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哪有这回事。”张人凤却不怎么在意，笑了笑，颇为真诚地说道，“分明是师兄的大雁功，变得愈发纯熟了。”
“……”
被打了个直球，朱魁泷有些猝不及防，侧过身去。
月光打在他挺直的腰板上，让他看上去，如同一尊冷峻的雕塑。
他沉默了好久，突然开口道，“凡此种种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？给我个准信。”
第两百五十章：人生在世，孑孓而行（今日三更！！）
“恕我直言，师兄，这个问题很复杂，它的答案也很复杂。说实话，大多数时候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。”
张人凤缓缓起身，隔着一层栏杆，看着这个跨越重洋，专门为他赶来的人，目光炯炯，“如果要谈，我希望师兄也能开诚布公。”
朱魁泷歪过脑袋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，“我可曾对你说过半句谎言？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没有回答，内心深处，他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因而径直问道，“师兄，我和你之间，隔着几乎整个世界，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？”
“我有个朋友。”
“朋友？”张人凤皱起眉头，“……是朝廷上的，还是江湖上的？”
“不重要，我的朋友，他认识一个人，认识了另一个人，而那个人又认识一个人。”说了一连串仿佛绕口令的话语，朱魁泷终于道出重点，定定注视着张人凤，沉声道，“海风带来破碎不全的消息，他们告诉我，在世界的另一端，多出了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。正如野草一般，无序而疯狂地生长着。”
“红中，是你吧？”
“嗯。”师兄弟之间，既然朱魁泷开诚布公，张人凤也毫无隐瞒，点了点头。
“看来你永远学不会教训。”朱魁泷冷声道，“起码这次，你知道稍微遮掩一下自己的名字，也算有进步。”
“希望你没有忘记，我们还有一场比试，门派规矩，赢家通吃。这是最好的方法，大家都是武人，谁都说服不了谁，那就靠拳头说话。”
他敲了敲监狱的铁栏杆，发出当当两声，清脆响亮，“如果你还记得这事儿，我建议你，在这里躲清净的时候，也抽时间温习一下基本功。”
张人凤冷不丁问道，“万一我输了怎么办？”
“砰！”
朱魁泷重重敲了一下栏杆，怒道，“未战先怯，成何体统，你怎么不假定你赢了呢？”
“……”张人凤笑了，笑得意味不明，有太多太多话融进了这个笑容，没有以语言的形式说出来。
内心深处，他不觉得自己能赢。
日拱一卒的努力家，终究不是几天临阵磨枪，就可以超越的。
“如果，我是说，‘如果’。”张人凤眼中的火光暗淡下来，问道，“如果我输了，你真的会用我的头，去换那107万两白银吗？”
“……真正能落到我手上的，能剩下个零头，就算上头这些老爷开恩了。”朱魁泷难得笑出声来，也算是对老家的官僚体系，彻底不抱希望，“当然。你是袭马案的真凶，你杀了两江巡抚，这可是叛国大罪！”
“我来解释下，这罪孽有多大——只要你活着一天，便一天得不到清偿。师父，师门，还有其他师兄弟，都会因为你受到牵连。就好比我，失去了往日所得到的一切，不得不遁走江湖、疲于奔命。”
“鉴于过去发生的种种，‘张人凤’必须得死，不仅要死，还要死得惊天动地，还要泣鬼神！要挖出他的心肝，来祭奠这位被你用白桦树，砸成肉酱的两江巡抚。只有这样，这件事，在你的有生之年，才算真正过去。”
张人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，神色严肃，几乎屏住了呼吸。
“没错，张人凤必须得死。”
“但是你，你可以活下来。”
“以不同的身份，不同的名字，不同的……”
“面孔。”
“面孔？！”张人凤顿时大惊，在这个年代，还远远没有整容的概念，对他而言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，“名字和身份都还好说，面孔怎么能改？”
沉默了好一阵，朱魁泷还是坦言，“我有一位朋友，准确说，亦师亦友，我曾在他手中，学到了几个堪称不可思议的戏法……他愿意收你为徒。”
“什么？”张人凤愈发困惑，“我不理解，这与收不收我为徒，有什么干系？”
“我知道，但凡没有亲眼得见，的确很难解释清楚。”朱魁泷摇了摇头，继续说道，“但这是他的规矩——只有先认下你这个弟子，他才会确保，你就此奉上【独行道】。”
“独行道？”张人凤的神情愈发严峻，他从未听过这个词，但从本能中，已经感受到了些许不妙。
顾名思义，独行道，便是独自行走。这三个字里透着一股寒意，让他想起与故乡分别的那个晚上，他站在甲板上，遥望岸边，大风正在凶猛而又无情地刮来。
其实，在这世上走一遭，谁又不是孑孓而行呢？
“我应该已经说过了，‘张人凤’必须死，这就意味着，你不再是他。你将就此踏上独行道，他的家眷、亲人、朋友……”朱魁泷听懂了一下，双手倒背，看他的眼神有些悲悯，仿佛在宣读他的命运，“还有整个师门，一切属于张人凤的过去，都将从人生中抹去。”
“你不能再去张人凤曾经生活过的地方，不能和张人凤认识的人产生联系，连远远看一眼都不行。”
“你不能再使用气硬功，也不可再展示你的武学天赋。铅华洗净、脱胎换骨，随你怎么说，我那位朋友，会帮你做到的。”
“一切结束后，张人凤就死了。活下来的那个，将是彻头彻尾的别人。”
“自此，袭马案终结，此事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，不可再让其余任何人知晓。哪怕是你的小老婆，也不行！”
……
月光皎洁而又冰冷，照射在地砖的缝隙上，有一只渺小的蚂蚁爬过。
它是这桩神秘交易，唯一的目击者。
————
张人凤攥紧拳头，十个指头握到一处，极强的力量感充盈身体，从四肢百骸内涌上来。
力量带给人的自信，是难以想象的。越是强大，越是自信，这会形成一个可靠的正反馈。得天独厚的天赋，让张人凤在这条路上一去不返，因为目前为止，他还没碰到什么瓶颈。武学对他而言，如同一条康庄大道，可以撒开脚丫子，尽情在上面狂奔。
和往日一样，他感到无所不能，仿佛能将这个世界搓扁、揉圆。
“再不能用武功……”
他如痴如醉地看向自己的拳头，喃喃道，“那我和真的死了，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区别就是，你还活着，还能呼吸、还有心跳。”朱魁泷面无表情地说道，“这便是区别。”
“至于张人凤？让他去吧，苍茫大地，渺渺神州，少了一个张人凤，不会怎样的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他沉默了如此之久，以至于月光在空中移动位置，洒在了他的肩头。
“不。”
这个字从口中吐出，从未如此沉重过。
朱魁泷沉默了，他没有再多费口舌去劝告，对他而言，这个字的分量，以已经足够。
“那么，就祝你武运亨通了。”
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，一如他悄无声息地来。
第两百五十一章：你们一个个身怀绝技
“哦！市长先生，欢迎……欢迎！哈哈哈哈，好久没有见到你了，哦，对，还有卡洛威先生。上次在我家用早餐，我记得你说过，对马赛鱼汤不太感冒，这次我特地换了其他地方的名厨。还是同样和鱼鲜有关的料理，这一次，请你一定要赏脸尝尝，味道会大有不同的！”
这就是政治。
哪怕两个人，彼此已经心知肚明，对方恨不得一枪把自己的脑浆打出来，但只要一天不彻底撕破脸，这场友好的游戏，就得再演一天。
安吉洛换上了他最正式的衣服，露出了他这一生中，大概是最热情的笑容，双臂大开，和梅森拥抱。
会场的布置，也是由他一并负责，他将自己的一处豪宅拿出来，以奢华的流水花园，作为晚宴的举办地。庭院的场地本身便足够宽阔，可以容纳下那么多张桌椅，悬吊起来的汽灯，确保了夜晚的光线足够明亮，可以让赴宴宾客们尽情享受这奢华的布置。
错落有致的盆景、精致的雕塑，以及以纯金打造的喷泉，皆让人叹为观止。
喷泉的水柱在阳光的照射下珍珠在空中跳跃，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。
作为宴会地点的选定者，安吉洛将自己的那一桌宴席，设置在了豪宅二层的户外阳台上，隐约有着俯瞰众人的意思。相拥完之后，他再与市长的随行人员一一握手，感谢他们的到来，表现出非常配合的姿态。
“可惜，没能邀请到柴德尔先生，他一直是个大忙人……以我对他的了解，他一定会爱上这里的。”
安吉洛几乎是将背部完全靠在沙发上，两根指头之间，夹着一根雪茄，笑道，“看看下面这群人，市长先生。金钱、欲望，还有女人……呵……他们最擅长闻这种味道了，不是吗？”
“名单是我拟定的。”梅森落座，不动声色地说道，“但据我所知，他们都是正人君子。”
“吼……哈哈哈……市长先生，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，你只是缺乏情报而已。缺乏情报，所以被外表蒙骗了，无法做出正确判断，这不是你的错。要怪了，就应该怪你的手下，没有在第一时间，帮你组建起正确的情报网络。”
说到这里时，安吉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卡洛威，而后者正在肆无忌惮品尝桌上的酒。只喝了一口，卡洛威的眉头便紧皱起来，如野蛮人一般，将其吐到了地上。
“是吗？”梅森熟视无睹，“愿闻其详。”
……
“福赛尔先生。”安吉洛用燃着的烟头凌空一指，指向一个身穿黑红色海军制服，昂首挺胸，面上有烧伤疤痕的男人，“大名鼎鼎的蔗糖商人，香料商人，呵……我更愿意称他为一个奴隶贩子。”
“据我所知，这家伙暗地里拥有一座岛，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，到了岛上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。他强迫奴隶们，在文明和法律看不到的地方，替他劳作，又用船运，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 补充奴隶……所以他的价格总是比别人低。”
“这位，南部联盟的军官，伊林·派恩……”
“他是战争英雄，对吗？”梅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，半是警告地说道，“或许在谈论他时，应该慎重些。”
“哦，先生，没什么好慎重的，他的癖好，已经是众人皆知了。”安吉洛笑着摇摇头，说的越发起劲，“所谓战争英雄，不过是把下属的功劳据为己有，反正死人也不会从地里跳出来反驳他。”
“他就是喜欢……那种……很难开口，‘残缺不全的美’。”安吉洛耸了耸肩膀，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，“Well，美的评判，总是很主观的。对此，我想外人也不好说什么。”
“这种爱好，满足起来很困难吧？”卡洛威皱了皱眉头，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枪柄上，“哪儿去找那么多残缺不全的人。”
“哈哈哈，卡洛威先生，你还是太小看金钱的力量了。”安吉洛的笑声中，透露出些许不屑，“美是可以定制的，这年头，只要有足够多的钱，什么都能定制。伊林先生很富有，靠着战争，他的官职和地位节节攀升，我相信会有人，愿意为他独特的审美买单。”
“哦，当然了，怎么可以忽视了这一位，理查德·格里尔斯，‘港口报社’的头头，呵……”
“也许有一天，我们会在黑水湖里发现他的靴子，如果真是这样，就帮大忙了！”
安吉洛的语气阴狠下来，死死盯着下方这位报社社长，脸上笑容依旧。
他忽地起身，举起酒杯，面带笑容，对着下方高声喊道，“我希望你们都下地狱去吧——！！（意大利语）”
大多数人听不懂意大利语，自然不知道安吉洛在说什么，但见他举杯，便也跟着举杯应和，一时间，祝福、赞颂之语，如雨点般袭来。
将所有人耍弄一通，安吉洛愈发高兴，瘫坐在沙发上，将没抽几口的雪茄丢到脚底下，狠狠碾碎了。
“你看，市长先生，这些家伙……全都有见不得人的一面，但说句实话，我一点都不在乎。”
“这才是人，莽烈的阳光下，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，这就是我这种人存在的原因。”
……
“咻———”
“啪！”
烟花炸响。
耀彩的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，让他的面孔蒙上一层阴影，瘦削的面孔和高耸的鼻梁，显得更为立体。
“所以，才会有我这样的人存在，我就是这座城市的阴影，是阳光投射下来之后，人心郁结的黑暗面。”
“……”梅森一言不发，静静地聆听着。
“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，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，无伤大雅的误会。这都是有人在边上挑唆的，我一直相信，能和‘这一任’的市长，也就是你，处好关系。毕竟……”
“市长一任一任，换过不少，就像这花园里的流水一样，走了旧的，又来了新的。但人心中的黑暗面，却会一直存在。”
“看看过去的这段时间，我们配合得多么默契啊，简直就像亲兄弟一样。圣昆塔克，这座城市在我们的治理下，变得如此发达、先进，真应当为自己感到骄傲！”
“忘掉这些天的不愉快吧，梅森市长，从这一刻开始，我们依旧可以合作共赢。”
他将酒杯递过来，等待着那清脆的一响，那将是他胜利的号角。
……
梅森迟迟没有动作，只是将视线投向楼下。
“贵客来了。”他站起身来，“抱歉失陪，安吉洛先生，我不得不离开。”
安吉洛脸上的表情一僵，悻悻放下酒杯。
————
“先生……”站在他身旁，全程目睹了一切的吉多，忍不住提醒道，“他们走了。”
“嗯。”安吉洛将杯子里的酒倒在地板上，喃喃道，“那就开始吧。”
上一篇：病弱少女正在杀穿妖诡世界
下一篇：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