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第两百五十四章：大家都笑你，偏偏你最好笑
“伊斯塔沃船长。”
梅森十分殷切地向他递出手，第一次摆出了相对低一级别的姿态，这是他在安吉洛面前，都从未展现过的谦卑，“感谢您在百忙之际，拨冗参加我的宴会，令我感到不胜荣幸。”
“没有那么忙，梅森市长。”伊斯塔沃笑道，“正好，让我和我手下的人，都长长见识。听说这段时间，圣昆塔克发展得很好，我……”
视线接触，只需要一瞬，却足以让他的大脑停转，无法说出那些得心应手的话语。
人的下意识反应，是无法伪装的——呼吸、心跳，还有瞳孔的扩散，以及嘴角扬起了几乎不可见的弧度，这些无一不是意外而又惊喜的表现。伊斯塔沃想起了很多，茶楼，肴肉，擂台上那英武的身姿，还有那些谈天说地、无话不聊的日子。
但他很快克制住了感情，只是微微侧身，摘下了他的手套，露出一双满是风霜的手。
“我很久没有来圣昆塔克了，今天赶巧，碰上梅森市长举行的宴会，有机会能认识各位。”
“诸位一定知道，我常年在海上讨生活，日晒风吹，手掌也颇多裂痕，非常粗糙。如果这样也不介意的话……还请允许我，与在座的诸位，一一握手，以示礼仪。”
此言一出，全场皆惊。
包括在边上默默吃瓜，原本对大人物到场，毫不在意的卡洛威。
“握手”这个举动，远远不是两个人把手一碰那么简单，还具有极强的赋能。
简单来说，握手代表着一段社交的开始，手掌相触、面容贴近，就那几句话的时间，或许就能在上位者心中，留下深刻印象。
古往今来，向上社交都不是一件容易事，身处高位的人，似乎也没什么理由，要将自身的能量分给下面——除非他特别、特别看好某个人，认为此刻在他身上投资，日后会得到十倍、百倍的回报。
但这终究是少数，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伯乐，又哪来那么多千里马？
“所有人吗？”卡洛威忍不住问道。
“所有人。在场的所有人。”伊斯塔沃笑着回答道，“如果你不介意，就从你先开始。”
……
“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……”
卡洛威如此评价道，甚至都忘了喝酒，“居然真的在握手，我还以为他只是装装样子，象征性握两个就结束了。”
不远处，那两个奇怪的护卫，一左一右站在伊斯塔沃身旁，仿佛门神。而他本人，则是面带笑容，如他承诺的那样，与所有人一一握手。
“要不怎么他能成为大人物呢，啧啧……这器量，让人望尘莫及啊。”
梅森站在一旁，神色沉静，对他的评价不置一词。
“怎么了？”卡洛威敏锐地觉察到，“哪里不对？”
“有些古怪，他不是这样的人。”梅森蹙起眉头，观察着伊斯塔沃的一举一动，越看越觉得违和，和他记忆中那个冰冷、镇定，不近人情的船长，完全不是一个人，“伊斯塔沃横行四海，靠的可不是好好先生，而是绝对的铁腕而后冷酷。”
现在的他，温和又有耐心，仿佛别人。
恐怖谷效应要犯了。
“你说他是装的？没必要吧。”卡洛威摇了摇头，不以为然，“在这里，他装给谁看呢？再说，我很少见过装能装成这样的。这里少说三十多个人，每个人握手，聊几句，算短的，一分钟，就是三十分钟。他为什么要白白浪费三十分钟，而不是坐下来享用晚餐？”
“……我没有说他是伪装，这可能也是他，至少……是他的一部分。”梅森眯起眼睛，“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展示这一部分？”
————
终于。
看着眼前的张人凤，伊斯塔沃露出笑容，递出右手——同样的流程，已经走了差不多三十遍，因此没人觉得奇怪。大家只是惊讶于伊斯塔沃的气度，竟然真的同在场者一一握手，就连黄番都不例外。
“你是……”
“布鲁斯·张。”张人凤笑着说道，“有时候是这个名字。”
“是吗？”伊斯塔沃的笑容依旧不变，眸子却显得明亮起来，“很高兴见到你，张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张人凤沉声道。
“原谅我，但我不禁关注到……你腰带上的两把枪械。”伊斯塔沃扫了一眼他腰间的火山手枪，“就款式上而言，已经很旧了，圣昆塔克的武器店里，一定有更新、更好的。”
“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。”张人凤笑着说道，“用惯了，便不愿意换。或许有一天，我和他还能再见面，这样我就可以自豪地告诉他，我靠着他的礼物，度过了多少场劫难。”
“你的朋友听到之后，一定会很欣慰。”伊斯塔沃轻拍两下他的手背，余光环顾四周，似乎在判断，按照正常的礼节，这场谈话还能持续多少秒，“我很好奇，能登上这种场合的黄皮肤，可不多见，你一定有许多奇妙经历。”
“也不算太奇妙吧，我……”
……
“Come sta，Capitano Mio（你好，我的船长）——！！”
安吉洛那活力四射的声音，再一次从人群中传来，他俨然是要给张人凤和梅森市长一个下马威，特意在他们谈话的时候，左手端着一杯酒，满脸堆笑，从人群中挤过来。有意炫耀他和伊斯塔沃的同乡身份，还特意用意大利语，作为打招呼的开场白。
伊斯塔沃仍然笑着，笑容的弧度，没有一丝一毫降低，只是眼中的神色淡去了。
“对了。”梅森蓦地一凛，“这才是他。”
“好久不见了，怀特船长，你应该还记得我吧？我是你的同乡，安吉洛·潘斯托雷。”他十分熟络地，将一条胳膊抬起来，搭在了伊斯塔沃的肩膀上，一边笑道，“这儿的人都称呼我为意大利佬，很傻对吧？有你在，你才应该是真正的意大利佬！”
“……”武士的身体微微侧过来，虽然戴着天盖，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，但张人凤注意到，他的大拇指顶住了武士刀的刀柄。
轻轻一拨，刀刃出鞘。
伊斯塔沃微微摇头。
“我自然不会忘记你，安吉洛先生。”伊斯塔沃笑着说道，“也许你可以去后面排队，自然会轮到你的。”
“和这个黄番佬握手，对您来说，实在太掉价了，我是说……谁知道他来参加宴席之前，触碰过什么东西呢？也许是泥土、牛屎、马粪。”安吉洛耸了耸肩膀，“对他们来说，这算是最基本的工作。”
“哈哈哈哈——！！”
站在安吉洛身后的人，都很有默契地哄笑起来。
伊斯塔沃的嘴角，仍然“笑着”。
但他的眼神，如寒夜般冰冷。
“你找我，是有什么急事要商议吗……”
伊斯塔沃将双目眯起，“意大利佬？”
第两百五十五章：没有你，这场投资会更成功 （还·4）
“那当然是有的，怀特船长。可以说是非常重要，关系到了我们的生意……”
“‘我’的生意，安吉洛。”伊斯塔沃笑着重复道，以温和，但不容反驳的语气，打断了他，“而且只是和海港有关的一部分，很小的一部分。据我所知，你在这座城市的产业不小，即便这部分出了什么岔子，应该也不会影响全局的，对吧？”
这话说的很微妙，能混迹到这个层面，安吉洛绝对不傻，他已经隐约捕捉到了拒绝的意思。
但他没有办法，发展到眼下局面，在众人面前，他被梅森的突然宣战，打了个措手不及。自古华山一条路，他现在只有找一个更强、更高、更大的权威，来给自己的站台，才能将摇摆的人心，再一次揽入自己麾下。
“或许我们可以谈谈？我是说……”安吉洛本已经改掉了意大利人在交流时，喜欢做手势的习惯，但此刻，在高度紧张下，一双手又开始不安分地比划起来，“意大利人，和意大利人之间。”
“我们已经在谈了。”伊斯塔沃站定不动，笑着说道，“你有什么困扰，是我可以帮忙的吗？”
“呃……我是说……私下谈谈？”安吉洛拿不太准，因为他确定，伊斯塔沃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，只是出于某种原因，他不想接自己的下茬，只好硬着头皮，继续说道，“这座豪宅、花园，这次活动的场地，都是属于我的。或许我们可以去二楼？那边人少，安静，也好说话。”
“……”伊斯塔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，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，他从路过侍从的托盘中，拿起一杯酒，缓步走到了无人的空旷处。其潜台词是什么，再明显不过。
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，就在这里说。
安吉洛神色微变，却还是做出笑容，像个小跟班一样，陪着笑脸，跟了上去。
“去准备马车吧，查尔。”远远看到这一幕，克莱门扎叹了口气，“该准备离开了。”
“等一下……什么？”吉多被惊得眉毛一跳，“老东西，你搞什么鬼？”
“这次谈话不会有任何斩获，我们即将被抛弃。”克莱门扎的语气十分笃定，“到头来，只能靠我们自己。”
……
“好了，安吉洛，我相信被邀请参与晚宴的人，都有着一定的素质修养，不会以窃听旁人的秘密为乐。”伊斯塔沃呡了一口杯中酒，“如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，现在就是最好的诉说时机。”
“哈……哈哈，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。”安吉洛干笑两声，随后压低声音，“托您的福，我在圣昆塔克的收益，一直非常可观。我一直寻求着，和您这样通情达理的人，形成更加……紧密的联系，毕竟，我们不仅仅是同乡，还是同样谨慎、小心的生意人。”
“继续说。”伊斯塔沃的语气平静，听不出意愿。
“但是，最近一段时间，非常不幸，我的生意，遭受到了巨大的挑战。”安吉洛咬牙道，“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，就藏在刚刚，与您握手的行列之中。”
“和我握手的，少说也有三十多个人。”伊斯塔沃笑着说道，“这么短的时间里，恐怕我无法一一记住。”
“哦，我保证，您一定印象深刻。”安吉洛回过头，阴狠的眼神穿过人群，落在张人凤身上，“就是那个令人作呕的黄番佬！”
……
“是吗？”伊斯塔沃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。
“是的！就是他！”安吉洛将这当成了惊讶，“您可能看不出来，这家伙的本质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破坏者，以破坏别人为乐！他毁了我的赌场、地下拳赛和借贷生意，老天，那可是一大笔钱。”
“怎么做到的？”伊斯塔沃的语气有些揶揄，“靠他一个人吗？”
“靠他天杀的拳头，还有那两把不知道哪个弱智，送给他的两把火山手枪！”安吉洛一边抱怨，一边扶额，“我是说，这都什么年头了，这种老古董，市面上根本没得卖，肯定是别人送给他的。”
“哦……”伊斯塔沃一时无言，只是侧过身，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，“那可真是……令人惊讶。”
“不管怎样，我给予您一条忠诚的建议。”安吉洛仰起头，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，“这座城市很有钱，也许，通过这次停泊，您可以尽最大努力，考察一下？您会发现，它比您当初离开的时候，还要富裕不少，尤其是城中心，几乎都是穿着西装，打着领带的绅士。没有绅士希望，自己的城市，处在如此巨大的不安定因素之中。”
“您大可以将这座城市，纳入您的版图之中，相信我，这里的潜在市场，绝不会让您失望的。”
“因此，为了更好地管理这片版图……我就需要一个代理人，对吧？”伊斯塔沃脸上露出笑意，“比如你？大名鼎鼎的意大利佬？”
“哈哈哈，这可不是我自夸，怀特船长。我在这座城市，苦心经营了将近十年，早已如老树一般扎根。”
安吉洛的语气颇为自得，拍了拍他那并不算宽厚的胸脯，沉声道，“这里就有港口，您出海的时候，我可以为您看好家。等您回来，我保证，会让您享受到皇帝巡猎回来一般的待遇。”
“我可以成为您庞大事业里，无足轻重的一环。”
“当然了，前提是……”
他的眼神略微飘动，看向了站在伊斯塔沃身后的武士，舔了舔嘴唇，“我想向您，借用一下【八尺鸟】。”
武士微微低头。
安吉洛感受到了天盖之下，投来的冰冷视线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“……你想杀他？”伊斯塔沃的语气，终于也带上了一丝下坠感，“借我的手。”
“准确来说，我渴望您进行一场投资，一场宝贵的投资。”
安吉洛的眼中满是紧张和渴望，对他来说，这又何尝不是押上一切后，孤注一掷的豪赌。
但……
当他将所有期望，都押注在别人的一念之间时，便已经输了。
“投资啊，很新奇的词语，安吉洛。我投资过很多东西，人、事、物，边陲小国的战争，某座岛屿的归属……没有一项，不让我赚的盆满钵满。我可以自夸一句，算是个还可以的投资人了。”
伊斯塔沃笑着说道，“但是，在我看来……”
“没有你，这项投资，会更成功。”
安吉洛的所有表情，在瞬间冻如冰霜，整个人僵住，口部微张，瞳孔扩散，呈现出极度恐惧的状态。
“哐———！！”
不远处，敲锣声响起。
“哦，我最喜欢看的表演要开始了。”
伊斯塔沃用木杖轻轻敲击地面，用手指抬起猪肉派帽的帽檐，笑道，“失陪，安吉洛。”
“Addio。（永别了）”
……
安吉洛僵硬地转动脖颈，终于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戏班，正缓步走来。
他打了个冷颤，几乎要摔倒一般，连滚带爬地跑开去了。
第两百五十六章：有仇必报
“酋长？”老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魁梧身影，张人凤惊呼道，“你怎么也来了，你的伤……”
酋长的额头上，仍然缠着绷带，一股浓郁的药味逸散出来，相隔数米便能闻到。
张人凤对此并不陌生，这是他们门派内，专门治跌打淤伤用的草膏，在他练功前期，经常需要外敷，但自从气硬功大成，便不再用到了。可想而知，这一定是师兄给他调配的，能用上这个，便说明他内伤几近痊愈，只剩下一些外伤。
码头周围，只有一盏煤油汽灯，光线十分晦暗。
在若隐若现的光芒下，他的身高和体格相当出众，神色下愈显严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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