”
得到了保证，吉多一刻都不想在他的办公室多待了，起身欲走。
“但有件事，我得和你们说清楚，那三个马匹商人我们会抓的……”
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，卡洛威慢慢悠悠地说道，“但那个剧团，就别对他们动手了。”
“怎么？”吉多转过身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，“区区几个黄番佬，我也动不得吗？”
“你把这话，原封不动地送给那条老沙皮。”卡洛威翘着二郎腿，不紧不慢地说道，“再过几天，梅森市长会在圣昆塔克，举行一次大型的交流晚宴，宴请许多大人物，谈重要的事。包括隔壁白炬镇的新镇长，邓恩·哈尔冈达，也会来赴宴。”
“这其中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，事先预订了这支剧团的演出。因此，那天晚上，那支外国剧团的所有人，必须要完好无损地，出现在舞台上，明白了吗？”
第两百三十二章：快枪手
“哈哈！成了，我练成啦！”
张人凤兴奋的吼声从外面传来，中气十足，把小梅吓了一跳，笔尖滑动了一下，险些把纸张撕破。
自从他将那个大块头印第安人带回来，与他们同吃同住，一切似乎都变了。对于酋长的突然加入，小梅倒是并不意外，酋长的性格非常和善，又极其擅长捕猎、追踪，有他在，这座大山，就成了源源不断的野味供应处。至少这几天里，他们的食材质量，是颇有保障的。
但真正令她不能理解的，是张人凤和酋长每天在做的日常训练。
说实话，如果不是她对老张的神奇之处，事先有所了解，恐怕会以为，这是什么奇葩的仪式。
尽管看不懂，她还是很捧场地小步跑了出去，和翠丝特、席恩一起，见证这传奇的一刻。
“还要再来一次吗？”酋长转了两下右手手腕，露出苦恼至极的表情，抱怨道，“寻常人的脑袋就够硬了，你的脑袋简直是石头做的。再打下去，你那边没事，我都怕把我自己的手腕打骨折了。”
张人凤自知理亏，笑着挠了挠头，也不反驳。
在异国初次交手时，朱魁泷就问过他，为何不练师父授予他的小无相功，这其中既有心理上的原因，也有客观环境上的原因。就深层心理而言，在这个人人持枪的地方，武学的价值，已经被大大缩减了。
毕竟他是逃难出来的，经历了种种变故，又与故乡远隔重洋，钻研武学的心力，似乎也没有以往那么纯粹了。在这片地方，气硬功已经足够支撑行侠仗义、念头通达，那又何必去浪费时间，钻研可能一生都用不上的小无相功呢。
客观条件上……也没人能陪他练习，他的气硬功已然大成，绝大部分拳脚攻击，根本都感觉不到疼痛，下意识就会选择硬顶，而不是消力。一个人想练，又不知该从何练起。
这个时候，酋长出现在眼前，简直有如天降甘霖，属于是想睡觉就有人递上枕头了。
毕竟，一拳能打动他的人，还真没有几个。
“哦——啊——！！”
酋长口中，呼喊着发力的长调，再次摆出铁饼运动员的架势，身形压低，坚实的肌肉紧绷起来。下一刻，就如紧绷的弹簧般，所有能量，都在一瞬间释放出来，刚猛如炮的拳头，狠狠砸在张人凤脸上。
然而这一次，熟悉的“顶”并没有出现，相反，小梅还是第一次在张人凤身上，看到了轻盈二字。
飞得很轻盈也算。
他像是突然脱离了地心引力，被这一击重拳，打得腾空飞起，在空中舒展四肢——双手自然散开，双腿交替迈动，仿佛在表演什么踏空行走的魔术。总之，尽管被打出一道抛物线，张人凤在空中依旧很忙，通过转体、旋身，将所有力道完全卸去。
如柳絮，如丝巾，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。
双足轻轻点地，整个过程非常粗糙，最后一下还有些踉跄外，堪称完美！
他半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双手，体会到消去的力量在体内流淌，露出孩童得到了新玩具的欣喜表情。
“好厉害！”翠丝特惊讶得连连拍手，“刚才那一下，好像全身的骨头都不见了。”
“……厉害是很厉害啦，但是总感觉……”小梅忍不住吐槽道。
席恩更是学会了说话之道，一针见血，“靠这个杂耍一样的招数，就能打赢你师兄了吗？”
“光这样肯定不行啦，我现在的消力技巧，还是太肤浅了，需要在脑子里想过，然后再用身体做出来。再练得熟一点，应该就可以了。”
张人凤不断重复握拳、放开的动作，体会筋力在体内浮起消散的过程，欣喜道，“至少，面对他的缠丝劲时，不必再被动挨打，可以尝试将力量消掉了，这可是一个大进展啊！”
兴奋劲过去，张人凤又觉得有些遗憾，这里终归没有纯粹的习武之人，无法和他们分享，这种武学境界又上一个台阶的喜悦之情。
“我会在信里头一并写上的，就说因为不断挨打，您的武功，又在不知不觉间有了提升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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