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事成之后，请你帮我打听两个人。”铺垫了这么久，在反复的拉扯和试探后，张人凤向他们透出了真正的来意，“吉米·麦吉尔，和伊戈里纳西奥·佐拉埃尔。”
话语落地后，是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。
罗根看他的眼神几度变化，眼睛不自觉地半眯起来，多了几分忌惮之意，笑道，“这两个人可不好办，如果我的消息还没过时，他们这会儿，都已经在拉罗的眼皮底下了。尤其是那个律师……他现在就是一块烫手山芋，谁接谁死。怒雷帮对叛徒的处理，可是相当可怕的。”
“叛徒？”
“他背叛了图库·佐拉埃尔，向红中泄露了情报，最后导致图库在灰狼山脉遭到偷袭，全军覆没。”黑掌接过了话茬，“……至少，流传出来的说法是这样。”
“一派胡言。”张人凤的语气很是轻蔑，“根本不是那样。”
“你怎么知……呜……”
黑掌刚要问出口，就被罗根十分粗暴地捂嘴打断，这位老江湖深吸了一口气，盯着张人凤的双目，沉声道，“我想，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。你有你的，我有我的，咱们就守好各自的秘密吧。”
“我答应你的要求，等你弄到水源被污染的证据后，我会再动用人脉，去打听那两个人的消息。”
和上道的人合作，就是这么令人安心。罗根看着外表粗犷，实际却细腻的很。在还没有到达这一层关系时，不该问的，不该打听的，绝对不会漏出来半个字。
哪怕只差着一层窗户纸了，他说不捅破，就是不捅破。
张人凤嘴角不自觉地扬起，握住了罗根递出来的手，“成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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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场关于镇子命运的谈话，一直持续到深夜，作为东道主，罗根也没让他再去找旅店。而是将酒馆二层的阁楼略作收拾，给他腾出了一片睡觉的空间。明明只是隔了一层地板，却足以将一楼的闹腾和喧嚣，隔绝在外。
月光从头顶的天窗中洒下来，连飘扬起的尘埃，都显得那么有艺术氛围。
四周摆放着许多物件，有饰品，也有各种各样早已蒙尘的武器，说不好是收藏品，还是战利品。张人凤相信，这里的每一样东西背后，一定都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，但它们此刻却聚集在这里，静静地被灰尘覆盖着，等到主人下一次的心血来潮，打开阁楼的大门。
“咚咚”两声，轻叩门扉。
“张先生？”里欧捧着厚厚一摞被褥和毯子，侧身，从有些老化的门口挤进来，“罗根让我拿来的，他说今天晚上，就用这些将就一下吧。”
“啊，谢谢。”
仓促之间，还能有这样的住宿条件，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。总比他之前在风吹沙里，睡得小窝棚要好。
放下被褥，里欧还很贴心地帮他摊开，再将毯子抻平，盖在上面。做完这些后，少女却没有要走的意思，站在原地，双手绞到一起，犹犹豫豫的，一副想说些什么，又犹疑不定的样子。
“有话要问我？”张人凤盘腿挺胸，双腿交叠到一处，端坐在毯子正中，以一个“五心向上”的姿势打坐。
“你……真的……就是红中吗？”里欧犹豫了很久，尽管理性告诉她，这种问题，按理说是不能当面问的，但她必须考虑，这有没有可能是她此生之中，仅有的一次机会。
“我听说红中长着鹿的角，马的蹄子，狼的牙齿，有两个脑袋，身高至少也有三米！”
问出这个问题时，少女的脸庞有些泛红，眼睛也泛着星星般的亮光，一脸见到偶像的表情。
“……”张人凤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，“刚才，我和罗根他们聊天时，你一直靠在外面偷听吧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里欧的表情，震惊到无以复加，“我没有弄出一点声音啊！”
“是啊。”张人凤轻声笑道，“但我能听见你的心跳。”
第三百三十九章：战争的赢家（今日三更）
交谈过后，张人凤也发现了，少女对红中的崇拜，基本都源自于对怒雷帮的仇恨。
在里欧很小，记忆也还很模糊的时候，类似现在的冲突，已经爆发过一次。而领头者，正是如今这头窝在酒馆里的荒原狼，只不过那时，他的毛发透亮、爪利且长，那两把寒光闪闪的弯刀，也是握在手中，而非高悬墙壁。
冲突一旦爆发，便如水滴落入沸腾的油锅，没有任何斡旋余地。
罗根领着所有愿意反抗的人，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，一举打过堡垒山脉，第一次踏上了田马镇，那里是佐拉埃尔家族的地盘。那一天，就连不可一世的佐拉埃尔家族，也学会走上谈判桌，像文明社会里的人一样，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谈判。
最后的结果就是，佐拉埃尔家族会放宽对驽马镇的限制，同时，将一部分管理权，下移给罗根。总的来说，达成了双方各退一步的结局，一切的伤亡、流血，就到此为止了。
算不上胜利，但，对驽马镇的众人来说，总好过失败。
“我不是罗根的生女，只是……我的父母，都在那场战斗中死去了，是他收养了我。”
里欧双手环抱着膝盖，坐在张人凤身边，语气有些低落，“我真不明白，当初那头凶悍无比，让佐拉埃尔闻风丧胆的荒原狼，到底去哪儿了？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，大家都快忍无可忍，为何还瞻前顾后的，他到底在怕什么？”
“他有家了。”某种意义上，张人凤和这位老狼产生了强烈的共感，故而叹了口气，“有家的人，就是处处被牵绊的。”
“人一老啊，就什么都怕。其实我觉得，他倒不是怕死，他是怕死了之后，你怎么办？那么多仰仗着他的人，该怎么办？”
张人凤感同身受，轻声笑道，“对他来说，这是一场只能赢，不能输的战争。一旦开始，就没有回头路了，怎么能不小心点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”里欧看着自己的手背，语气中，多了些许挫败感，“是我拖累了他吗？”
“我不会这样说。”张人凤摇了摇头，“是你，让他变得更‘完整’了，不再是一台愤怒的杀人机器，而是转变成一个父亲。一个父亲，是不会一言不合，就大开杀戒的，‘隐忍’是父亲的本能。”
“至于这种变化是好，还是坏……”
他抬起头，看向窗外皎洁的月色，喃喃道，“就只有时间，才知道了。”
————
艾米穿着棉拖鞋，行走在这铺满地毯的回廊之内，哪怕是这种不起眼的地方，用的地毯，都是从土库曼斯坦进口进口的。哪怕是赤脚走在上面，也不会有什么不适。
她换下了白日那身迅捷剑客一般的衣服，穿上便服，头发也自然地散在肩上。双手拿出托盘，上面放着一杯热茶、一杯热咖啡，在距离房间还有段路的地方，便听到了兰彻的声音。其实他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，只是因为中气太足，声音会不自觉地穿透墙壁，震得橱窗和柜子嗡嗡作响。
同他生活在一起那么久，她差不多也习惯了。
“我现在不应该问的详细一点吗，朋友？毕竟，我为你的‘故事’，可花了不少钱。”
“我把村子的事，全权交给你负责，还派出人手，按你说的，在森林里挂了13个……你管那叫什么？符咒？这么乱来的事情，我的手下回来，向我汇报时，都忍不住笑出声了。”
“结果，他们还像颗钉子一样，牢牢扎在那儿。反倒是你，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。我在你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，就这样打了水漂，你告诉我，这个结果公平吗？”
兰彻的语气很平静，但熟悉他的艾米很清楚，他用这种口气和人说话，往往是在给他/她最后一次机会。
把握不住，下一个与其沟通的，就将是兰彻的锤子。
“‘铁马’大人，我绝对没有愚弄你的意思！是……是……”听里头扑通一声，艾米毫不怀疑，这位访客应该是跪下了，“外来者，有两个外来的枪手，白人，年纪都挺大的。本来都要成功了，那些村民，那些蠢东西，他们已经被说动了，真的！我向您保证！”
……
“搅局的？”兰彻沉默一会儿，“他们还在吗？”
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，他便沉声道，“明天早上，你再带一伙人，去把搅局的解决掉。容我提醒你一下，朋友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，再搞糟的话……希望你能好好珍惜。”
“明白，明白！我一定，一定！”
千恩万谢后，房门打开，艾米看到一个穿着花哨的印第安人，从她身边匆匆跑过。对他来说，仿佛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，求生本能让他无暇顾及一切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，从楼梯跑了下去。
“呵，连关门都不会啊，真是低劣的种族。”兰彻坐在办公桌后，冷冷一笑，“也难怪，会被美国佬耍的团团转。”
艾米严肃的表情略有缓和，将热茶和热咖啡端进屋子，轻轻搁在他的办公桌上。
“听说你今天下午，差点在荒原狼酒馆里，和罗根干起来了？”
“……”艾米拿起杯子的手，略微缩了一下，像是被针扎了似的，“抱歉，兰彻先生，我……没有控制住我的情绪。”
“面对害死你父母的仇人，你的自控能力，已经非常出色了，孩子。”兰彻难得露出笑容，缓缓起身，舒张了一下筋骨，“我在你这个年纪，说不定会拔出迅捷剑，一剑刺穿他的喉咙。”
巨大、坚实的身板，确实无愧于“铁马”之名，舒展腰背的动作，让这具肌肉环虬的身板，勾勒出坚硬的轮廓。
“死了个人。”艾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些，但还是压抑不住，那股对罗根的恨意，“是帮派成员，死在黑巷，那是他的地盘，理应他来负责！”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兰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，对他来说，这个死掉的帮派成员，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，“不过，最近一段时间，还是不要和罗根怄气了，就当看不见他吧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艾米困惑不解，“他一直在挡我们的路！从五年前，一直到现在，难道帮派不打算收拾他吗？”
“没那个必要，抻着就行。”兰彻的面色却十分轻松，“他本来就是一头老狼，掀不起什么风浪的，再过不久……呵呵，估计不用我们动手，驽马镇的民众，就要先把他的皮给剥了。”
“人都是健忘的，孩子。他们不会记得，这头老狼当初为他们做了什么，这些目光短浅的愚民，大多都活在当下。当这头老狼，无法再为他的信徒们，提供庇护的时候……”
“人人踩上一脚，他便永世不得翻身了。”
第三百三十九章：离地狱更近
“食物，水，还有酒……足够你在下面撑4天了。这条矿洞没那么深，我估计顶多半天，你就能走到最底端。”黑掌将一个小挎包交给张人凤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，拍了拍脑袋，“对了，昨晚回去之后，我想了想，又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！”
他半蹲下来，在张人凤的腰带上摆弄两下，只听咔哒一声，环腰处的侧前方，多了一个固定栓钩。这个钩子上，则是多了一盏煤油汽灯，足以将一只本来要提灯的手解放出来。
“罗根来不了，他托我给你带句话……你是条汉子，等你顺利出来，咱们再好好聊。”黑掌最后用力拽了一下挂在腰带上的煤油灯，确定自己的作品不会脱落，非常稳定后，他便满意地拍了拍张人凤的肩膀，“一路顺风。”
“谢了。”
张人凤转过身，看向横立在眼前的矿坑入口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为了保持坑道里的结构稳定，下矿的队伍，会用圆木搭建起模板，作为整个通道的支撑。但这些保命的措施，往往也会因为开采深入，而逐渐变得虎头蛇尾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越深的矿洞，坍塌的风险也就越大。
太阳刚刚升起，不管是否愿意，这座城镇都将被阳光再一次唤醒。而自己，却得在同一时间，深入到阳光、鸟鸣和微风，都无法抵达的地下世界，仔细想想，还真有那么一丝讽刺。
“哦，对了，你拜托我的那件武器，我一直想问，但是没有机会。”黑掌突然想起这茬来，“你确定数字没错吗，这个重量……对一个人类而言，会不会太重了？”
“能打出来吗？”张人凤笑了一下，也不解释，只是问道。
“那没问题。”
“好。”他冲黑掌挥了挥手，转身，踱入矿洞的入口中，声音也渐渐消散在洞穴的回音里，“等我回来取。”
————
……
“？！”
张人凤瞬间拔出火山手枪，侧身站位，将枪口对准了右侧——一处狭窄的空隙。
“哦，老天……”他很少露出这种无奈的表情，但显然，他也小看了这个地方，对人类意志的折磨。
尤其是，当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。
洞穴的光亮早已经看不到，矿坑也越来越窄，他的身板本就很壮实，每走一步，肩膀就会和石壁轻轻擦一下，他只能尽力忽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。张人凤本以为，黑暗会让他的感官有所降低，但事实正好相反，他的一切感知，包括视觉、听觉和触觉，都变得更加敏锐起来，敏锐得让他有些厌烦了。
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，被矿坑中吹动的风，惊到直接拔枪。幸好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指，不把扳机扣到底，否则的话，子弹如此近距离地射在石壁上，难免会形成跳弹，反而击伤他自己。
不过，这一次的感觉，却不是空穴来风。
“哈……至少说明，这个高度，之前也有人来过……”
灯光扫过，那道缝隙对面，是一个不怎么空旷的空间。或许是他们试图开启的分矿，但不管如何，张人凤只看到两具布满灰尘的尸体。
干枯，破败，只剩下干瘪的躯壳和骨头。
从姿势来看，它们生前似乎还在争抢什么，结合这里的环境，张人凤更倾向于食物、水，而非金子或者美钞。在远离人类世界的地下，后者没有任何意义，而前者，说不定能让他们的生命，再延续一段时间。
他们……不，应该说是它们身上，或许还有些钱财什么的，但张人凤可没兴趣挤过缝隙去扒。
他盯着尸体看了很久，突然产生一种反胃的感觉，紧接着，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。
“不……呕……”
黑暗的岩壁，仿佛被抻长了，变作一道永无止境的通道。而这黑暗之中，竟生满了獠牙，要将他一口吞下！
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杀胚，在他彪悍无比的人生中，少有几次，真正感受到了“恐惧”为何物。
刀枪不入又如何，天生神力又如何？
在这里，黑暗可以如潮水一般，悄无声息地漫过你，吞掉你。就像那两具尸体一样，死在无人认识到的地方。甚至连乌鸦和秃鹫，都不会光临，一层又一层的石头盖在上面，就像被埋入一座深不见底的坟墓。
“以前那些给皇帝陪葬的人，就是这种心情吧，见鬼……”水已经不能解渴了，或许是考虑到这点，罗根很贴心地为他准备了烈酒，不出他所料，也确实很快就用到了。
咕嘟咕嘟，几口酒下肚，在影响到判断力之前，他便果断停下，只为了壮壮胆气。
“早知道，就应该先把那一半钱收了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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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咚！”
修建栈道的木板已经闲置了太久，变得不再可信，张人凤便选择从高处跃下，重重砸在地上。
在落地一瞬间，脑海中忽然警铃大作，他对这种直感向来很看中，按照师父说的，这叫“下意识”。下意识是怎么来的？是一百次、一千次，乃至更多训练中，锻炼出来的。当面临危险时，身体自然会知道应该处于什么位置。
武者对这种危险的氛围更加敏锐，他环视四周，除了更开阔的岩壁，和更加稀少的人类痕迹之外，并没有异常。
淅淅沥沥的水声，从下方传来。
“地下河？”张人凤半眯起眼睛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屏住呼吸，闭上眼睛，将所有感官的注意力，完全集中到了耳朵上。
平日里，他可以用听劲，轻松听到相隔墙壁的心跳声。即便是在相对嘈杂的酒馆里，这招依旧好使。但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暗洞穴之中，听劲的能耐反而受限，没有那么好发挥了，他必须选择性地摒弃掉一些感官。
以及……作为人类，下意识依赖的东西。
张人凤熄灭了煤油灯，任由自己，溺入黑暗中。
……
水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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