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第三百三十四章：不气盛怎么叫年轻人
“呼……”
众人都在欢呼，唯独里欧是真的松了口气，瘫在了座位上，心有余悸地说道，“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。”
“人又不是你杀的，你那么紧张干嘛？”张人凤好笑道，“你越紧张，表情绷得就越紧，人家当然怀疑你了。”
“你说的简单。”里欧端起杯子，咕嘟咕嘟，一口气喝干了里头的麦酒，侧脸微微泛红，“你有经验，当然不一样啦。我本来没想给罗根，惹这么大的麻烦，连艾米·罗森都……”
“你已经做到了，女士。”威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，里欧的肩膀微微一抖，差点没端稳杯子。
众人都在庆祝这渺小的胜利，一个个话匣子都打开了，处于唠唠叨叨的醉汉模式。谁都没看到，这位荒原狼老板已经悄悄从吧台后抽身而出，来到了酒馆角落的桌子前。
面对罗根的眼神，少女抿着嘴唇，有些心虚地扭开了脑袋，不敢和他对视，只是心虚地为自己分辨道，“我……我最开始，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，让他不要再打曼莎姐姐了，我没想真的杀他。”
“他是帮派成员。”罗根的语气恨铁不成钢，“你明明知道，找一个帮派成员的麻烦，会惹出来多少事情。这黑巷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，你非要让我，连每天晚上睡觉的时间，都没有吗？ ”
“抱歉，罗根……”
事到如今，再说这些也没用，事情已经发生了，罗根也只能长叹一口气。
“没受伤吧？”
“没事。”张人凤笑着摇摇头，“她这点力气，还不足以伤到我呢。”
“……”罗根半眯着眼，仔细观察张人凤的颈部，竟然连半个印痕都没看见，心中也不禁称奇。
刚才看到张人凤把脖子送上去时，他心都凉了半截，迅捷短剑的锐度可不是开玩笑的，他分明看见，艾米已经将剑身往前耸了一下，照理来说，早该他的捅出一个血窟窿了才是。
是自己看错了？
“不管怎样，感谢你刚才帮里欧解围，这孩子不太擅长撒谎，你算是救她于水火之中。”罗根意味深长地说道，“至于是怎么进的水火，我也不问了，这样对我们都好。”
“介绍一下，我是罗根，如你所见，是酒馆的小老板。黑巷这一块地方，报我的名字，大家姑且还给我三分薄面。”罗根给张人凤递了一根雪茄，一边说道，“这位是我的老朋友，黑掌，以前是铁匠。现在嘛……倒腾点小生意，靠这个养家糊口。”
“你是外边来的吧？在这个镇子上，遇到什么事儿，都可以跟我说，能帮上忙的，我一定尽力。”
“铁匠？”张人凤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，“那你现在还打铁吗？”
“打。”黑掌的语气有些无奈，“打打马蹄铁喽，除了这个，这门手艺也没别的可以用了。”
张人凤喜不自禁，暗暗感叹，这一趟真是没白来。他几乎在西部走了一遭，从风吹沙到驽马镇，这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铁匠！
“我想请你，帮我打造一把武器，行吗？”
“武器？”黑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，但下意识的，他的眼睛里，也涌现出几分惊喜的意味，“你认真的吗？比起铁匠铺，武器店更合适吧，那里什么枪都有，子弹也……”
“我要的武器不是枪，是刀，一把等身长的大刀。”张人凤搓了搓手掌，有些兴奋，像一个小孩，终于有机会弄到他心心念念的玩具，“结构很简单，上下应该是一体的，刀身宽且长，就像月弧一样……”
“你也会用刀？”罗根挑了挑眉毛。
“多少懂一点点吧。”张人凤的目光飘向了悬在吧台上，那两把收入鞘中的双刀，“你这是倭刀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日本人的刀。”张人凤解释道。
“不，不不，这是舍施尔弯刀。”
一聊到看家本领，罗根也来了兴趣，搬过来一张椅子，“波斯人，知道嘛？好像是生活在中亚地带，我也搞不清楚，早些年间，有两个海盗来我这里喝酒，喝醉了就开始闹腾。其中一个，就装备了这种武器，你知道舍施尔是什么意思吗？在他们的语言里，这就叫做‘狮子的尾巴’……”
……
其实，以老张对武器的阅历，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倭刀了。
倭刀和弯刀，在造型上是有本质区别的，站在伊斯塔沃身边的那个武士，腰间挎着的，就是正儿八经的倭刀，一长一短。但，要让他打开话匣子，就必须投其所好，借着人家的爱好往下聊，肯定没错。
张人凤很聪明地，将这段对话的主导位置让了出来，尽量让罗根和黑掌掌控话题，而他自己，则是退居幕后，甘当一个捧哏。在这一唱一和之间，他们的距离迅速拉近，桌上的空酒杯也渐渐多起来。
差不多，是时候该抛出问题了。
“说起来，在来的路上，我路过一个村子，那里头的人，各个都奇形怪状的。什么诅咒啊，黑暗啊……一个个都着了魔似的。我觉得害怕，就没敢多停留，再往前走几十米，就到你们镇子上了。”
张人凤控制内劲，让酒气在体内逸散出去，达到脸微微泛红的微醺效果，大着舌头问道，“谁能告诉我，这到底咋回事儿啊？那村子里，真的被诅咒了吗？”
……
罗根和黑掌的表情，在同时起了变化，就这一下子，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。
“这里人多，不太方便。”其实罗根何尝看不出，他是有意在打探消息，但先前的一系列变故，已经让他对张人凤的能力，有了很大的期待——这是个能扛事儿的人。
既然已经被压到绝境了，不妨在他身上赌一把。
“跟我来，我们去房间里详谈。”
“你不行，女士，你今天给我惹得麻烦，已经足够多了。”罗根对兴致勃勃，也跟着一起站起来的里欧，却没什么好脸色，“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，我不想再重复一遍。”
“但是，罗根……”
……
见他不为所动，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，里欧委屈巴巴地咬了一下嘴唇，只好转身上楼，还故意把脚步弄得咚咚作响，好像要把楼梯踩碎一样。
张人凤忍不住笑了。
“啊，年轻人……”罗根十分无力地揉了一下鼻梁，叹气道，“我好心给她的忠告，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，很快就会从她的羽毛上滑落。如果你也有孩子，就会明白了。”
“不气盛还叫什么年轻人。”张人凤耸了耸肩，略带点调侃的语气，“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，难道也是乖宝宝吗？”
“呵……”罗根看了一眼悬在高处的双刀，不自觉露出微笑，喃喃道，“也是。”
第三百三十五章：雷雨大作，我亦放声而歌
“你说村子里的人，状况很严重，是吧？”
关上门，罗根的语气十分严肃，“具体来说，严重到什么程度了？是不是皮肤上长出藓斑？”
果然没错，驽马镇本就是一体的，镇子上的人，对村里的情况，不可能一无所知，只是关不关心的问题而已。大多数人，总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，这是人之常情。每天都要在怒雷帮的压榨下，光是日常生活，就拼尽全力了，哪还有心思去管村子怎样。只有罗根这类，眼光长远，心底也还算善良的当地一霸，还有关心别人的余裕。
可惜，他等来的，也不是什么好消息。
“藓斑的症状，已经很常见了。我看到的情况，远比那糟的多，刚刚我说了奇形怪状，可不是什么夸张的比喻啊……”
张人凤将自己在村子里的见闻，一五一十说了出来，说的越详细，两人的眉头，便皱得越紧。尤其是当他们听到，那个浑身臃肿，脖颈下面宛若怪物的男人时，黑掌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“可怜的鲍姆……上帝啊……”
“你们认识他？”张人凤好奇道。
罗根的语气充满惋惜，“在他变成……‘那样’之前，他是我们这里，最好的吟游诗人。”
————
麦克提溜着鱼尾巴，半眯着眼，仔细观察鱼身上的鳞片，发现它的外表有些古怪，和他在别的水域里钓上来的，仿佛不是一个物种。鱼鳞很脆弱，稍微碰一下，就会从表面剥落下来，露出烧焦颜色的表皮。
“这什么玩意儿……”卡洛威看得直皱眉头，“我们还没堕落到，要拿这玩意当晚餐的地步吧？”
照老张的安排，麦克和卡洛威留在村子里，负责观察村子的异动。反正村子距离镇上，也就几十米距离，马背上颠一会儿也就到了。真正的问题是，老哥两在树下蹲了一宿，也没见着什么异常。
一字肩的老村长回屋了，村子里的其他人，也是各自躺回自己的房间，回到了最初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。
这样下去，要等到什么时候？没人知道答案。
无聊到快要升天了，麦克也只好重新拿出鱼竿，想着重操旧业，舒缓一下心情，结果就钓上来一条异形般的玩意儿。
“出发之前，不是在马鞍袋里装了罐头吗，吃那个就好。要是到晚上六点，红中还没回来，我们就去镇子上找他……shit！”看到岸边浮现出的臃肿身影，麦克顿时眼皮一跳，很难见他露出这种表情。
水泽旁侧，蒙蒙雾气之中，突然浮现出一个恍若神皮使徒的异性，他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，悄无声息，缓步向两人靠近。别说是1879年，就是2024年，你在小公园的河边，突然看到这一幕，绝对吓得惊叫出来了。
相较之下，麦克只是把手按在枪柄上，已经是非常冷静克制的反应。
“你……你叫什么来着，鲍姆是吧？别走过来，找我们干嘛？”他伸出一条胳膊，做出拦截的姿势，“有什么话，就站在那儿说！”
事实上，也不用他拦，鲍姆早已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。走到约莫七步的距离，他便不动了，只是费劲地弯腰，将手里捧得东西，轻轻放在地上。其中一个脱离出来，缓缓滚到卡洛威脚边。
“玉米罐头？”
“嗯……嗯……”鲍姆脖颈以下的身体，几乎被这不正常的肥肉塞满了，使他看上去好像随时会爆炸一样，也使得他这个弯腰、起身的动作，做的格外艰难，气喘连连，“不要吃，这里的动物，和鱼……有毒……”
“罐头，是镇子里的，没有毒。”他将肩膀上的绳子一扯，又从背上，掉下来几根稀稀落落的木柴，“今晚会很冷……你们，做个篝火吧……”
平心而论，卡洛威从未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，哪怕是安吉洛那嘶哑的公鸭嗓，比起鲍姆的声音，都要好听许多。他的喉咙也病变了，几乎完全是在用气音在说话，听着就像用指甲尖抓挠玻璃，空洞，而尖锐，十分刺耳。
但，此时此刻，这刺耳的声音，却让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，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愧怍之情。他们突然觉得，自己貌似也没比眼前这人，要好看到哪里去。
为了弥补愧疚，人会下意识地开口说话。
“你身上那个是什么乐器啊，班桌琴？”
鲍姆格外粗大的脖颈上，确实挂着一根绳子，上面悬着一把圆形的弹奏乐器。被夹在他完全走形的肥肉里，满是油腻，污秽不堪，几乎和他本身融为了一体。
他愣住了，又十分费力地低下头，看了一眼，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。
“是啊。”他慢慢地说道，用已经粗大变形的手指，抚摸着班桌琴，“我以前……喜欢这个。”
————
“他拥有最完美的嗓子，仿佛被上帝亲吻过。沙哑，深沉，充满磁性。罗根邀请他来酒馆当驻场，他没有拒绝，有他在的日子，生意总是很红火。”
“后来，他爱上一个猎户姑娘，就和她一起，搬去村子里住了。不管怎么样，他是罗根的人，怒雷帮的家伙也不会太为难他，日子还算过的不错……”
黑掌的沉默，让张人凤意识到，转折马上就要来了。
起先，没有人将这当回事，似乎鲍姆妻儿的病变，只是一次不祥的征兆。比起病疫，人们更愿意相信，这是魔鬼带来的诅咒。
身体的扭曲、变形，以及日益虚弱的妻儿，给这个家，蒙上了死神的阴影。
“当时，一个燃料公司进驻堡垒山脉，在山体内开采矿业……鲍姆坚持认为，是他们在开采的时候做了什么，污染到了水源。”
罗根沉声道，“来的时候，你们看到那条河了吧？那是河水的下游，流动已经相当平缓，接近静止。而它的发源地，其实是在堡垒山脉里的某处，他坚持认为，山脉里的水源出了问题。而那些燃料公司雇佣的矿工，应该为自己妻儿的现状负责。”
“燃料公司？”张人凤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和柴德尔有几分相似的形象，问道，“那后来呢？”
“……他四处奔走，为自己的妻儿发声，优美的嗓子，渐渐因为呼喊而哑火了。但这些都是徒劳，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好他们，而那个燃料公司……这么说吧，在这片土地上，唯一有权力，批准他们进山采矿的，只有一个人。”
“赫克托·佐拉埃尔。”张人凤的语气有些沉重。
“我和罗根，都是没文化的粗人，要说打架、杀人，我们没问题。但法律上的事儿，就……”黑掌叹了口气，“我只能说，我们尽力帮他了，尽力帮他，把声势弄到最大。总算让这座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方法庭，开了一次庭，专门来审理这件事。”
罗根沉默着，一言不发。
张人凤心中五味杂陈，听着听着，他忍不住将自己带入了进去。
太难了。
在土皇帝掌控的“三马地带”，光是叩开法院的大门，就已经是一件，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。
“对方是大公司，他们有专业的辩护团队，那些律师，一个个穿的人模狗样，检察官和陪审团，早已经被赫克托花重金买通。再简单不过的道理，一场射击几十万，甚至几百万的生意往来，怎么可能被一个吟游诗人，轻松地扳倒呢？”
“他们说证据不足，没有证据能证明，鲍姆的妻儿，是因为喝下了受到污染的河水，才会产生病变。这两件事没有因果关系，还说鲍姆就是一个无耻小人，想要利用畸形的妻儿，讹诈大公司，来诈骗一大比钱。”
“然后……”
罗根沉默片刻，感慨道，“他做了一件，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事。”
“他取出一个瓶子，里面灌满了河水，这是他从那条河的下游里取来的。当着所有人的面，他把那瓶水……一口喝了下去。”
“现在，我用自己的身体证明给你看！你们不认可这个证明，我大不了就和他们一起死！——这是他当时的原话。”
————
“来都来了，弹一曲呗。”卡洛威笑着说道。
“……不了，谢谢。”鲍姆愣了片刻，眯起那双几乎没有缝隙的眼睛，温吞地拒绝道，“我和别人约好的，再弹……”
“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了。”
第三百三十六章：恶魔的真身？
正说着呢，一阵古怪却又十分浑厚的吟唱声，从村子的方向传来。
“他回来了。”鲍姆回过头，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，“我最好……还是快点回去。”
“等下，那个是……”麦克到底是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，见多识广，丰富的经验，就是他最好的助力，几乎是一瞬间，他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，“是【熊曲】！”
“哈？”卡洛威明显就不知道。
“有一部分印第安人，将熊视作他们的神明，他们认为，那是世上最勇敢、可爱的动物。”麦克很快来了精神，点了点头，“有意思，一个印第安人，出现在靠近墨西哥边境的土地上，来给一群生了病的人跳大神…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，太有意思了！”
长久的等待，终究还是有用的，蹲点快一个晚上的钓鱼佬，终于还是钓起了他的鱼。
“走吧，鲍姆。”麦克招了招手，也没有浪费人家的好心，把鲍姆带来的玉米罐头，全都装到了挎包里，“带我们去认识一下，这个村子的新朋友！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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