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风声。
洞穴生物在岩壁上爬行的声音。
还有……潜藏在洞穴拐角不远处，微弱的心跳。那人早已察觉到自己，屏住了呼吸，还将身体贴在岩壁上，试图用岩壁的冰冷和厚度，来让自己感觉到安全感——这也是人类下意识的求生本能之一，如果是在野外，猛兽很有可能会从身后扑过来，那么一个足够坚实的掩体，比如树木、石头，好避免后背遇袭。
伸手不见五指的矿坑底下，居然还有人？！
“别动！”
张人凤怒喝一声，立刻拔出火山手枪，跨步前冲，将挡在眼前的破碎木箱子一脚踢开，冲过坑道的拐角处。
张·提托靠着岩壁，缩成一团，像只小仓鼠一样，口鼻处蒙着一块面巾，怯生生地看着他。
第三百四十章：那就，祝你的后代好运吧
“你也姓张？！”张人凤的表情几度变化，先是脑袋宕机、嘴巴微微张开，再是惊愕，最后再到惊喜，“真的假……”
“嘘——”助手小姐竖起一根手指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轻声说道，“小声点，矿坑的结构很不稳定，你这里一吼，说不定什么地方就该塌了。”
张人凤这才意识到，这里可不比地面，一嗓子喊出去，声音能在矿坑中久久回荡着，那回音好几分钟都不带停的。他也怕真给震塌了，连忙捂住嘴，但眼底的兴奋和快意，却还是挥之不去。
在这种与世隔绝之地，能碰到一个交流对象，本来就很值得高兴了。更别提，这个交流对象，居然还和自己拥有相同的姓氏，这种巧合的概率，老张都找不到词语来形容。
有那么一段时间，他都有点担心，眼前这个少女，会不会是自己太过孤独后，幻想出来的？
毕竟……在以前练功时，师父就传授过自己“观想之法”。简单来说，就是通过幻想，构筑出一些东西，来帮助自己修炼。比如在奔跑时，就幻想身后有一头狮子、老虎之类的野兽在追赶。师父也曾感慨过，说自己的观想能力已经“超出常人”了。
但很快，他就打消了这个疑虑，因为什么都可以幻想，知识除外，自己不可能幻想出，自己都不知道的知识。
“你身上有口罩、面具之类的东西吗？”
“有啊，怎么了？”张人凤好奇地看着她脸上的面巾，“又不是来抢劫的，干嘛戴这玩意儿？”
“你还真是一点准备都不做，就下来了啊……”张·提托有些无奈地摇摇头，解释道，“矿坑空气里的含砷量超标了，有毒的。”
“啊！”
张人凤赶紧取出他的红中面具，套在头上，算是将这有毒的空气隔绝在口鼻以外，“含……什么量？”
他的词汇量，用于日常的口语沟通，是绝对没问题的，但一涉及到专业词汇，就会听不懂。
“砷。雄黄，知道吗？砒霜里也有这种元素，对人体来说，是足以致命的剧毒。”
张·提托取出挂在腰间的一盏灯，拧开旋钮，发出不同于煤油汽灯的，奇异而又澄澈的光亮，“我在镇子上问了很多人，症状都是类似的——手脚时不时感到无力，头昏脑涨，说不出哪里不舒服，很多人出现了皮肤问题。这都是不同程度砷中毒的前兆。”
“如此大规模的砷中毒，问题只可能出在水源上，我调查了一下附近的水源，河流的起源在这座山里，估计是地下河之类的。我想调查一下看看，就从矿道的入……啊！”
少女本想跳过前面的裂隙，不料却因为太高了，脚下一滑，左脚已然被那道裂隙吞了下去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张人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，将她稳稳拉了上来。
“呼……谢谢……”
从表面看，或许只是一道小小的裂隙，但如果没人及时拉住，这道裂隙，足以将自己的身体掉落下去。下方的黑暗空间，让少女感到心惊胆战、后怕不已。
只差一点。
距离这座巨大的怪物一口吞掉，只差那么零点零几秒。
“要休息会儿吗？”张人凤看了一眼随身携带的怀表，建议道，“下面还不知道有多深呢。”
“不，不用……”少女定了定神，扶住岩壁，有些艰难地站起来，“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，对身体的危害就越大。我们还是赶紧下到底，弄清楚污染的原因，早点出去吧。”
————
“你身上这盏提灯，里头的火苗完全不会摇晃呢。”一方面，是因为身处地下，好不容易有个交流对象，会让倾诉欲望倍增。另一方面，张人凤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，也确实比别人好奇，“怎么做到的？”
“这是电灯。”张·提托轻声说道，“和煤油汽灯不一样。”
张人凤愣了好几秒，讷讷地重复道，“电……灯？”
“嗯，电灯。”助手小姐满怀信念感地说道，“再过不久，这个发明，一定会改变整个世界的。”
“真好啊，科学……”
对老张来说，这可是个新鲜到不能再新鲜的名词。因为在他的老家，完全没有它生根发芽的土壤。
至于“塔奥”这个名字，他倒也有点印象，格温那条美观性极强的仿真假腿，就是出自他之手。而眼下，这盏在矿坑之中，如小太阳一般明亮的提灯，又让张人凤对他的印象，增色不少。
“给科学家当助手，是什么感觉？累不累的？”
“唉，别提了。”不说还好，一说起这个，助手小姐便叹了口气，略带一点埋怨的语气，说道，“我感觉我自己就是个音叉，你知道吗？他震一下，我就的跟着他震一下。基本就是他提出一个问题，让我来回答，然后根据我的回答，他再提出问题，我再回答……”
“等我肚子里那点存货被掏干，尬在那里，他差不多也把问题想通了。”
“还有！就是得帮他筹集实验室资金，为了这点钱，我从花岗岩州跑到新奥斯汀，东拉西扯，好不容易弄到一笔钱，结果他一个礼拜就全造完了！我他妈……衣服裤子也不会洗，咖啡当水一样喝，大半夜的敲敲打打，他不睡觉我还要休息呢！还有上次，我让他帮忙煮碗咖喱，结果他把糖和盐搞错了，我的天！！煮出来的东西简直……”
不知何时，对工作的描述，变成了对雇主源源不断的吐槽。
张人凤判断出，这位“塔奥先生”，应该是个很聪明，但是生活能力不怎么样的人。
不过，虽然少女口头上满是抱怨，但眼底的笑意，却不会骗人。
“挺好的。”张人凤感叹道，“不管是科学还是什么……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，光这一点，已经超过世上九成九的人了。”
张·提托忍不住笑出声来，打趣道，“你的口气好像我爸爸，他也经常这么跟我说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的爷爷却不这么想，他总觉得，我这趟旅程……离家实在太远、太远、太远了。”
————
同为背井离乡的人，张人凤对这种感觉，有深刻的体会。
血脉亲情，是需要不断去沟通的，相隔着一片海，纵然血浓于水，也会渐渐淡漠。
“不要怪你爷爷，他只是……”张人凤也不知道，该不该随便评判别人的家事，但既然开了口，便索性说到底，“这就是隔代亲吧，他太爱你了，不想让你离开。”
“隔代亲？”张·提托忽然转过头，看了他好一会儿。
在明晃晃的灯光下，少女的身影，不知为何，变得有些飘忽不定。
“你呢？你也是这样吗？”
“我还没到，要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呢。”张人凤笑着摇摇头，“别说孙子，我连儿子都没有，明明都快三十的人了，有点失败吧？”
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来看，何止是失败，三十岁了还没有香火延续，简直就是不孝了。不过老张干出来的事情，一件一件，实在太过惊世骇俗，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评判他。
相比之下，三十无后这件事，反而显得无足轻重，他也只是当笑话一样，随口说了出来。
但，少女在面纱之下的表情，却不像是把它当笑话在听。
她的表情十分严肃，仿佛整个世界的命运，在这一刻走到了拐点，“不管……他是个怎么样的人，你都会毫无保留地爱他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
对张人凤而言，这更像是一句随口的承诺，在切身拥有孩子之前，对于“父亲”二字所担负的责任，他是没办法真正感同身受的。
但，听到这两个字后，张·提托却释然地叹了口气。
似乎有什么东西，在她心中，真正尘埃落定了。
“那就……祝你的后代好运吧。”
第三百四十一章：指定拔旗手张小姐
“老大，你确定我们这样随便进来，真的没问题吗？我听说……高树那边，有一群印第安人，掌握着一种叫做‘巫毒’的咒术。就像金字塔里的法老王尸体一样，从里面出来的探险者，最开始没事，但是几个月过后，就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，死法都很离奇，惨不忍睹！”
小弟有些心虚地四下环视，缩着脖子，这间屋子里的装饰，本就有些诡异，没有汽灯，照明全靠自然光。再加上墙上那些栩栩如生的鹿首、狼首标本，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。
大人到这间屋子里来，都难免吓出一身冷汗，就更别提他们这些小不点了。
“万一啊，我是说，万一，这个印第安人，恰好就是这种类型……”
“矮子，有些时候，我是真的不得不赔佩服你。都怕成这样了，还敢跟过来干嘛。”
至少在这群孩子中间，里欧确实很有大将之风。
她就显得神情自若，一边翻箱倒柜，翻找着屋子里的东西，一边还有余力，以略带调侃的方式，安抚同伴的情绪，“我还以为，除了夸夸其谈之外，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呢。”
“我当然有真本事啦！”矮子有些不服气地说道，“可……你怎么就能确定，这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呢？话又说回来，我们闯入别人家的屋子里，到底要找什么啊？”
里欧翻了个白眼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要是你动手的速度，有动嘴一半快，我们早就在回去的路上了。”
……
她没法很详细回答矮子的问题，因为她自己，也不是很确定答案。
要说下矿洞，里欧也很清楚，自己没那个本事，估计张人凤也不会同意带自己一起去。
但除了矿洞之外，出现在昨晚交谈中，并有些蹊跷的，就只有这座村子了。她想要来这座村子里，寻找一些可能的线索，证明镇子上人们的健康问题，真的和水源污染有关。
有趣的是，来了之后才发现，这座村子的情况，和想象中非常不同。不光是人，连动物的声音都没有，比黑巷最黑暗的角落还要安静。
家家户户门扉紧闭，一股诡异的腐臭味，从土地上飘出来。
这些孩子的年龄尚小，他们并不明白，这就是死亡的味道。生命力枯竭，在无人关心的角落里，慢慢地腐烂、死去，对他们来说，还太远太远。
在这样的环境下，唯一的声音来源，就变得格外明显——那是虚弱到极点的求救声。
顺着声音的方向，里欧在一座非常花哨的房子后院处，找到了一个被捆住手脚的男人。
他就是张人凤一行，最开始救下来的那位猎户。
自从昨晚的“驱邪”仪式后，他就被扔在了这间房子里，本该是由印第安人，来给他做进一步镇定处理的。但突如其来的疯狗群，让大师本人避之不及，更是无人来管他。
这哥们儿就这么被捆着手脚，饿了一个晚上，生生从半疯的状态，给饿清醒了。
里欧分了一点食物给他，他便感激涕零，说出了他知道的一切：诅咒，病变，突然到访的张人凤等人，以及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，包括他昨晚对自己的“治疗”。
听完后，里欧立刻就察觉到了，这个印第安人绝对有问题！
“万一是你多虑了呢？？”另一边，矮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，“万一他就只是一个掌握着神奇力量，可以看穿过去未来的部落巫师……”
里欧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，一边找东西，一边问道，“如果你兜里有5美元，但是我生病了，刚好就需要这5美元买药吃，你会给我吗？”
“那当然啦！”矮子有些讨好地笑道，“为了老大，赴汤蹈火，在所……”
“那如果，是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呢？比如就是黑巷吧，黑巷里随处可见，拖着鼻涕，会用刀子割你口袋，从里面偷硬币的小鬼，他们病了，需要这笔钱，你会给吗？”
“哈？开什么玩笑！”矮子顿时就急了，捂紧口袋，好像下一秒，真的会把他仅有那点积蓄，拿去救济别人一样，“那种小混蛋，我管他们死活啊。”
“你看，这就是了……这个印第安人，和本地人八竿子打不着，退一万步，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，什么诅咒的土地、黑暗力量、森林里恶魔的眼睛，吧啦吧啦。他又凭什么，要给这座村子里的人，做免费的驱魔仪式呢？这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，根本没有报酬可以支付给他，不是吗？”
矮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“罗根经常和我说，骗子开口的第一句话，往往就是‘为你好’。”
……
“老大！”卡莱，也就是那个昨天被张人凤鹰啄起手，击中喉咙的倒霉小男孩，以仍然嘶哑的嗓音，开口招呼道，“我在他的床底下，找到了……一个箱子！”
“碰！”
他们中，没人正经学过开锁，因此里欧直接拔出匕首，用刀尖嵌入箱子边角，强行将其撬开了。
箱子里装的不是美金，不是债券，而是一叠干干净净的文稿。
“来吧。”卡莱推了一把矮子的背，“你出力的时候到了。”
“话先说在前头啊，我能认的词，也不是很多，我看这玩意儿挺专业的……”嘴上这样说，矮子还是接过这些纸张，拿手指对着，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，“这好像是一份协议书，要让人签字的那种。我听我爸爸说起过，签了字，就代表把一切权力，转让出去了。”
“以拉罗·爱兹蒙德·佐拉埃尔，为双方公平见证，权力担保。本人兹此对本次……坍塌事件，以及后续对身体健康状况的……什么？包括，但不限于皮肤损伤、组织变异、神经……灼烧？”
“……放弃，免除追究相关一切责任，并且，对在下游建立煤矿……工厂房一时，表示知情、赞同，愿意无偿将土地相关所属一切权力，转交给权利相关方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罗安诺克燃料公司？”
矿坑深处，张人凤终于找到了一丝人为留下的痕迹，一个散落在地上的木箱子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，擦了擦之后，勉强还能认出来。
“是专门开挖煤矿的矿业公司……”
张·提托眯起眼睛，喃喃道，“这样就说的通了，这根本不是什么事故，是人祸。”
二人身旁，那条安静流淌的地下河中，赫然也沉着几个同样的箱子。和岸边这个破碎的木箱不同，这几个里头，都盛满了煤矿的矿渣。
水流冲刷过它们，原本干净的清流，顷刻就变得浑浊无比！
“这帮混账……”张人凤从未感到如此愤怒过，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，大踏步上前，要将这些箱子从地下河里搬出来。
“啪！”
不经意间，张·提托的注意力也被河中的木箱吸引了，没有太在意，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，竟然将他生生拽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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