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够。”图库深吸一口气，露出难以捉摸的复杂神情，一下子从一个怒不可遏的莽夫，变得沉静而又镇定，好像有两个不同的他，同时处于同一具身体上，“别在这儿谈，换个体面地方。”
“客随主便。”张人凤笑了笑，“你定。”
“今晚六点，来我家吃顿便饭吧。”图库很自然地收起金块，干脆利落地起身，“会有人带你们去。”
————
说是“家”，实际上，根本就算是一座守备森严的碉楼，哨所。
有趣的是，即便是在如此无序、野蛮的环境里，他们依旧下意识模仿着闻名世界的细节。图库的家坐落在高处，和柴德尔相似，俯瞰着这个由他统治着的小王国。
马蹄落在烂泥地上，一步一步地行走，眼看距离碉楼越来越近，小梅紧张得直咽口水。
和想象中差不多，如此偏僻的地方，自然不可能有大厨来做什么高等料理。但食材很新鲜，都是山里打的，货真价实的“野味”。这一次，没人再让他们上交武器，三人穿过戒备森严的木质哨塔，进入碉楼内部，这里比外面看上去宽阔不少，背靠山崖，易守难攻，确实是个很好的据点。
在碉楼旁，就是怒雷帮马厩，和外头宣传的一样，所有马的马腿上，都绑着一根蓝丝带，来代表他们的身份。
大门拉开，他们踏入了方圆百里之内，最危险的房间。
……
“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。”图库神色自若，咀嚼着新鲜的鹿肉，他不喜欢用刀叉，而是直接用手抓着吃，尽显其彪悍本色，“你们到底是谁？”
“有必要吗？”
“……一般来说，是没这个必要，我向来是来者不拒的。但你们有点太……哈哈……”图库嘬了一下手指头，哈哈大笑，“明白吗？你们看着太奇怪了，不问个明白，我很难放心地跟你们合作。”
很合理的要求，合理得像个文质彬彬的生意人。
张人凤与麦克对视一眼，最终，还是由年纪更大的麦克开口，会显得更有说服力。
“简单来说，这家伙有一种特殊的技巧，叫什么‘罗盘’来着，类似东方神秘魔法，可以探寻到地面以下的金子。我出钱雇他，挖出金子，我们自己再分，就是这样。”
他用十分简短的话，说明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，人设就要尽可能短，越长，越容易被听出来破绽，“我们从南边的红石镇来，在风吹沙稍作休整，一路朝这边赶，终于来到了这里，你们管它叫……‘灰狼山脉’？”
“我的地头上有金子？”图库笑嘻嘻地问道。
“有。”张人凤点头，“而且很多。”
“跟人打听之后，我们得知，这里是你的地盘。”麦克温吞吞地说道，“如果不和你打声招呼，就私自拿走你的金子，未免有点太不够意思了，你说呢？”
“……是有点。”图库歪过脑袋，眯起那双可怕的眼睛，在小梅身上来回扫过，“不好意思，老爷子，我刚刚说了，请你们‘自我介绍’一下吧？你们来了三个人，却只介绍了两个。”
“这小姑娘呢，她是干什么的？”
“她以前在学校念书，懂点地质学。”麦克睁着眼睛胡扯，“可以从土壤、石头的状况，判断附近适不适合开采。能看一些复杂的地图，对我们有点用，我就把她带上了。”
“这么说，她是个人才啊。”图库不怀好意地笑着，擤了一下鼻子，满不在乎，大口咀嚼，“说真的，这个蹩脚的故事，是花了多长时间编出来的？因为我很久没听过这么扯的事情了。我……”
“当！”
最有说服力的，无疑是让他亲眼见到明晃晃的金子砸在桌上，这质量、这手感，简直堪称无敌，直接把他准备好的话，全都打断在喉咙里。
为了让图库信服，张人凤用刀将这块巨大的金子切开，分成了好几份。即便如此，它的体积依旧算很大了，图库的两只眼睛被黏在上面，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。
用它来当鱼饵，钓这些亡命之徒，绰绰有余！
“我的合作伙伴，刚刚只说了部分真相。真正的情况是……我们缺乏人手。”张人凤继续说道，“本地的淘金者，抱团抱得非常紧，一旦让他们知道这里有金子，就会蜂拥而至，和我们哄抢金块。”
“你们刚刚放倒了我二十个手下。”图库咂了咂嘴，沉声道。
“二十个没带枪的手下。”张人凤纠正道，“要是有枪，就不会那么容易了，对吧？”
“别把事情弄复杂了，图库先生，其实很简单：我们发现了一片潜力很大的金矿层，大得远远超出预期。但仅凭三个人，只了能带走其中的一小部分，还要面临和当地淘金者发生冲突的风险，所以……”
“我想借用一下怒雷帮的名声，和人手。”
第二十八章：太，太，太，硬！
“我为什么非要跟你们合作？”图库拿起叉子，像小孩子一样，将盘子里的面条卷啊卷，搅成一个鸟巢的形状，一边问道，“我完全可以在得知金子埋藏的地点后，把你们都杀了，不是吗？”
“因为，这不是一锤子买卖。”张人凤摇了摇头，“新伊丽莎白州，是片埋藏金子的福地，我们打算到处都走一走。我的合作伙伴告诉我，在这片地头上，你们怒雷帮的人最多、枪最多，如果能跟你们达成长期合作，对我们来说，也更有利。”
“哈！这么说……”图库将面条一口吞下，上身支撑着桌子，冷笑着看向他，“你们，是想成为帮派的‘Amigo’（朋友）？”
“只要能赚钱，怎么称呼都无所谓。”麦克瞪着死鱼眼，丝毫不怵他，“规矩我们懂，真的挖出金子，赚到大钱了，七三分成。”
“先别急着谈分钱的事儿，老家伙，我还没说同意呢。”
图库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，喝了一口红葡萄酒。
他喝酒的动作全无优雅可言，如同牛饮水一样，直接将酒倒进嘴里，图个解渴，“虽然你们说的天花乱坠，听上去也还挺像那么回事，但……我这边呢，稍微遇到一点点麻烦……”
他举起双手，比了一个引号的手势，似乎自己也觉得可笑。
既然都是对着胡说，那就胡说到底吧。
“怎么讲？”张人凤微微皱起眉头。
“红中。”图库冷笑着，忽然将目光转向小梅——他们三个人中，承压能力最弱的那个。
好在，小梅的临场发挥十分出色，成功兜住了，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，只管自己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。这就是她的在故事里的人设，一个懂点地质学的小女孩，从不掺和进生意上的事。
……
餐桌上的气氛，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肃杀。
张人凤笑而不语，麦克面无表情，小梅埋头干饭，三个人各忙各的。
而这一切，都被图库尽收眼底，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的反应，舔了舔手上沾的油腥。
窗外，寒鸦呱呱地叫着，扇动翅膀，羽翼扑腾的声音与山林融为一体，更显聒噪不已。
“……红中？”沉默过后，麦克第一个开口。
“红中，大名鼎鼎的the red one。”图库指了指张人凤，笑着说道，“对了，这哥们儿是外国人吧？他知道红中的传说吗？哈哈哈哈……那家伙是个疯子，这年头能比我还疯的，可不多见了。”
“所以，这个红中……”张人凤极其谨慎地遣词造句，“是跟我们有关系呢，还是跟金子有关系？”
“都有关系。”图库笑着说道。
“哦？”张人凤挑了挑眉毛，将手按在桌子边缘，“莫非，他就在这座刀疤村里？”
“在。”图库将眼前的烤羊肋排拿在手里，用那鲨鱼一般的好牙口，咀嚼得咔哧咔哧响，直掉肉末，“……也不在。”
张人凤和麦克对视了一眼，十分符合人设地，噗嗤乐出了声。
“这话倒有几分哲学家的味道了。”
“哈哈，没错，索尔也说，有时候我像个哲学家。”啃完了肉，图库将牙齿咬碎了骨头，嘬食着里头的骨髓，“我是干什么的，明白吗？”
“土匪？”麦克瞪着死鱼眼说道。
“正解。”图库自觉荒谬，摇了摇头，一面说道，“我抢劫那些自命不凡的富家子弟，装载货物的火车，装满现金的银行马车，还有那些……倒霉的过路人，最后一个业务，主要是我的手下在干，这群小伙子，精力旺盛的没处发泄，总得找点事情做做。这样的好日子，差不多持续到一个月前。”
“那个叫红中的家伙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，打劫了我。”
“是吗？”张人凤直勾勾地盯着他，皮笑肉不笑。
“一点儿不错。”图库拍了拍肚子，竟然还露出委屈的表情，“我在外面拼死拼活，冒着生命危险抢回来的东西，十回有八回，都被他给劫走了。那家伙在白炬镇发疯，把诺德林一家当猪一样宰了，又杀了科林家的二少爷，搅得风吹沙满城风雨。”
“现在，他流窜到我的地盘附近……我总感觉后脖子发凉啊，他迟早会对我下手的。”
“这么说，这个红中应该很有钱了。”麦克不经意间，看向了张人凤，“还有这事儿？”
“从没听说过。”张人凤摇了摇头。
“你看，事情就难办在这儿，如果没有这个‘红中’，一切安好。咱们该合作合作，该赚钱赚钱。但现在，他就潜伏在大山的阴影里，随时随地准备杀我。今早，我的夜巡队员没有回来，保不准就是被他给做掉了。”
“没准，他此刻已经以某种身份，混到我们帮派中间来了。”
图库的眼神有些游离，如同一同隐藏在树丛中的狼，紧紧盯着他的猎物，凶狠之中，却也不乏狡黠，“所以，Amigo，在我看来事情也很简单……要么，你帮我们办了红中，真挖出来金子，我们可以五五分成。要么，你们就只能离开这儿，另请高明。”
办了红中。
上哪儿办去？
麦克一时间闭住了，这不在他们预先定好的说辞之内。他一时间搞不清楚，到底是张人凤的身份已经暴露，还是这家伙在故弄玄虚。
但很显然，张人凤不吃他这一套，直接拿出刀子，“当”的一声，插在了桌上。
帷幕之下，房间的拐角处，突然涌出来一大票小弟，举枪对着他们，却都被当成了空气。
张人凤面不改色，盯着对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孔，咬紧牙关，继续着他的表演，“什么红中，从没听说过的乡巴佬。我不认得什么红中，只认一件事：敢挡着我赚钱的，管他红黄蓝绿，都得死！”
“砰！”
图库旁若无人地拍了一下桌子，对他竖起大拇指，“硬汉！”
“够硬吗？”
“太，太，太，硬！”图库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双手撑着桌子，整个人站起来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，“你这个Amigo，我是交定了！”
“硬不硬的以后再说，我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。把那块绊脚石彻底给做了，咱们开开心心挖金子、赚大钱！实在不行，咱们可以兵分两路。”张人凤的语气无比诚恳，“我留在刀疤村，当你的贴身保镖。我的两个同伴负责带队，带上你们的棒小伙子，去山下，把金子挖出来。”
“红中要是敢来，我就敢做掉他！”
……
图库也不说话，就这么盯着他看了许久。
仿佛延迟的劲头终于过去了一样，忽然爆发出一阵怪异的大笑，笑得十分不自然，好像是故意把笑声往外挤出来一样。
“就这么办！”
第二十九章：房租不白付
时间约定在了一周之后，就如张人凤说的那样：到时候他留在刀疤村，麦克和小梅带队，领着一拨人，去把金子从地里掘出来。
图库给出的理由，则是挖掘工具不好找，铲子、铁锹这些，总不能让帮派的小弟们徒手去挖土吧。
附近的白杨镇盛产武器，这种东西却没得卖。得去再远一些的红石镇，那里有一家很大的杂货铺，说不定能淘换到需要的东西。除此之外，金子肯定也不可能一天挖完，这几天人吃马喂，都得提前准备好，粗略算一算，花个一周时间，确实也不过分。
图库邀请他们在他家里住着，自然是被一口拒绝了，听到他们打算定居在阿拉娜家里时，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小心点儿，那小姑娘可不是个省心货色，和你们家的比起来，差得不是一点半点。”他巴咂着嘴，不怀好意地说道，“哪怕你强迫她跪下，她也会把你那玩意儿咬断的，她就是这操性。”
……
返程路上，又路过那间酒吧，里头依旧声色犬马、热闹非凡，破洞还没堵上，发癫嚎叫的声音便从里头冲出来，夹杂着粗鲁下流的叫骂声。好像下午那场冲突，压根就是一场梦，没人放在心上。
如果是刚刚到这儿的小梅，估计会忍不住蹙起眉头，但眼下，她已经在刀疤村最危险的地方走了一遭。尽管她不是和图库直接对峙的那个人，但……光是同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同坐一桌，对一个15岁少女而言，都需要消耗全身的勇气。
她已经没力气去在意，自己到底处于怎样一个环境里了。
“刚才，那家伙提到你了。”确认了四下无人，麦克才开口道，“怎么回事，你以前跟怒雷帮有过节？”
“我从来不跟帮派牵扯太多。”张人凤摇了摇头，“除了之前，和【黄衣人】短暂合作过一次，抢了银行，登过一次报纸。但那时候我还不叫红中，他们大概把我当成什么无名小卒了。”
“那……那他突然在饭桌上，提起红中的名字……是不是发现我们了？”小梅的声音有些颤抖，“红中先生刚刚犯下这么大的案子，又被柴德尔家族全州通缉，他们有可能已经……”
“不，不会的，他在虚张声势。在风吹沙那块地方，知道我就是红中的，一共就只有三个。查克、你和麦克，其他人都死完了。我的通缉令上，连高矮胖瘦男女之类的基本信息都没有，他凭什么断定我是红中？”
张人凤的语气很笃定，却遭到了麦克的白眼。
“还需要知道？普天之下，用着一黑一白两把火山手枪的怪人，也就只有你一个了。他可能只是怀疑，还不确定，所以试探一下你的反应。”
说到这里，麦克无奈的地叹了口气，“确实，光凭这个，还不足以下结论。但你不会真以为，这种脑子有问题的悍匪，做起事情来，会讲什么逻辑吧？他要是觉得你有威胁，最好的办法，就是一枪把你给毙了。”
“只是你描述的金子太诱人，暂时把他给吊住了而已。对他来说，一周之后，你就没用了。”
“一周之后，他就没用了。”张人凤淡淡地说道，随口一句话，就让小梅惊得寒毛倒竖。
“……”麦克的脸部抽搐了一下，很快恢复常态，略带讥讽地笑道，“还真是语出惊人呢，红中。身处敌人的老窝，能活着回去就算走运了，你还打算干什么啊？”
“我们出了足足半块金子当成本，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？”张人凤回过头，看了一眼屹立在黑暗尽头的碉楼，眸中迸出几寸精光，“我就不信了，规模这么大的一个帮派，肯定有藏宝的地方。以图库的性格，说不定就在他房间的某个夹层，或者埋在附近的什么地方。”
“接下来的一周，我也有时间去打探打探消息，走的那天，我要他连本带利，全都还给我。”
张人凤的语气十分轻松，“反正这些钱来路肯定不正，拿了就拿了。”
虎口夺食这个成语，已经不能形容他了。
麦克找不到更合适的谚语，只觉得这家伙对自己的能力极度自信，自信到了狂妄。
如果他知道，在杀死科林的第二天早上，这家伙就去柴德尔家的大庄园转悠了一圈，并成功找到了地窖入口，估计就不会这么大反应了。他算是把富贵险中求这几个字，演绎到了极致——甚至听他刚刚的意思，连图库本人，都不打算放过。
麦克的动作、神态都特别无奈，他也没有开口劝，劝有用的话，他根本就不会去杀科林。
“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。”麦克提醒道，“吉赛尔还没消息呢。”
“五天之后，他会出现的。”张人凤对此信心满满，“这么多黄金，如果他自己不下山，就得派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去。根据那个胖子的说法，吉赛尔是这个据点的二当家，以他的威望，是承接这个任务的不二人选。”
“换言之，这个吉赛尔，现在必定不在帮派里。所以图库才会一拖再拖，甚至搬出什么‘红中’的说法，来尽可能拖延，就是要等他回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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