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刺啦！”
他半蹲下来，直接抓住少女的右腿裤管，两手一分，将其撕开了。
“你……你做什么？不要碰我！”少女对这超乎人类的气力，显然没有准备，又惊又惧，一下子摔倒了，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道，“不要碰我！”
但张人凤撕开她的裤子，仅仅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——看似正常的长裤之下，是一条假腿，而且还是构造异常缜密的金属假腿！膝盖、脚踝部位，都是球形关节，就连脚掌、足弓和脚趾，也尽量还原了出来，大小、形状，都和真正的人体结构，颇为相似，闪烁着金属光泽。
即便张人凤见识广博，但似这般栩栩如生的假肢，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，在心中暗暗赞叹。
不知是进了水，还是其他原因，此刻这条假腿，从少女身上脱离了下来，也让她一下子失去了行动力。
光是翻个身，少女就用尽全力，累的气喘吁吁。看到张人凤将她的假腿握在手中，反复观看，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光着身体，被人俯瞰的羞耻感，悲愤到了极点，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。
“这个，暂时没法用了。”片刻过后，张人凤将假腿轻轻放到她身边。
“谢谢你啊。”少女咬牙切齿地开口，盯着他看，好像他这一句话，又激发起了她内心深处，某个不愿意屈服的角落，“不用你管，也不用你帮我……哪怕是爬，我也要爬回家去！”
……
张人凤并无多言，转过身，忽地飞起一脚，以一记潇洒利落的高鞭腿，在半弧态划过。他以脚跟做斩，将立在一旁的倒霉桦树，削下来一根树枝。做完这个举动后，他又捡起树根，大概掂了掂重量，右手手掌抓住一端，一撸到底，将那些生出的树枝、倒刺，一口气全都去掉。
在几道简单的工序下，一根在“五岁以下男孩”这个群体中，风靡异常的直木棍，就做好了。
他的脸上没有表情，也看不到怜悯，只是很平静地，将木棍一端递给了少女。
见他如此，少女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点困惑，在她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，从来没见过张人凤这号人。没有样本，便没有经验，她一时间拿不准，对面到底是打算干什么。
“金属假肢，华而不实，对身体的负担也很大。”张人凤沉声道，“若论实用，不如一根拐杖。”
“……”少女在雨中仰视着这个男人，透过雨点，看到了他那双漆黑色的眸子，第一次没有出言争辩，只是默默咬了一下嘴唇。
她抓起拐棍，支撑住地面，但或许是在地上坐的太久，身体软了，有些站不起来，张人凤便搀了她一把。
这次，她只是表情上略有微词，却没有再表现出动作上的抗拒。
接过拐棍，撑住地面，这种实实在在的支撑感，和拖着一条腿前进的感觉，是完全不同的。
阿丽娅看到这一幕，稚嫩的脸上露出笑容。
大雨淋着，头发上的黑色油污渐渐褪去，露出银黄的本色。
尽管少了一条手臂，被淋得如落水狗一样狼狈。女孩的笑容，依旧如她那娟秀的长发一般，有一种涤荡心灵的美。
第两百九十三章：离开之后，就再也不要回来
“进来吧。”
尽管语气里仍有些闷闷不乐，但好歹，少女还是让张人凤三人，进了自己家的房门。
屋子里没有灯，窗外下着大雨，看着颇为晦暗。
这栋房子，距离贸易站已经很远，孤独地立在山头。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，桌椅齐全，也只有一张床，这让张人凤觉得越发奇怪。从房间内的布置来看，她和这个小乞丐不像是一家人，家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生活痕迹。
这就很令人费解了，因为在喊阿丽娅的时候，她下意识蹦出来的词语是“回家”。
但事到如今，少女也懒得解释这些了。
直接将拐棍一丢，颓然坐到椅子上，两眼发直，盯着天花板。身上都已经湿透了，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滴水，但她也没有去管，好似感觉不到冷热似的。
“没事吗？”小梅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，从挎包中取出两根蜡烛，划亮火柴，一一点亮，“你的腿在流血诶。”
“啊……”
少女的眼神很是颓唐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，瞳孔涣散，没有高光，向下看了一眼。
断掉的大腿处，缠绕着纱布，如今被雨水浸泡着，已经湿透了。有些黯淡的殷红色，从层层纱布中渗透出来，滴滴答答，滴落在地板上。而她本人，也仿佛是习惯了这种疼痛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，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腿，好像这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呢。
铁与肉的接触，做的再怎么精巧，也避免不了摩擦。
一摩擦，便要流血。
“状况很糟糕。”在跌打创伤这方面，张人凤的经验太充足了，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，“再不止血、消毒的话，一定会感染的。如果伤口一直不愈合，烂掉的部分越来多，以后别说走路，你连站着都难。”
“……”
从她刚刚拼了老命，也要单独站起来这点，不难看出，她对此有多么在意。被这么一说，脸色当即就变了，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惶恐。张人凤确实很莽，但他不傻，如果有必要，他可以很懂人心。
“我可以帮你，但不白帮。”张人凤从挎包中拿出几个瓶瓶罐罐，放到了桌上。这些是朱魁泷在临行前，托秋芸交给他的，除了丹丸本身之外，还附上了每种丹药的炼制配方。
“我没有钱。”话是这样说，但少女的神色明显和缓了许多，对方向她阐明了帮助的代价，这让她内心很好受。
“不要钱，一会儿，我有几个问题请教你。不管知不知道，如实回答我，这就算帮我大忙了。”
张人凤半蹲下来，足以将巨石、圆木当做武器的手，此刻正无比轻柔地，解开了少女腿上的纱布。
“……格温。”
“格温·斯万。”她终于愿意报出自己的名字，但也仅限于此了，腿部的持续失血，终于开始让她有些头晕，抬手，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子，“里面有干净的绷带、纱布和药。”
不等她说完，阿丽娅已经快步跑过去，将柜子拉开了。
————
“这个……”从刚刚开始，席恩一直沉默不言，而是在角落里研究这只假腿。作为走在时代前沿的枪匠，他对枪械的结构相当了解，而枪这玩意儿，说白了，也是军工器械的一种。在将近十分钟的观察后，这位传奇枪匠终于确定了一件事。
能做出这条假腿的人，绝对不会在这区区风栖港里窝着。
“是谁做的？”
“怎么，你也想戴吗？”格温强忍着大腿被酒精消毒后，那种近乎灼烧的疼痛感，额头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，却还是对他挤出一个冷笑，“喜欢的话，就送你好了。”
“就假肢而言，这个造物的精巧程度，超过了我所见到的任何前例。唯一的缺点……就是它终究不是骨头和血肉，而是一块金属。尤其是进了水之后，会导致内部产生磨损。设计者也很清楚这一点，所有部件都是可拆卸的，方便拆开之后保养。如果他研究出更合适的部件，也可以将原部件拆下来，再替换上去。”
“天马行空的想象，大胆至极的设计，栩栩如生的模仿，还有严丝合缝的斧凿……浑然一体，仿佛达芬奇的手稿。”
“妙，太妙了！”
席恩给张人凤的印象，一直都是个有些沉默的技术型人才。自从他来了之后，营地里的枪械，也就不用担心了——每次和别人交战，他都从对方身上缴获枪械。拼吧拼吧，撺弄撺弄，从这些枪械身上拆下零件，拼出那种威力和手感都极其合适的改装版。
当然了，需要战斗力的时候，他就能大杀四方的猛将。在面对寒蝉帮时，他完美做到了以一对多，丝毫不落下风的傲人战绩。
能让他由沉默寡言，变成话痨，足以说明这条假腿，确确实实有着不俗的含金量。
意识到席恩是认真的，格温也没有再出言嘲讽，只是眼眸低垂下去，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，“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，他们叫他【塔奥】，年纪好像不大，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。”
“塔奥……”
席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，在脑海中搜寻一番，却一无所获。
“‘他们’？”张人凤却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另一个关键词，“他们是谁？有人雇佣塔奥，给你装上了这条假腿吗？”
他相信席恩的眼光，能让他赞不绝口，足以见这条假肢的含金量。而这么有含金量的东西，显然不是格温能负担起的，必然是有人愿意出重金，在她身上投资。而根据他一路走来的经验，商人才不会白白投资，一定是要收重金回报的。
可……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女孩，到底图她什么呢？
张人凤的直觉告诉他，已经快要逼近迷雾中心了。
然而，这个关键的问题，格温却选择了沉默。
“你们是来找人的吧？”
“是的，我们在找一个叫潘妮的女孩子。”小梅连忙说道，“你见过吗？应该是一个黑头发的女孩，和阿丽娅差不多年纪，差不多是长这样……”
她翻开自己的小簿子，正要翻到那一页，给她看自己根据潘妮母亲口述，画出的草图，却被她摆了摆手，强行打断。
“你们帮助了我……尽管我从没有这样要求过……”
格温半低下头，看着正在给自己的创口渗去血渍、涂抹药膏的张人凤，语气有些复杂，有些别扭地说道，“谢谢。”
“我让你们进门，只是想让你们躲一躲雨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雨停之后，你们就离开吧。”
她看着窗外的大雨，喃喃道，“离开后，就再也不要回来。”
第两百九十四章：雨声太大，我听不清楚（还·21）
“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张人凤挑了挑眉毛，“我帮你，你帮我，刚刚不是说好的吗？”
“我是在帮你啊。”格温咬了一下嘴唇，似乎对他的“不识好人心”，也有些恼火，“我在帮你保住这条命！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，这里的水很深，像你们这样的赏金猎人，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。但这甚至都不是刀尖舔血了，你们不过四五个赏金猎人，杀了之后，直接往海里一丢，谁都不会过问的。”
这倒让张人凤有些意外。
卡斯特也好，欧洛克也罢，都是暗搓搓的威胁。自打入了风栖港，格温是第一个把事态摆到明面上，和他解释的人。
“为什么？”张人凤两手一摊，语气更是不可置信，“我又没做什么错事。一个孩子走失了，我受她母亲的雇佣，要让她重新回家，和父母团聚。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！我不明白，为什么第一天到，这里的人就要给我使绊子，还把孩子的父亲剥皮处死？！”
“这个鬼地方，到底是什么毛病？”
“……”
格温半低下头，将视线瞥到一边，“别问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这个也别问！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？”格温攥紧了拳头，眸子里闪动着些许泪花，“你们根本不知道，自己要面对什么。你们能在这里留多久？五天？十天？撑死了也就半个月吧，拍拍屁股走了，我还得继续留在这里呢。”
“或许可以不用。”张人凤将纱布换好，微微一笑，先前他的所有施压，都是为了故技重施，“或许，我们都可以有其他的选择。”
还是那两张熟悉的名片，和他在说服鱼饵店老板时，一模一样。
“我和白炬镇镇长、圣昆塔克市的市长都认识，他们两个，都还欠着我人情呢。”
“只要我打个招呼，很快就能给你安排一个住处，不是这种被严重污染，几乎没法住人的地方。”
“……白炬镇？”格温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夸张，瞳孔一下子扩散，肩膀重重抖了一下。
“对啊。”张人凤点了点头，“你去过那里吗？是一座很不错的城市，非要对比的话，是圣昆塔克更繁华，但我觉得啊，白炬镇的发展潜力更强一点。那里我认识的人更多，我可以让哈尔冈达，给你和阿丽娅弄一间房子，你们就去那里……”
“轰————”
窗外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炸响声，打破了对话。
恰就是在这一刻，格温被吓得浑身瘫软，一直挺得笔直的腰背，也一下子软了下来，径直向前倒去。
“你怎么了，没事吧？”
张人凤也只能将她搂住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刚刚还好好的呢，怎么聊着聊着，突然整个人就不行了。再看她的样子，脸色发白，脑门只冒虚汗，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，刚才那骄傲而又坚韧的女孩，好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“有问题，刚刚那不是打雷。”席恩一下子站了起来，凭着多年对自研武器的绝对掌控力，做出判断，“是手雷爆炸的声音。”
“手雷？”
风栖港就这么点大，要说突然之间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第二方势力，也和红中帮一样，用上了这种走在时代前沿的武器，未免太不靠谱了。
“是酋长，他们遇到拉姆斯帮了。”
张人凤面色一变，孰轻孰重，他再清楚不过，立刻将格温环抱起来，轻轻放到了床上。这一次，少女也没再阻止她，自从说出白炬镇三个字后，她好像丢了魂一样，迷航进了完全不同的时空。
他已经预感到，这个地方，或者至少是来自这个地方的人，曾对她造成过什么严重的创伤。
或许，就和她的腿有关。
可惜现在时间紧迫，他也无暇深挖了。
“现在别想这些了，你好好休息吧。”他沉声说道，“下次见面时，我们再聊。”
————
时间稍微倒退一些。
哈根山脉侧边。
狸子洞中。
……
“真没意思，就这么几个子儿，我还指望能大赚一笔呢。”一个嘴角有豁口的剥皮帮成员，叹了口气，将钱包里的所有钱都倒了出来，连一张美钞都没看见，只有十几枚硬币，怒骂道，“穷的叮当响！”
“估计那家伙的钱，都花在雇人上了吧？那五个赏金猎人，就是他花钱雇来的。”
“呵，赏金猎人？省省吧，你见过哪个赏金猎人的团队，是这种配置的？”有人不屑笑道，“一个黄番佬，一个印第安人，还有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，去开马戏团差不多。”
“他们和卡斯特不对付，只要留在这儿不走，早晚，卡斯特会叫我们收拾的。最好别让铁桶插手，他就喜欢把别人脑袋捏爆，弄得一点意思都没有。”
“你们看到她没？就是脸上有疤痕的那个，那身材……啧啧……多厚的衣服都遮不住。”豁唇脸上挤出一个笑容，搓了搓手，煞有介事地说道，“信我，要找就找这种的，能爽到天上去。”
“我倒是更喜欢另外一个，看着瘦瘦小小的，还留着短发，像个男孩子。”
“那可不是嘛，梅休先生，你就是喜欢‘破门而入’，对吧？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—！！！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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