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对老张来说，杀人，尤其是杀这种明明不入流，却又喜欢上嘴脸的小角色，就像掸落了身上的一颗灰尘。杀完之后，他眨眼就忘了，主要是类似的家伙，杀的已经太多，也着实没什么可记的。
但，在旁人眼里，尤其是在这些幼年的“大侠”们眼中，冲击力是无比巨大的。
“等一下！”少女赶紧起身，眼里闪过些许神采，方才的敌意，也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，“你是外面来的吧？”
张人凤点了点头，关于这点，他没必要隐瞒。
驽马镇并不对外封锁，外头来的人多了，再多一个黄皮肤，也不会怎么样。
“我叫里欧，是‘浪客帮’的老大，这几位，包括被你打昏的那个……他们都是我的同伴。”
和科林一样，这个叫里欧的少女，也沉浸在危险的帮派游戏里。但至少，她选择的主题是惩恶扬善，而不是欺行霸市，就冲这点，张人凤对她的脸色，便更加缓和些。
“我可以带你去最近的酒馆，只是，作为交换，你能不能教我一下？”里欧特别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，“一拳把人打死，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“嗯，怎么说呢……”张人凤挠了挠头，“可能我天生神力吧。”
第三百三十二章：自家白菜被猪拱了，是什么滋味
“呼……”
罗根吐出一口雪茄的烟气，眼神有些空无，盯着眼前那被盛满的马丁尼。
他的身形十分魁梧，尽管这身近乎工装的牛仔服饰，极大程度上压制住了这一点，但依旧能看出，强壮的身板轮廓。两鬓的头发略有些白了，但胡须却依旧十分茂盛，如海盗一般的络腮胡子，是硬汉的标配。
罗根的手指按在杯子边沿上，一圈一圈打转，却迟迟不喝。而是紧盯着不远处的角落，里欧不知什么时候，换了一个活力满满的单马尾发型，正在跟一个天知道哪里来的男人，有说有笑的。
“别。”罗根的语气压着一股火，“烦着呢。”
“哈哈哈，堂堂荒原狼，竟然也会有今天。”一个身体发福，脑袋却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，本想狠狠拍一下他的后背，既然被发现，也就改成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笑道，“至少你女儿的眼光还可以，抛开肤色问题，这男人挺帅的，眼睛是眼睛，鼻子是鼻子。”
“要是不会说话，黑掌，你可以把嘴巴闭上。”罗根的语气很是恼火，“又一个黄番……这座镇子，也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。”
“之前那个是混血吧？我听说，越是远地方的两个人，生出来的混血儿，就越漂亮。那女孩，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高的女人。”黑掌吹了声口哨，自说自话地从柜台上取下一瓶酒，给他自己倒了一杯，罗根也不拦他。
酒入愁肠，喝了酒，多少就要撂几句心里话。
“至少你还有他们。”黑掌的腔调有些酸溜溜的，“人们尊敬你、爱戴你，可没人在乎我这个过气的老铁匠。这才十二点都不到，你的酒馆里头，就聚了那么多人。”
罗根却丝毫不为此高兴，反而眉头紧皱，再次深深吐出一口气。
到底是处了几十年的老朋友，不需要语言，哪怕只是一个叹气的音调，都能听出他不在状态。
“怎么了？”黑掌问到。
“这个人数很反常，平时这个点，哪会有那么多客人来喝酒。”罗根沉声说道，“不光是喝酒的人变多，从我这里买酒的人，也变多了。这样下去，我的库存很快就会见底。你觉得这说明什么？”
黑掌不傻，但唯有这个问题，他以沉默相对。
“水有问题。”罗根的语气，夹杂着愤恨和无奈，“水源是从山脉里流出来的，人们喝不到干净的水，就只能喝酒来代替。这帮混账……在我们的水源里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。”
“潘托斯怎么说？”黑掌闷声闷气地问道。
罗根摇摇头，有些沮丧，“他尽力了，倒不如说，有胆子翻过堡垒山脉，已经超出他平时的勇气。”
“没有水喝，就只能喝酒，一喝酒，气血就上涌。越来越多的人聚在酒馆里，这儿简直像一个火药桶。有时候我真担心，哪天‘砰’的一下，就要爆炸了！”罗根描述得绘声绘色，但眼底深处，却流露出极度的排斥，“我这里一炸，就彻底压不住了。”
“大家可都看着你呢。”黑掌加重了语气，提醒道，“你是‘荒原狼’。”
他的目光向上瞥，移动到了悬挂在吧台上方，两把已经入鞘的刀刃。
太久没拔出来，就连刀鞘上，也沾满了灰尘。
“我什么都不是。”
罗根将燃着的雪茄，往杯中轻轻一点，只一瞬间，高烈度的酒精燃烧起来，形成了漂亮的火焰层，外蓝内红。火光映照着他的瞳孔，却显得如枯木一般，毫无神采，喃喃说道，“只不过是个赖在这里，不愿意动弹下的酒馆老板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你带领我们，攻破了堡垒山脉，第一次踏上田马镇的土地。”透过火焰，黑掌仿佛看到了那段岁月，眼里再度燃烧起火光，“你是我们的英雄！”
“再然后呢，发生了什么？”罗根却心灰意冷，“无非是更多的人、更多的枪，以及更血腥的镇压。这就是结局，老朋友，眼下，佐拉埃尔家族，已经彻底掌控了这片土地。”
“他们要人有人、要枪有枪，早已经不是腰里别着两把左轮，就能打遍天下的时代了。”
一个时代的落幕，总是伴随着垂暮的英雄，令人叹息。在失去了足够多的东西后，罗根也不复当初骁勇，想着能退则退。失去了生命，其他的一切，也就都成了空谈。
可惜，尽管他习惯性地一退再退，这一次，终究还是退到了墙根。
————
“咚！”
酒馆大门被猛地撞开，寒风灌入，令人后背发凉。
看到停在门口的马匹，马腿上那湛蓝色的绶带，罗根的眼睛微微眯起。
“艾米·罗森，见鬼……”
几乎是在一瞬间，罗根就意识到了什么，将眼神看向藏在角落里的里欧。而少女好像有些怕和他对眼神似的，将脑袋扭到了一边。
老父亲心中，仿佛有一万匹羊驼狂奔而过！
名为艾米的女人，将头发梳成一根极短的辫子，束在脑后，精巧而又干练。
她的打扮，也不同于其他怒雷帮成员，身披一席欧式白色短袍，内衬一套咖啡色的精良皮甲，双臂上都佩戴护腕。
膝盖以下，套着和男人无二的厚底军靴，腰间挎着一根明晃晃的亮银色细剑。
不同于阔边骑士剑，这种细剑，形状更像是一个椎体，更仰赖戳刺功夫，而非战机。再看这一身装扮，妥妥的西洋剑客，倒显得腰带伞的两把左轮，有几分cosplay的味道了。
数不清的帮派成员瞬间涌入，酒馆里的气氛本就低沉，如此一来，更加显得剑拔弩张。
“如果你能轻轻推门进来，也许，我还会和你说一声欢迎光临。”罗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，站在吧台后，声音沉稳，不怒自威，“现在留给你的，只剩一句‘有何贵干’？”
艾米却半点面子都不给他，招了招手，那些面露凶相的帮派成员，便迅速围过来，将整个酒馆给围住了。
“有人，杀了怒雷帮的成员，就在差不多一个小时前。”艾米的声音很平静，她并未站到高处，却仿佛在俯视众人一样，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，“手掌被切断，浑身上下，有多处被钝物殴打的淤伤，凶手不止一个人。”
“尸体还在巷子里放着，不相信的，可以跟我来看。”
……
此言一出，大部分人喝下去的酒，都化作冷汗，从额头上蒸了出来。
里欧的表情也有些心慌，她的本意，或许只是给那男人一点教训。但谁能想到，路过一台人形高达，一脚就给人家踩死了。
惩恶扬善的兴奋劲头过去后，她才渐渐意识到，事情被弄大条了。
“黑巷一直是你在管，出了事，他们必然藏在你这里。”艾米往前一步，凝视着他的眼睛，冷声道，“交出来，这件事情到此为止，兰彻先生也不会追究。”
第三百三十三章：赢！
“我是管着黑巷，这不假，但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。”罗根同样加重了语气，重复道，“不如你们先好好想想，这个被杀的家伙，生平到底得罪过什么人。是不是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，才会遭这种报应。”
“……”
艾米没有接他的话茬，而是自顾自的，将视线在酒馆的每个角落里一一扫过。环视一周后，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，那双发着亮光的眸子，一下子就盯上了坐在角落里的里欧。
和她的父辈比起来，少女还是显得嫩了些。
她组建的这个小帮派，能做出来的底线，差不多就到“惩恶扬善”这个地步。但要说“除恶务尽”，她和她的小帮派，都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，好在路过的老张，帮她补上了这个薄弱环节。
还是那句话，人和人之间的交流，语言只占三成，剩下七成，会直接体现在其他地方：眼神、微表情、肢体动作等等。而有的人，就特别擅长读懂这种不用嘴说出来的潜台词。
“嗒！”
“嗒！”
“嗒！”
……
厚底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，清脆而又充满压迫感，快步向这一桌走来。等里欧觉察到时，那位轻快的女剑客，已然立在自己身前，不带任何情感的眸子，正由高到低地俯视着她。
“一个小时前，你在哪里？”
“……什么？”里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点，但越是这样，就越想吞咽口水，但她下意识表露出来的，却是对这个问题的困惑，好像她听不懂英文一样。
“这是例行询问，如果找不到凶手的话，你们每个人都跑不了的。”艾米略微加大音量，继续逼问道，“我再问一次，一个小时前，你在哪里，和谁在一起，有什么人可以证明？”
……
里欧回答什么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，因为艾米根本不想听她的回答。她真正在关注的，是她在思考这些回答时，展露出来的下意识反应。瞳孔缩小、呼吸急促，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。
“她一直都在这儿，和我坐在一起，”令她始料未及的是，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，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，竟能毫无滞碍地开口，“我能证明。”
“你？”
艾米的眉头微微皱起，看向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搅局者，她还不太习惯这种感觉。因为一般在这种时候，是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的。
不要小看了在短短一句话，在极端压抑的气氛中，第一个开口的人，往往需要承担巨大的心理压力。
枪打出头鸟，大家都不傻，这个道理谁都明白，因此也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，都希望别人来开这第一枪，自己在后头跟着，成了可以分好处，输了，也不至于被第一个清算。
但眼下，第一只出头鸟，竟然在这个地方冒出来了。而且听他的语气，对自己并无多少畏惧。
酒馆里人心浮动，一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，开始浮出水面。
必须立刻把它压下去！
“当心你的舌头，外来者！”艾米瞬间拔出腰间的迅捷剑，指向张人凤，一面怒声警告道，“我不管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，在这里，我们才是规矩。我没有在问你，你就把嘴闭上！不然的话……”
张人凤看着她的细剑，不知为何，竟然咧起嘴角，露出一个有些兴奋，但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他扶着桌面，缓缓站了起来。
“不然呢？”
“？！”
在艾米无比震惊的眼神中，他主动上前一步，用自己的咽喉部位，直接顶住了细剑的最前端！
酒馆里的其他人也都惊了，即便是怒雷帮的成员们，至少也在万分之一秒中，感叹这家伙真他妈有种。敢把自己的脖颈，主动送到迅捷细剑前的，还是头一回见。在佐拉埃尔家族的地盘上，艾米要杀个人，不和吃饭喝水一样随便吗，他就这么有把握，喉咙上不会被戳个洞出来吗？
当然了，所有人的震惊加总在一起，都不如艾米在此刻，感受到的惊骇。
刺不进去！
她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，第一时间，她的手腕就已经发力了。
但，这肉与铁的对抗，竟然以迅捷细剑被略微压弯，作为收尾。
面前的男人眉眼低垂，依旧笑着，但那双眼睛，却一刻都没有怠惰，死死盯着自己。这一刻，艾米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，好像眼前这人并并非常人，而是一头直立的熊。自己再有什么异动，威力巨大的熊掌就要挥过来，把她的脑袋一击拍飞了！
“够了！”
“砰”的一声，罗根终于动怒，狠狠地锤了一下吧台。
闹出的动静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，怒雷帮的其他成员，好像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。连忙从腰带中拔出枪，对准了这位站在吧台后的老板。
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，这位络腮胡大叔却全然不惧，只是看向艾米的眼神越发愤怒。
“不要忘了，这里是什么地方。”罗根双手按住吧台，发出威胁的低吼，肩部、背部的肌肉已然绷紧，将这身工装牛仔服，撑的轮廓分明，他的眼神、动作，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，“去问问兰彻，当初，你们让我管黑巷的时候，我们是怎么约定的？”
“你管你的，我管我的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。但现在呢？你居然在我的地盘上，对着我的客人，亮出刀子？”
“我劝你一句，小姑娘，当年的惨状你没经历过，可能不懂是怎么回事……”
他微微抬起肩颈，看了一眼悬在头顶上的双刀，冷声道，“这玩意儿一旦摘下来，要想再挂上去，可就难了。”
黑掌看他的眼神，颇有些不可置信，好像想不明白，自己的老友，怎么在一个转身之间，就又变卦了。
在大事的决策上，罗根有着不同于粗野外表的细腻嗅觉，这次也一样。从艾米带人破门而入，并在自己的酒馆里，公然亮出迅捷细剑时，他就已经意识到，这次是真的没地方可退，退到墙根了。
退无可退，那就只有让自己硬起来再说！
荒原狼的威势犹在，他这一通怒喝，给众人心中打了一剂强心针。本就群青激愤的客人们，眼神一个个都坚毅起来——这年头，你手里有枪，我手里也有枪，都是一枪的事儿，谁的命又比谁高贵呢？
“……”察觉到气场的变化，再看到眼前这个男人诡异的笑容，艾米思忖片刻，还是收起了迅捷细剑。
“这事没完，罗根，死了人，我们会一直追查下去。你们不说，总会有人说的。”
“到时候，所有和这件事有牵扯的人，一个都跑不掉！”
她盯着里欧看了一眼，还是领着众人，撤出了这间酒馆。
————
“哦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压抑许久的情绪，在这一刻释放，酒馆里充斥着鼓掌与欢呼声。
被踩头这么多年，他们终于在佐拉埃尔家族的手里，赢下了一小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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