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话说到这个份上，众人哪里还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，尤其是阿拉娜，只觉得一切似曾相识。因为在刀疤村，也有一栋一模一样的红房子——她曾在那里，见证了一起残忍的凶杀案，而凶手本人，也在数日之后，在红房子里，被张人凤活活打死。
“潘妮才六岁……”小梅气得牙关紧咬，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，好像快要炸开了，“你们这群畜牲！”
“小姑娘，怪我也没用，我不好那口，但是有人喜欢。”
拉姆斯勾起半边血肉模糊的脸，露出一个狰狞冷笑，“有人出钱，就有人提供服务，这就叫做‘市场’。那座红房子，是卡斯特一切权能的来源，他所提供的，就是这样的服务——不管有多么天马行空，不管在外人看来，有多么禁忌，他都可以满足。”
“不玩点常人不能接受的，又怎么能体现，他们和常人与众不同？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像是听够了，没有再问什么，肃然起身，面色沉静，看不出多大愤怒。
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，这就像火山喷发前的片刻平静，真正的熔浆，正在不可视的地表之下，汹涌而狂放地奔涌着。
他做了个手势，同伴们也心领神会，立刻跟上，转身欲走。
“等一下……你说过要留我一命的！”拉姆斯像是察觉到什么，剧烈地挣扎起来，“给我松开！”
“是啊，我是说过，我也做到了。”张人凤回过头，投向他的眼神，如玄冰般刺骨冰冷，“但它没有。”
“而且……你也好长时间，没有喂过它了。”
“啪！”
张人凤轻轻打了个响指，辅之以清亮的口哨声。
“可以动了哦～”
想也知道，最后那句话，肯定不是和自己说的。
一直低伏在他脚边的黑色细犬，忽地转过头，紧盯着拉姆斯的面庞，咧开嘴，像是露出一个笑容。
————
“哐当——！！”
盘子从手中滑落，掉在地上，引得大厅里的众人连连回望，脸上或多或少，都有些不满之色。
淡粉色的旖旎灯光，如迷宫一般纱布装饰，空中飘荡着的迷幻香料……一切细节，都是为了营造出最完美的温柔乡，这样的地方，是不容许噪音的，这也是卡斯特提供的“服务”之一。
卡斯特本人则是快步走来，显出十分担心的样子，先捧着格温的手，关心道，“没事吧？”
翻来覆去，检查了一遍，确认她的双手没有受伤后，卡斯特松了口气。
“……”
格温没有任何被关心的温暖感，她觉得自己像一件商品，而卡斯特刚才的举动，就像检查一个商品有没有坏掉，还能不能卖钱。
“都和你说了，不要走的那么急，你刚刚淋了雨，身体还很虚弱。”卡斯特蹲下来，帮她一件一件拾起掉在地上的葡萄，轻声笑道，“这是大事，马虎不得，让人去换一盘吧。”
格温如同在做一个噩梦般，没有开口说话，将这盘葡萄递给了路过的一个侍从——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，几乎能用未着寸缕来形容。
整个大厅里，她应该是穿的最多的女孩了。
这样的日子，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？
……
“那几个外来人，去过你家里了？”卡斯特半眯着眼，突然问道。
第三百零一章：我最讨厌的，就是失败的投资（今日三更！）
“我没有说！”少女好像突然应激了一样，压低声音，“我什么都没和他们说过！”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，嘘……别吵到其他客人，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聊吧。”
卡斯特竖起一根手指，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她，如同一个贴心的邻家长辈。但真正熟知他的人，绝不会将这个举动，当做他释放出的善意。这旖旎的灯光、放松的环境，如梦似幻的布置，全都是这只蜘蛛，编织出的一张大网，粘上了，就再也无法轻易摆脱。
“你在雨中摔倒了，那些人帮了你一把，出于回报，你才让他们到自己的房间里，躲了一会儿雨。这些，都是正常的社交流程，没什么好多说的。”
在无人的阴暗处，卡斯特端起玻璃杯，给她倒了满满一杯甜酒，一边微笑着，精准说出了她约莫三十分钟前的全部过程。
仿佛她和张人凤等人交谈时，这家伙就躲在柜子里旁听一样，令人不寒而栗。
格温并不觉得意外，这正是“蜘蛛”这个外号的来由之一，不管发生了什么，局势总是在卡斯特的掌控之中。
他总是事前就布置好了一切，才能露出这种温和的笑容，因为最残酷、最可怕的事，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来做。往往是针对他的反抗还在密谋阶段，第二天一早，那几个参与密谋的工人，就已经被剥了皮，挂在岸边示众了。
“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女孩，知道什么时候，该做什么事情，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。”
他的手从桌上落下，轻轻抚上了格温的金属假肢，明明是应该没有触觉的，少女却觉得浑身一阵恶寒。
“再过三十……不，再过二十分钟。”卡斯特左手掏出怀表，看了一眼时间，压低声音，神情飘忽而又神秘，好像下一个从他口中蹦出的，是一字千金的秘密，“逆转你人生的机会，就要来临了。把握住这个机会，你往后的人生，就可以过得无比顺利，甚至于，一脚踏进我们这些普通人，想都不敢想的世界。”
“这一次，把阿丽娅和那个新来的女孩，一起带上吧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格温听闻此言，顿时牙关紧咬，像一只炸毛的猫咪，眼神中满是愤怒，和不可置信，“不行，她们才那么小，身体根本就没准备好，怎么能把她送给那些禽兽？”
“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……这不是我们当初说好的吗？！”
“嘘，嘘，安静一点。”卡斯特依旧柔声安慰着她，但他的眼神、动作，还有语气中的平静，都不像是对一个活人，更像是在安抚一只应激的猫狗，“我能理解你，真的，你想保护她们。但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，你不可能一直保护她的。”
“你或许知道，该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，俘获住男人的心……在这一点上，你很有天赋，就像当初在舞台上那样。但你并不了解男人，孩子，尤其是手上拥有权力的男人。至少，不如我了解。”
卡斯特脸上的笑容变幻莫测，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，格温仿佛看见一只巨大的蜘蛛，正在织网，将自己包裹在里面。
嘶嘶嘶……
嘶嘶嘶……
“以我对派恩先生的了解，他对你的兴趣，已经差不多快要耗尽了。”
“手中握有权力，又是到他这个年纪的男人，已经很少会在一个女人身上，停留太多时间了。他所追逐的，无非是一种符合他癖好的，‘刺激’的体验。这也是我不会让你和他接触太长时间的原因，非要说的话，算是饥饿营销的一种吧。”
“即便如此，你能给他带来的刺激，还是在肉眼可见的消退着。”
“当然了，话分两头……”卡斯特轻轻捧起格温的手臂，温柔地笑道，“如果你愿意再牺牲一些肢体，我相信，他一定会重拾起对你的兴趣。并且这一次，会表现出极度的狂热，与痴迷。”
格温像被滚烫的炭烫了一样，眉头紧蹙，大力抽回自己的手臂，心惊肉跳。
她很清楚，如果这样做，真的能带来相称的利益，卡斯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。
上一次是腿，这一次……或许就是手臂？那下次呢？再下次呢？
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，她便绝望地颤抖起来，如同一只被掌心紧紧捂住的鸟儿。
“看，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。”卡斯特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，笑了笑，反过来安慰道，“没关系的，格温，这不是你的错。这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，会感到恐惧，就能远离危险，做出正确的选择。”
“你和她一起去，这么一来，伊林·派恩先生得到了全新的‘刺激’，你也可以不必独自承担压力，我也能赚到属于我的那一份钱……多好啊，一举三得，不是吗？”
“这条从塔奥先生那里定制，与你原先身材无比接近的金属假肢，可花了不少钱呢。”
他整理了一下格温的头发，又帮她摘去了肩头衣服上的毛刺，语气耐心，态度温和。
仿佛在对一个盛装打扮的洋娃娃说话。
“现在，我要去一趟码头，我们尊贵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，作为风栖港的代理人，我必须亲自去迎接才行。如我所言，这或许是你，还有那个可怜孩子，改变人生际遇的一夜。我忠诚的雇员会留在这里，如果有什么需要，和他提，是一样的。”
话音未落，身材高大，脑袋上戴着桶盔的铁桶，推门进来。
他粗重的呼吸声，仿佛一头直立行走的熊，头顶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了。
格温已经不太记得，这是不是她此生见过最高的人，但要说狠，估计能排在前列，仅次于小剥皮。她曾亲眼见到，铁桶仅靠五根手指，将一个男人的脑袋生生握碎，只因为那个男人喝醉了酒，踉踉跄跄，不小心吐到了他的鞋子上。
隔着桶盔，少女感受到一股阴寒视线，下意识耸了一下肩膀。
“现在，洗把脸，去你的房间里，拿出一个知心好姐姐该有的样子。去把即将发生的事，以尽可能快乐的方式，描述给她听。我希望三十分后，派恩先生收到的，是一份懂事的、令人欣慰的礼物，而不是一个尖叫、哭闹，吓坏了的小孩。”
卡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，语重心长地重复道，“你是个聪明的女孩，格温，你知道的……”
“我最讨厌的，就是‘失败’的投资。”
第三百零二章：这一刻，你便是上帝的天使
“red，red……”黑发女孩指着红色的墙砖，一字一句，认真地教学。
“rid？”阿丽娅炸了眨眼睛，歪过脑袋，发音十分蹩脚。可能是她搞不懂，这个单词的所表达的，到底是红色，还是砖块，于是问道，“What is that？”
“诶呀，你到底是哪里来的？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单词，都不会说啊，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嘛？”她摇了摇头，有些无奈，十分老成地大叹一口气，“算了，我不教你了，谁爱教谁教吧。”
阿丽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，好奇地盯着她看。
而这一幕，都被推门进来的格温看在眼里。如果放在任何其他地方，这一幕，都充满了天真和童趣，会令人不自觉地笑出来吧。
可惜，偏偏是在这里，在红房子的某个房间里。
奢靡的装饰，昂贵的梳妆用品，华美到妖艳的裙子，一尘不染的崭新浴缸，还有镶金的水龙头……这些东西组合到一起，充斥着大人的欲望，反而让眼前这一幕，变得黑色幽默起来。
“格温？”黑发女孩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不对，“你怎么了，身体不舒服吗？阿丽娅告诉我，你的腿又开始流血了，伤口都还没结好吧？这么快就安上假肢，真的没问题吗？”
阿丽娅好像才注意到这一点，连忙起身，凑到格温的右腿附近，一脸担心的样子。
“我……”
越是这样，越难开口，像是有一个纸团塞在喉咙口，把她原本要说的话，尽数堵住了。
“抱歉，潘妮……”尤其是对这个黑发女孩，格温有太多太多事情，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。尤其是今早在河岸上发生的一切，整个风栖港里的人都知道了，被锁在红房子里的她，却还一无所知。
对一个孩子来说，这实在太残忍了。
“不是什么好消息。”
……
磕磕巴巴地说完后，阿丽娅都有些吃惊，她竟然在一个六岁的女孩脸上，看到了如此深沉的表情。同样是六岁，阿丽娅却还在一旁呆呆地站着，当然，可能也跟语言不通有关系。她还不清楚，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处境。
“终于……还是来了。”潘妮叹了口气，尚且稚嫩的脸上，流露出一股仿佛要慷慨赴死的沉痛感。
人类对环境的适应能力，其实远比想象中要强的多，即便只是小孩子，当她置身于红房子这种险恶的生态环境中，耳濡目染，潘妮在以飞快的速度学习、成长着。
她亲眼看到，在这里，人的性命是如何的低贱。在这里，偶尔犯点小错，比如打翻碗碟什么的，倒还不会怎样，真正可怕的，是你失去了提供利益的价值。比如没能抗住某种恶劣的玩法，或者身心崩溃，或者怀孕，在长时间内，无法再为卡斯特提供一美分的利益。
这种情况下，等待女孩们的，恐怕就只有被“处理”掉这一个下场了。
“时间不多了，听我说！”
格温咬了咬牙，十分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，半蹲下来，对两个女孩低声说道，“还记得吗？之前我和你们说的，红房子内部有一条密道，上二楼，从杂物间穿过去，有一块墙根是裂开的。”
“下边是泥潭，刚下了雨，总算还稍微有点缓冲。你们年纪还小，身子骨也比较软，从那里跳下去，应该不至于摔伤。”
“一会儿……你们就跑吧，去找那几个外来人，他们住在山腰那边，好像是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。领头那个，是很少见的黄皮肤，一看就能知道。”
“记住，只到山腰，千万不要上山！山上有拉姆斯帮，他们还有很多条猎犬，不可能从他们手上溜掉的。要是被他们抓到，肯定会被再送到这里来，到时候的下场……就非常可怕了。”
直到今天，格温才将她一直以来的计划，和盘托出。
究其根本，是因为她自己也觉得，这个计划没什么可行性，甚至连赌都算不上，多少带点找死意味。两个女孩子，身上没有任何补给，又不认识路，甚至有一个语言还不通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能完成第一步，不被任何人发现，顺利走出风栖港，都是个奇迹。
中间只要一个环节出错，等待她们的，就是万劫不复。
卡斯特对叛徒的处理手法，向来是相当恐怖的，她不敢拿自己和这两个孩子的命，去赌一个如此渺茫的未来。
然而，发展到现在，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斡旋余地了。
如果继续在红房子里等着，再过十五分钟，她们即将面对的，是一群完全丧失了人性，不能称之为“人”的人，很难说会发生什么。与其去赌伊林·派恩会大发慈悲，让她们毫发无损地回来，倒不如先发制人，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哪怕是死，至少也是自己的选择！
“那格温姐姐你呢？”潘妮敏锐地察觉到，刚才格温所描述的情境中，成功逃生的，一直只有她们两人，“你怎么办？”
“……”格温沉吟许久，咬住嘴唇，摸了摸潘妮的脑袋，“那道缝，成年人的身体，是钻不过去的，只有小孩子可以。”
“姐姐会为你们争取时间，看到大厅乱成一团的时候，就照我说的，开始行动吧。”
任何人，在明知要面对死亡时，都不会有太平静，格温也是一样。
真正伟大的，是在恐慌、绝望、痛苦、愤怒之后，做出的选择。
“潘妮，阿丽娅就交给你了，如果最后，还是没能逃掉的话，也不要怕……”
格温做了一次深呼吸，在开门之前，回过头，露出一抹有些惊艳的笑容，语气却是如同交代遗言一样，透着几分悲凉，“不管最后要去什么地方，姐姐肯定都会在那里，等着你们的。”
————
“……”
明晃晃的大厅，像是一艘在海上行驶的大船一样，有些摇晃。
一直守在门口的铁桶立刻转身，巨大的影子投射下来，几乎将她整个身体掩住。他的脑袋被桶盔罩住，没有表情，这张金属、反光的脸，会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“还没准备好。”格温咬了一下舌尖，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……时间……不多了。”这是铁桶少有几次开口说话，他的声音在桶盔之下回荡着，显得低沉而又嘶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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