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但那几个小孩，早已经连影子都看不着了。
被一群还不到膝盖高的小孩像遛狗一样耍弄，身为兰彻手下的直竖小弟，迈罗哪里能咽下这口气。都不用他说，怒雷帮的小弟们早已习惯了这一套流程，呼来喝去，将村子里的人都强行从屋子里拖拽出来，村长更是被拽到了最前面。他才不会管人家多大年纪，在这片土地上，不存在尊老爱幼这种说法，怒火中烧的迈罗抡起左轮，狠狠一枪托，砸在村长的脸上。
“咚！”
沉闷的响声后，他被打得坐倒在地上，脸上登时多出一条颇为狰狞的血痕。
“兰彻先生，已经明里暗里地，给了你们很多次机会了。说实话，我从未见他在哪件事情上，表现得如此仁仁慈。可你们不但没有把握机会，甚至还从中作梗，搅乱佐拉埃尔家族的生意……”他狠狠踹了一脚被子弹穿透，早已经不成人形的鲍姆，“这坨烂肉，是你们村子里的人吧？”
“他勾结驽马镇上的几个小鬼，偷走了佐拉埃尔家族，重要的生意文件！要说没有本地人指使，我是不信。”他拔出左轮，按下击锤，抵住了村长的脑袋，半眯着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质问道，“老东西……你知道那些合同，有多重要吗？”
“哪怕把你们这群烂到骨子里的家伙，拉去奴隶市场卖上一百回，都赚不回那些钱，就是这么重要！”
村子摸了摸满是褶皱的脸，看着沾在苍老皮肤上的鲜血，倒是并没有叫喊，只是叹了口气，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。
这一天，终于还是来了。
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鲍姆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，咬了咬已经被枪托砸到松动的牙齿，吐出来一个字。
“NO。”
坚定，而有力的拒绝，让他身后的村民，纷纷瞪大了眼睛，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……你说什么？？”迈罗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，一时间，比起生气，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议。
“那个跳大神的印第安人，真正想要的……是这片土地吧？是那个开矿的，叫什么来着……罗安诺克燃料公司，想要不花一分钱，从我们手里买下土地，在把我们赶走，对吧？”
大师面色几度变化，青一阵白一阵的，最后，也只是悻悻说道，“你从没和我说过，你还识字……”
“我确实不识字，但我懂人性。”村长叹了口气，他的肩膀已经严重变形，手也使不上力气，这让他起身的动作，变得无比艰难。
但最后，他还是没靠任何支撑，顶着枪口，缓慢地站了起来，“我们是猎户……过去，行情好的时候，该交给家族的钱，我们一美分也没有少过。我们就靠这点打猎的手艺吃饭了。”
“我不会签字的，我的大半辈子，都是在这里度过！现在要我们离开，身无分文，身体又被你们毁成这德性。死在半路上，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。既然最后的结果没有区别……”
“你不如在这里杀了我，这样，我们彼此还都省点力气！”
……
“哈，哈哈哈！”迈罗狰狞地笑起来，“求之不得，老东西！我看你也是活够了。等我汇报给兰彻先生，不管是你，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，我都……”
“砰——！！”
下一瞬间，他的笑容消失不见了，整个头颅就像一颗被木棍砸碎的西瓜，皮啊瓤啊，连带着汁水，一起飞了出来。脑袋以下的身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，向后倒去，啪的一声，和不成人形的鲍姆尸体恰好倒在一起，形成一种十分荒诞的对比感。
单论死相，似乎谁也没比谁，好到哪里去。
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死法，当即一个个都不吱声了，还没有从震撼中缓过神来，便听到一声夹杂着高亢、愤怒的喝声！
卡洛威骑着一匹鬼面狐步，踏起一地落叶，从树林中冲锋而出，高举双枪，怒喝道，“我还没听到过他弹班桌琴呢，你们这帮混账——！！”
麦克也是骑马，紧随其后，他的性格不像卡洛威这般外放，但能看出来，对鲍姆的死，他同样愤怒。
用双足卡着马镫，手持双枪，接连开火。分明是左轮，子弹出膛时的呼啸声，却显得沉重、深邃，为了实验席恩的新作品，同时，多少也有些为鲍姆复仇的意思，两人都换上了新子弹。每一发子弹，都是直奔着头去的，命中之时，火星四溅，血肉和骨头的碎片飞溅而出，与火焰融为一体。
神枪手的效率果然不容小觑，两人不过骑马转了一圈，地上便多了十具没有头的尸体。
大师哪里见过这种阵仗，明明双方都有枪，却根本不像是对等的战斗，而是一边倒的屠杀。等怒雷帮成员意识到该拔枪时，他们剩下的人，也都死的七七八八了。
他转身想跑，但这一次，却没有疯狗再窜出来，阻挡两位神枪手的视线了。
……
“啊！！啊————！！”
卡洛威抛出绳索，直接在马上套住他的身体，将他在地上拖行。一连串惨叫被甩在身后，直到绕着村子转了一周，确保所有村民，都看见他的惨相，这才下马，将拴在他身上的绳结解开。
“啪！”
不等他反应过来，十三个木牌，便被麦克劈头盖脸地，砸到了他的头上。
“本来，我还想问你要个解释的，不过现在，我看也用不着了。”
卡洛威让精致的左轮，在他的指尖转动数周，直接顶住了大师的脑门，“话先说在前头，这里面的子弹，可不是普通的左轮子弹。我的朋友，管它叫做‘高爆弹’，顾名思义，命中之后，会‘砰’的一下……”
“没错，就像你带来的那些‘朋友’一样。”
“如果不想和他们一个下场，就收起那些糊弄人的心思。接下来，我问什么，你就回答什么，明白？”
“我说，我全都说！不是我干的，往河水里下毒的不是我！”大师的嘴里像上了弹簧一样，都不等问，便一口气都说了出来，“我是说，我背后还有雇主！”
第三百四十五章：谁赢他们帮谁！
窗外，愤怒的喊声纠到一处，汇合成巨大的声浪，撞得玻璃嗡嗡作响。
兰彻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，过去那种假惺惺的笑容，彻底从脸上剥落下来，变成了牙关紧咬的可怖表情。
他的眼睛其实有些近视，只是在人前不怎么戴，必须保持住“铁马”的威严。佐拉埃尔家族用血与恐惧，统治着正片新奥州的南部，而他作为一镇之长，更当如此。
扭头，看向聚集在宅邸之外，攒动的人海，他用颤抖的手指，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。他必须得万分小心，才能不咔哒一声，直接将眼镜架扭碎。
“约好的时间，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，还从没有人，敢放我鸽子半个小时……”兰彻端起咖啡，如同感觉不到烫般，一口饮下，问道，“那个印第安人呢，有消息吗？”
身边的部下面面相觑，有一个人大着胆子，摇了摇头。
“当！”
一块石头飞过墙壁，正巧砸在他们所在房间的窗户上，投掷者的力道明显不够，只是狠狠震了一下，在外侧能看到一些裂隙，并没有破碎。但这个头一开起来，下一块、下下块会如何，便没有人能够预判。
兰彻将眼镜放到一边，“除了艾米，其他人……都出去。”
众人如蒙大赦一般，脚底抹油，生怕自己跑的慢了。
……
“啊——！！”
兰彻突发恶疾，双手扛起桌沿，将整张桌子猛地摔了出去。只听“哐当”一声，玻璃砸得粉碎，桌上的书页、纸张，在屋子里四处乱飞，使这一幕，多了几分粗犷的艺术感。
霞光隐藏在云层中，透出几分血的颜色。
“我可忍受不了，自己家的玻璃，居然要被这些低贱的家伙弄碎。如果早晚要碎，不如碎在我自己手上。”他抹了一把脸，破窗处传来些许凉风，似乎让他冷静下来，“所以，外面现在什么情况？”
“罗根也在人群里。”艾米沉声道，“他们不知从哪里，弄来一份尚未签署的合同，上面很明白地写着，我们和燃料公司的生意内容，就连细节都一清二楚……”
“包括要在下游村庄里，建造一座煤炭加工厂的事，现在人人都在传。”
“哦，该死！”兰彻本来想摔些什么来泄愤，但桌子已经丢出去了，他也懒得再去找，空挥了一下拳头，咬牙道，“就差一点，就差这么一点，生意就能谈成了，那个该死的家伙……总是在关键时候，给我们使绊子！那个印第安人，多半也落在他们手里了！”
“对面有多少人？”
“我刚刚去的时候，是两百个左右。”艾米的语气很是担忧，“越来越多的镇民，知道了这件事，人数一直在增加。”
“我们的人呢？话已经传出去了吧，让在我的院子里集结的！”兰彻抓了把脸，“来了多少？”
艾米半低下头，呡了一下嘴唇，有些难以启齿，“指令已经送出去了，但肯来的，差不多……也只有两百人左右。”
“什么？”兰彻将眼睛瞪得如红枣一般大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作为镇长，他对驽马镇的人员配比，心里还是有数的，无论如何都不止这么点人。现在能在院子里的，连差不多就只是四分之一再少点的样子，换言之，当帮派面对危机时，绝大部分宣誓过要效忠的成员，都选择了观望。
很明智。
罗根都掺和进来了，那浩浩荡荡200多人，把自己家围住，摆明了是要玩命的。而且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，又摆出这么大阵仗，今天不见点血，是没法收场的，谁要是先上，子弹和刀子可不长眼睛。
这其实也是大帮派的通病之一：手下的小弟，和顶上的老大，中间实在隔了太多太多人了，很难说有什么忠心可言。更像是进了一家大公司，来打工混工资的。生活在驽马镇的成员，绝大多数，连赫克托的面都没见过，又谈什么忠诚，他们只对美钞忠诚。
话虽如此，换做平常时候，兰彻也还使唤的动他们，但唯独今天，他犯下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。
他让对方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，先一步完成了动员和集结。
人家是开酒馆的，一座城镇上的酒馆，往往就是信息情报最发达的地方。罗根坐在吧台后面，却可以听到田马镇、戎马镇发生的八卦。反过来，只要他愿意，也可以将信息，在半天之内，传遍整座驽马镇。
手里有宣传渠道，还有白纸黑字的合同，都不用他再费口舌，他们各个群情激奋，而且每一秒，都在吸纳更多成员。
反观自己，两百号人缩在院子里，士气低落，其他成员一看这阵仗，就愈发会选择观望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，必须得做点什么，必须得让观望的人，看到自己能赢的希望！
谁能赢，他们就帮谁！
“我的锤子呢？我的锤子放哪儿了？”想明白了这一节，兰彻快步走向墙角，其实他知道自己的锤子放在哪里，只是大敌当前，不这么吼两声，难以缓解此时的紧张。
那是一柄颇吃重量的武器——由纯钢铸造，通体漆黑，长柄双头战锤！锤柄握在手中，轻轻晃悠了一下，就带起一阵沉闷的风。
感受到老伙计的重量，他多少安心了些，好像只要它在，自己就还能掌握局势，将这一把翻回来。
“艾米，去通知后院的小伙子们，跟上我，咱们准备开工！”兰彻沉声道，“也许你是对的，我太小看罗根了……这一次，我要把这头老狼的牙齿，彻彻底底敲碎！”
……
然而，这一次，向来沉默的执行者艾米，却停在原地，没有照他说的做。
“艾米？”
“……是真的吗？”艾米的双眸中，涌现出些许连她自己，都未必能辨明的情绪，“他们说的那些，工厂，水源污染，这些都是真的吗？最近一段日子，镇子上有越来越多的人生病，也是因为这个？”
“哦，艾米……认真的吗？你也要在这个时候，用这些胡话来烦我？”兰彻扶着额头，叹了口气，略显烦躁地加重语气，“你在想什么？我是谁，兰彻·爱兹蒙德·佐拉埃尔！我们家里用的水，怎么可能有毒呢？那都是下等人才需要担心的问题，任何最好的、最优的，都是我们先享受。”
“你和我住在一起，也有段时间了，怎么连这种事情，都想不通？那些家伙只是在嫉妒，他们嫉妒我们，拥有这美好的一切。所以他们才要破坏，千万不要对这些蛆虫，有半点怜悯之心！否则，死的只会是你。”
“现在……”
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，兰彻深吸一口气，重新露出温吞的笑容，“可以帮我，去喊人了吗？”
……
“……”艾米点了点头，眼底的复杂并未消弭，“乐意效劳。”
第三百四十六章：驽马镇的枪声
“呦，罗根，老朋友。”在一群帮派小弟的簇拥下，兰彻右手提着他的双头大锤，风风光光地家门口走了出来。
佐拉埃尔家族的宅邸，在这片有些拥挤地城镇中，十分霸道地占据了一大块地。也幸亏如此，两方人马在对峙时，还算是有一个相对充足的舞台，以供他们肆意发挥。
兰彻张开双臂，仿佛真的要和这个久别多年的朋友拥抱一般，完全无视了他身后黑压压的愤怒人群，脸上挂着意外松弛的笑容，“那么长时间没聚，你都换上这身了……”
“我承认，这些日子，我有点太小看你了。”
此刻站在他对面的罗根，已经不再是那个好说话的温吞酒保，他将已然蒙尘的双刀取了下来，挂在身后，腰间别着两把左轮。往人前一站，虽不言语，却如支柱一般，撑起了人们心中的抵抗情绪。
突逢大事，绝大多数人，其实是没有能力去判断局势的。因为身处其中，许多细节都不清楚。那些事无巨细的复盘，只有事后才能做出来。
事情撞到头上，别人愿不愿意跟着你赌一把大的，主要看你给别人的印象是否靠谱。
这就是罗根平时隐忍不发的意义——当人们看到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自己，都冲锋在了最前面，自然也会受到鼓舞，紧紧跟在身后。
更重要的是……从里欧将合同带回来的那一刻起，他就知道，自己没得选了。酒馆是这座镇子里，耳目最为繁杂的地方，这份如重磅炸弹一样的情报，最终会飞速扩散，传到兰彻耳朵里，也是早晚的事。
他本想等张人凤从矿坑里回来，带回确凿的证据后，再进动员，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。一旦兰彻反应过来，抢先一步究极人手、采取行动，再想起事，难度将会呈倍数剧增。
只有现在。
必须是现在！
……
“先谈谈吗？”到底是从茫茫多的佐拉埃尔中，被选出来管理一座城镇的，即便面临如此不利的局面，兰彻依旧表现的很镇定，“还是说，那么多年不杀人，你已经手痒难耐了？”
“我们要的不多，兰彻。”罗根做了个握拳的手势，身后的沸腾人声顿时减弱了不少，那一瞬间，兰彻更加坚定了，要抹掉他的决心，“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，所要求的，就只是混口饭吃，勉强过活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我知道！我知道！大家的诉求，我已经完全了解了！”兰彻提高了音量，对众人呼喊道，“作为这座镇子的镇长，对于这起悲剧事故，我也感到无比痛心。”
“事故？”黑掌毫不客气地怒斥道，“白纸黑字写着的，这还能怎么个事故法！”
“说到白纸黑字，各位应该都从某些渠道那里，看见了一份纸质合同吧？容我给各位科普一下，没有签署的合同，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。本质上，就和废纸没什么区别。”
兰彻抓住了罗根这边，在逻辑上唯一的漏洞，继续说道，“各位可曾看到了，那份合约上，有任何人的署名？”
能落到罗根手里，就意味着，印第安人肯定失败了，上面当然不会有签名。
……
人群中的躁动略微缓和下来，绝大多数人，其实并没有真正“看”过那份合约，只是听说有这件事。
“不瞒各位说，在几个月前，佐拉埃尔家族，确实有和罗安诺克燃料公司合作的意向……但这只是意向而已。我们试着合作了一段时间，他们派了一支队伍，入驻堡垒山脉，开采煤矿。”
“但后来，出了一起事故，挖到了地下溶洞。一些矿渣泄露出来，可能对水源，造成一些污染。这起事件，暴露出该公司的业务相当不专业，家族内部开会讨论后，便拒绝了同该公司的合作。如果各位是为这个而来，那么，可以放心了。”
都说“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”，其实，在掌握的信息差大到一定程度时，现实也一样，可以任由兰彻打扮成，他需要的样子。
反正印第安人这会儿不在，公司的人，也已经从镇子上尽数撤出，他们无法找人证伪。自己只要抓着“合同上没有署名，不具备法律效力”这个事实，是能站得住脚的！
没有彩排，没有预演，在面对突发事件时，兰彻做出了他能做到的，几乎是完美的应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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