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我毫不怀疑，你能轻易破坏掉任何有形的载体，但……面对无形之物，你又能如何呢？”
“他们？”
然而，张人凤主打的就是一个拒绝精神内耗，卡斯特嘚吧嘚吧说了那么多，他却只注意到了最有实用价值的两个字，“你刚刚说……‘他们’会扶起新的伊林·派恩。”
“他们是谁？”
……
卡斯特处变不惊的神色，终于有了些许变化，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。
张人凤知道，自己算是摸到这条毒蛇的七寸了。
“你确定，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？”卡斯特的手摸到了笔，压低声音，带有一点警告意味，“知道了这个答案后，没有结局，也没有救赎。趁现在回头，或许还来得及。”
“呵……”
张人凤笑了。
“我已无救。”他十分坦荡地说道，“为何回头？”
————
“塔奥先生，醒醒，塔奥先生。”
“……”
塔奥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被唤醒，缓缓睁开双眼，一天的24小时，对于他来说远远不够。一再压榨睡觉时间的后果，就是只能在这些空隙的碎片时间里，用深度催眠的方法，快速入睡，再快速醒来。
对常人而言，这种做法无异于折磨，但塔奥却甘之如饴。
昏暗的地下石穴，火把的光芒明暗不定，石头斧凿出的墙壁微微倾斜，上面却铭刻着精致的浮雕。
悬于高空的“真理之眼”，在黑暗中俯瞰他，仿佛要朝他倾轧下来。
塔奥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，这身深灰色的大袍，此前不知在哪个阴暗角落放着，一股霉味。而想要踏入这片地界，便不得不穿着打扮如此，像一只漆黑的乌鸦。脖颈之上，还要挂着一串淡铜色的锁环。
在冰冷的石椅上，还坐着两名少女，都是和他一起来的。
“马上就轮到我们了。”
他的助手，是那个身材格外高挑，将亚麻色长发梳成两截短麻花辫，面容甜美的女孩。
将他唤醒后，她便忧心忡忡地看着塔奥，脸上写满了担心，“这可是关系到经费的重要谈话啊，您没问题吧？”
“放心，张。”塔奥推了推眼镜，“靠着佐拉埃尔家族的投资，我们姑且能撑过上半年……”
“谁关心这个啊？”助手摇了摇头，蹙起那对柳叶眉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，“我们快要养不起小狼了。”
……
坐在他左侧的金发少女，听闻此言，只是微微转动眼眸，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，看了塔奥一眼。
第三百十三章：光与影
“什么？”塔奥短暂地抬了一下眉毛，对他来说，这就算是表达惊愕的方式了，“据我所知，我支付给娜梅莉亚女士的酬劳，还不足以掏空……”
“谁说酬劳啦，是饭钱啊，饭钱！”助手好像意识到，自己的说话声音太大了，有些心虚地看了看紧闭的大门，以及站在大门两侧，同样穿着深灰色大袍的侍卫，赶紧捂住嘴巴，小声抱怨道，“您从来不看账本的吗？我不是都会手抄一份，放在您桌上的嘛？”
“我没有时间，留给那些无意义的数字。”塔奥的回答简直要把她气晕。
“好吧，那我就给您科普一下……”助手妹子咬了一下嘴唇，因为身高差，她不得不低下头，才能凑到塔奥耳边，轻声说道，“那些酬金，足足有三分之一，都换成食物，进到小狼的肚子里去了！说实话，我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，这都算得上世界奇迹了吧？您应该去研究一下她的身体结构，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呢！”
娜梅莉亚，也就是被她称为“小狼”的少女，以僵硬的英文，蹦出几个单词，“饭，吃的，约定。”
“嘛，就是这样。”塔奥点了点头，“娜梅莉亚女士的那部分食物，是不能随便克扣的，等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，你就会明白了。张，拜托你再想想其他办法。”
“哈？”助手小姐的语气逐渐夸张，眸子也半眯起来，“我有必要再提醒您一次，我只是您的助手，不是您的管家。而且，还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嘛，只要在会议上，哪怕说服一位‘密涅瓦’，就能拉到足够的投资了。”
“他们不会的。”塔奥看向那只悬在高处的真理之眼，喃喃道，“他们和赫克托一样，都只是把我当做消遣时间的小丑。”
……
“来自多弗丘的塔奥·A·雷斯先生，见习矿工！”门口的侍卫高声喊道，“轮到你了。”
————
赤脚行走在冰冷的石砖上，塔奥并没有感受到历史的厚重，相反，他产生了一种很阴冷的体感，愈发将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。发自内心地，希望这个无聊的仪式赶紧过去。
从侍者手中接过火把，他在会场绕行一圈，将几位密涅瓦身前的火盆一一点燃，走了一个标准的半弧形。
火光灼灼，照拂着大到只能用空旷形容的厅室，岩壁之上，足有千百座石窟，匠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塑造这些神像。哪怕只是站在这里，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敬畏之心。哪怕是不信奉神明，光是这雄伟景观背后的人力、财力，也足以让人生畏。
一束天然光从高处打落，其所映照之处，有一幅骷髅圣心的彩画。
大厅内坐着七道身影，有六个人身着红袍，而坐在最中心的那位，则是身着黑袍，其脖颈的位置同样挂着锁环，环扣的数量，都比塔奥要多一些。
他在骷髅圣心的画像处单膝跪地，这是每次觐见时，必须要走的流程。
“你又一次现身了，塔奥先生。”戴着鹿角面具色男人语气不善，“还把不属于我们的成员，带到了密室里，这玷污了我们神圣的传统。女人是不允许踏入这里的，更不要说，还是外邦女人的杂种。”
“张·提托是我的实验助手，娜梅莉亚女士，则是受雇于我，保护我人生安全的保镖。”塔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，“您也知道，多弗丘最近并不太平，先生。”
“养一个杀人鬼当保镖，你的胃口倒是不小。”戴着野猪面具的男人，声音十分浑厚，嗤笑道，“你最好留心点，哪天她凶性大发，没准会把你咬死在床上。”
“各位尊敬的先生。”塔奥面色沉静，试图将话题引向他自己，“我希望能向你们汇报一下，上一个周期内，实验的相关进展。”
“实验？”戴着小丑兔面具的男人摇了摇头，“你是说，除了给残疾人定制假腿，和给小孩子做玩具之外，你还进行了其它实验？”
“经费有限，我不得不用这种方法，来解决一些开支。”塔奥看向他们，“但是……”
“恐怕我们能批给你的钱，也比之前更少了。”戴着小丑兔面具的男人叹了口气，忧心忡忡地说道，“我们已经丢掉了白炬镇。”
“我们也丢掉了圣昆塔克，至少，丢掉了一半。”他做了一个“money”的手势，语气沉痛，补充道，“最赚钱的那一半。”
“私酒、赌博、地下黑拳、走私、黑市……原本成熟的产业链条，都在一夜之间，被完全打碎。稳定可控的利益，也随之破灭。”戴着野狼面具的男人，用手指敲打着椅背，语气有些厌恶，“不得不承认，我们对这家伙不够重视，也低估了他的破坏力。”
“啪嗒！”
他随手一掷，丢下来一块小木牌，上面以红色的笔触，写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文字。
“中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戴着灰狼面具的人问道。
“没什么，只是……”塔奥沉声道，“听到这个消息，非常遗憾。”
“你当然是。”戴着灰狼面具的人揶揄道，“希望你能理解，塔奥。如果说之前，我们或许还有兴趣，为了你的天马行空买单，但现在……我们有更加实际的事情要处理了。”
“我们之前讨论的可是‘永生’。”塔奥抬起头，平静地说道，“自古以来，追寻永生的代价，都是很高昂的。”
“自古以来，谁又真的永生了呢？”戴着野猪面具的男人笑了笑，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两年之前，你还信誓旦旦地说，研究出了时空穿越的机器。结果就是将一个犯人绑在椅子上，活活电死，好一场公开秀。”
“哈，我也记得这件事……”戴着小丑兔面具的男人笑道，“最有趣的是，那张椅子的设计图，貌似还被一个白炬镇的医生偷走了吧？那个穿紫色西装，油腔滑调的男人，叫什么来着？”
“……奇尔顿。”
“对，对，就是他，他用这个开了家诊所。你还把他告上法庭了，理由是产权纠纷……哈哈哈……真有意思。”戴着鹿角面具的男人，丝毫不掩饰他语气中的嘲笑，“居然真的会有律师，帮你接这种单子啊。”
“吉米律师，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，他总是把委托人的利益，放在第一位。”塔奥不冷不热地回答道，“可惜，这起案子，最后没能赢下来。”
“相信你也能看出，为何我们对这项研究的前景，不太看好。尤其是……当它还需要高额经费的时候。”戴着公鸡面具的男人，声音听起来便有些年纪了，但他至少没像其他人那样嘲笑他，只是摊了摊手，“我们面临着一些……内部问题。”
“当然，我们也不反对你私下活动，募集项目资金。南边的佐拉埃尔家族，现在和你关系不错吧？”
“是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。”塔奥有些隐晦地说道，“赫克托先生委托我，帮他治疗一些……身体上的障碍。”
第三百十四章：蟒蛇与豪猪（还·31）
“该死的骗子，终于走了。”戴着金丝猴面具的男人沉声道，“居然让两个外邦杂种走进圣殿……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？”
“你认为他是骗子？”戴着公鸡面具的男人问道。
“我怎么认为的不重要，老公鸡，我知道，他‘就是’骗子！过去四年，靠着各种各样不能见人的手段，从我们这里，一共骗走了三万八千七十三美元！”金丝猴的声音很年轻，充满了不可一世，冷声道，“也只有你们这些老家伙，会去相信他的鬼话。”
“不管是不是真的，我们现在都没有这种闲钱，调拨给他了。”野猪面具恨恨说道，“早知如此，风吹沙那起案子的时候，就应该把他按死的。现在倒好，仅仅因为他，我们已经失去了两座富庶的城镇！”
西部很大，一些完全没有油水可刮的城镇，无疑也不在他们的餐盘上。只有像圣昆塔克、风吹沙、白炬镇这样，靠近现代文明的城镇，所产出的利润，才能入他们的眼。
这样的城镇，数量并不算太多。
“银行呢？”灰狼面具沉声问道，“我没记错的话，在白炬镇，还有一家我们的银行吧，不能通过那个，来想想办法吗？”
“很遗憾。”小丑兔面具摇了摇头，“白炬镇的洗牌，可以说是非常彻底，不光光是镇长，就连梅斯维德银行，也和外界切断了联系。我们被完全踢下牌桌了。倒是圣昆塔克……现任的市长依旧是梅森，我听说，他是个通情达理的男人。或许还有斡旋余地。”
“他最好是真的通情达理。”野猪面具冷哼一声，语气里很是不满，“我就不明白，那个红中再厉害，也只是一个人而已。我们的人呢？军队，骑警， 还有平克顿侦探，都到哪儿去了！”
“老公鸡，你怎么说？”鹿角面具后，射出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，“平克顿侦探事务所，是你的地盘吧。”
……
老公鸡半躺在椅背上，呼吸格外平缓，一张一弛，仿佛这里不是圣殿厅堂，而是他自己家里。靠着温暖的炉火，手上该过着毯巾，就这么沉沉睡去。因为戴着面具，不好判断他的表情，有那么一瞬间，大家以为他真的睡着了。
直到他忽然转过头，将视线投向了那位坐在主位，身披黑袍，自会议开始以来，一言不发的“启示者”。
“你们应该也知道，现在的红中，不只是他一个人。他的队伍里，聚拢了很多厉害人物，就我目前所知道的……还有两个杰克帮成员。”
一说到杰克帮，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反应，一下子都坐直了。
“我只要一个准信，如果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，打不打？怎么打？请您给我们透个底。”
“……”启示者没有立刻回答，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木杖，他那亮银色的金属面具，在黑暗中，反射着冰冷的光辉。
拐杖的顶端，铭刻着一只隐忍的寒蝉。
“其他人无所谓。”他用木杖敲了一下地面，“红中留下，我要活的。”
“活的？”野猪面具的声音有些激动，“他让我们少说损失了10万美元！”
“从他的行动模式来看，他就是一个纯粹的破坏者，根本不可能和我们合作。这一点，从他在风吹沙大闹一场，还放火烧掉莱恩的宅邸，就足以看出来了。我不明白，为什么上头对他，还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期待！”
“确实如此，先生。”小丑兔面具的遣词更加委婉，但表达的意思，都是一样的，“我组织起团队，针对他犯下的案件，对他做过一次心理分析。结果表明，比起凡人，他更愿意将自己当做上帝，来裁定别人是否有罪。我们和这样的人，是走不到一起的。”
……
“千军易得，一将难求。”启示者转动木杖上，轻声问道，“放心，不用你们来管，抓到红中后，我会负责看管好他，让他成为我们的一员。”
“您？”鹿角面具的语气不可置信，“您……是指，您亲自来吗？”
“有难度吗？”他转而看向老公鸡。
“非常有难度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嚼烟，手指在里头搅和两下，拔出一缕烟丝，放到嘴里嚼吧嚼吧，行事作风宛若一个老牛仔，“不过，既然你都开口了……”
“我会尽力去做。”
“好。”启示者倚着木杖，缓缓起身，“感谢各位今日拨冗前来。”
“就到这里吧，我们下一个满月再见。”
————
“看你的表情，好像早有所料啊，哈哈……不知为何，我一点都不意外，你们一头撞在他们身上，也是意料中事。”
看着簿子上的“光照派”一词，张人凤的神色有些复杂。
克比因的预言应验，自己确实和这群玩弄光影的家伙，迎头撞上了。
他摇了摇头，将这些宏大的对抗甩到脑后，眼下，还有许多实际的事情要处理呢。
“砰！”
他将一把亮闪闪的左轮拍在桌上，滑给了卡斯特。
“按照约定，你给了我答案，我也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。”张人凤开口道，“只有一颗子弹。”
“……”卡斯特打开弹巢，检查了一下，确如他所说。看着黑洞洞的枪口，他的神色有些复杂，真到了临了的时候，任何人都会害怕的。平淡如水的心绪，仿佛也被这黑洞洞的枪口所吞噬。
“你应该感到幸运。”张人凤面无表情地说道，“下了地狱之后，去找图库、温迪戈，或者你熟悉的伊林·派恩，问问他们，你就会知道，我对你有多仁慈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卡斯特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笑，“我可以在最后，给你一个建议吗？”
“说。”
“你见过蟒蛇吗？它的体积庞大，胃口更大，和一般的蛇不同，鸟雀之流，只不过够它塞牙缝的。小羊羔、小鹿，这些动物，才是它的硬菜。它会将它们完全吞下，而后，便静卧不动，花上几个月的时间，将这份几乎能将它撑爆炸的猎物，消化殆尽。”
“简单来说，吃相固然残暴，但吃完后，就比较斯文。任何向外扩张的团体，都应当如此。”
“但你们却不像蟒蛇，红中，你就像一头发了情的豪猪，浑身是刺，横冲直撞，可劲地折腾，拱翻一切挡在你前面的东西。”
“可不要学豪猪，红中。”卡斯特看着他的眼睛，悠悠说道，“豪猪的下场，是被万箭穿心。”
“而蛰伏不动的蟒蛇，却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冬季，迎来下一季新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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