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啊，你醒啦？”张·提托忽然中断了自言自语，转过身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没哪里不舒服吧？”
“你刚刚……”张人凤有些吃力地坐起来，“在和谁说话？”
“和墙。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了。”
张·提托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，她的右眼眼角处，似乎有擦伤，不知道是不是磕到碰到了，“你呢，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？在断片之前，最后的记忆，是在干什么？”
“我有点记不清了，好像是，在和那帮人干架，在一座很大的豪宅里。那个黑皮肤的印第安人，给野牛扎了一针兴奋剂一样的东西，它本来已经爬不起来了，突然就发了狂，朝我猛冲过来。”
“这之后的事，我就……嗯……”
他捂着脑袋，露出痛苦的表情，在短短一个小时内，他感觉到，自己的脑袋，仿佛是换了另一个操作系统。按照原先的方法思考、说话，都会像卡壳了一样，断断续续。
紧接着，从这具身体深处传来的，是一种近乎无法忍受的饥饿感。
用饥饿来描述，其实已经不太准确了，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把火，五脏六腑，都剧烈地灼烧起来。
必须要吃点东西下去，什么都可以，将在这股火苗扑灭。否则它就会一直烧、一直烧，将他的脏腑烧尽，从他的身体内钻出来，彻底把他烧成一捧灰烬。
一股纯粹的肉香，钻入他的鼻腔，仿佛在他的味觉之上舞蹈。
“刷！”
他猛地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，循着气味看去，在这小小房间的地板上，赫然摆着两大盆水煮肉。
“我让人杀了两只羊，反正这个牧场，也是你朋友的地盘吧？他家大业大，吃他两只羊，应该也不会在意的。”张·提托挥了挥手，“时间也不够，就用水煮了煮，再加了点调料，将就着吃吧。”
“……”
别说这是用水煮过的，哪怕是牵了两头羊进来，张人凤都没法保证，自己会不会扑上去就咬。
他从床上跳下来，直接扑到装满羊肉的两个铁盆前，抓起来就往嘴里塞，甚至都不嚼两下，就咽了下去。与其说是吃，不如说，他的肚子里有一个黑洞，他必须不停往里面塞东西，将其填满。
“我完全搞不懂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不过……谢谢你……肯定是你帮了我吧。”
张人凤的吃相相当豪放，发起狠来，甚至连一些骨头，都用他那发达的咬肌嚼得粉碎。
一通狼吞虎咽后，其中一盆满满当当的水煮肉，很快就见了底，那种没底饥饿，多少也有所缓解。就像炉子里添了柴火，又重新开始烧起来，从最初那种抓心挠肝的饥饿，减缓到了普通人能忍受的饥饿。
话虽如此，这一盆下去，也就吃了个半饱吧。
“是因为……那个吗？”张人凤擦了擦嘴角的骨头残渣，热腾腾的羊肉进了肚子，仿佛给锈掉的大脑上了润滑油，让他可以通顺地思考了，“我和那头野牛扭打在一起时，它的血，有几滴溅到我这嘴里了！那个印第安人为了控制它，肯定往它的血里，打了不少东西……”
“鬼扯。”
张·提托白了他一眼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血进了你的肚子，不是进了你的脑子。再说了，除非你是抱着那头野牛啃，否则才这么点剂量，怎么可能产生这种影响啊！”
“那……我就真的不知道了。”
张人凤有些颓然地低下头，事已至此，他只能先吃饭，抓起另一盆里的羊肉，往嘴里塞。这次，多少还嚼两口，将大块肉食吞咽下去的饱腹感，让他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满足。
“你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？”张·提托问道。
“在很小的时候，我生过一场大病，好像是风寒还是什么的……醒了之后，和现在的感觉很像，都是四肢没力气，而且还特别特别饿。”
回想起童年的往事，张人凤忍不住笑出声来，“我娘说，当时我连着吃了三大碗，还不够，还吃掉了两只鸡，厨师们锅铲都快挥冒烟了，接连上各种硬菜，都赶不上我吃的。那顿饭，我至今都还记得，所有食物的味道，都特别鲜美……对，就和这些羊肉一样……我从来没吃过……”
“你以后，不可以再这样了。”张·提托打断了他的回忆，十分严肃地警告他，“绝对不行。”
“这样……？”张人凤有些狐疑，“哪样？提托小姐，你知道我的身体，出了什么状况吗？”
张·提托的表情有些纠结，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，就这么一下，差点没把张人凤吓死。
医生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，接下来如果要问年龄，多半就是完蛋了。
“难不成……很严重吗？”
“不是，你想什么！我是在思考，该怎么用你能听懂的话，把这件事给你讲明白。”助手小姐又白了他一眼，让张人凤安心之余，又有些奇怪。
因为他还清楚记得，和这个姑娘一起下矿坑的时候，她对自己的态度，似乎并不是现在这样的。甚至从矿坑上来，自己拜托她做四副防毒面具时，她也很好说话地答应了。
而现在……她对自己的态度，就仿佛欠了她几十万没还一样。
难不成，是在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，又发生了什么吗？
————
想来想去，也想不明白，张人凤只好在沉默中，等待着答案。
……
“OK，我们直接说结论吧。”
张·提托歪过脑袋，思考了很长时间，终于开口道，“你会失控的根本原因，就是远超常人的‘肌肉神经募集能力’。”
第三百八十五章：你中基因彩票了
“神经……募集……”
张人凤重复了一遍这些发音，一头雾水。
“你听说过‘进化论’吗？”张·提托歪过脑袋，在脑海中检索一番，这才开口道，“20年前，有一个叫做达尔文的生物学家，提出了‘进化论’。”
“简单概括一下，人既不是女娲用土捏的，也不是上帝创造的，而是在漫长的年月中，一点一点进化出来的。以亿万年为单位，人类从一众动物中脱颖而出，繁衍至今，成为了食物链中的顶端。”
“在这个过程中，我们选择了‘智慧’，将能量供给的最高优先级，确定为大脑。我们可以思考，可以说话，可以创造出工具，可以拥有一些复杂的抽象概念……凡此种种，都是因为人类相较于其他动物，有更复杂的大脑。”
“到这里，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？”
“我尽量吧。”张人凤挠了挠头，脸上写满了困惑，“听起来有点宏大，可这些事情，和我现在的状况……真的有什么关系吗？”
“身体上的所有器官，只要还活着，都是要消耗能量的。而人类大脑的耗能，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缺口。总量有限，它一个器官就占了那么多，可以预见，剩下的器官，就必须要减少能耗。”
“于是，在漫长的岁月中，人类的身体，迎来了一定程度的退化——我们的四肢、指甲、毛发、甚至内脏的比例，都变小了。”
“例如尾巴之类无用的器官，更是被直接舍弃，那是我们的远祖在树木上攀爬时，用来平衡身体的。我们已经从树上下来，自然就用不到它了。”
“除此之外，人类的身体里，还会产生一种抑制蛋白：它的作用，就是抑制肌肉的发育。因为，在以万亿年为单位的进化之旅中，基因已经告诉你，你不需要那么长出那么多肌肉，来和大脑争抢能量。”
“比起长成银背大猩猩那样，将能量供给大脑，获得复杂生物的‘智慧’，对生存下来，会更加有帮助。”
“同一物种的基因进化模式，绝大多数，都是趋同的。你看到的大部分人，都是两只眼睛、一个鼻子、一张嘴巴。”
说到这里，助手小姐停顿了一下，似乎是要给张人凤一点思考的时间。对一个自然科学受教育程度几乎是零的人来说，要想从头开始，想明白这一些，实在有点困难。
但是这一part，他却无师自通，很快懂了。
“但……也会有例外的，对吧？”张人凤忙不迭地说道，“我之前就见过一个人，他的双手，都是六根手指。”
“呦，你挺上道的嘛，这么快就学会举一反三了。”张·提托有些意外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以示鼓励，“没错，在上亿万的自我复制中，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异物种，有些是正向，有些，则是完全负面的变异……”
“比如你的那位侏儒朋友，当然啦，我不否认他很优秀。但，如果单纯以生物的角度来看，他这种就是负面变异。是属于发育不良的畸形，暴露在大自然里，没有任何生存下来的可能。”
“反观你，啧啧啧……”张·提托忽然换了一种语气，半眯着眼，上下打量着张人凤。
该说她是本性暴露了好，还是什么好呢。张人凤总有一种咸湿佬靠在街边的木门上，肆无忌惮看着过路美女的感觉，就差吹个口哨了。
“你那远远强于常人的募集能力，就是一种正向进化，正到不能再正的那种！”
张·提托一脸认真地说道，“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，我建议你多留下几个后代，如果可以的话，把这种珍贵的正向基因传下去。”
“而且从繁衍的角度来看，人种产地相隔越远，生出来的后代品质，就越有保证。这片土地，和你的故乡隔着一片海呢。这儿的姑娘，大多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种的后裔，跟你的血统差得很远，正合适。”
“没准，你这一杆子捅下去，还促成了人类的进化呢。”
“我怎么感觉，你把我说的像种马一样……”张人凤没好气地摆摆手，“能聊回正事儿吗？”
“人和动物的区别，本来，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大。”张·提托正色道，“不过既然你不想聊这个，那我就直说了。”
“所谓力量，是人体内的‘神经’和‘肌肉’，共同作用的结果。不是经常有‘虬筋’这种说法吗，说的，就是神经系统格外发达的意思。”
“当你的神经募集能力远超常人时，你可以调动的力量，就会比正常人大好几倍。”
“回想一下，你的人生中，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？你可以轻松举起别人举不起来的重物，可以一拳击碎不怎么坚固的障碍，弹跳力，反应速度，都远远超过普通人。别人打你一拳时，在你眼里看到的动作，就像慢放了一样。而你的攻击，对方却很难闪躲。”
嗡的一声，仿佛有人在耳边敲锣。
全中。
张人凤怔怔地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双手，不可置信道，“所以，我……其实是个异于常人的……‘东西’吗？”
“或者，用你更习惯的话来说。”张·提托轻声说道，“你是个‘千年一遇’的练武奇才。”
果然，这句话就顺耳多了，也让张人凤的心绪一下子拨云见日。
因为他的师父，确实这么评价过他，不久前，大师兄朱魁泷更是对此耿耿于怀，还和他干了一架。
千年一遇。
要是不特殊点，怎么对的起“千年”，这种跨度持久的计量单位？
“所以，为什么会这样？”张人凤握紧拳头，只是这一次，他将这个动作变得很慢，翻覆观察，好像要体会“握力”，是如何在自己体内，如泉水般，一点点充盈起来。
“我还是不懂，我爹，我娘，还有我的其他家人，哪怕追溯到祖上三代，都没有出过这种情况啊。我爹就是个做生意的，别说拉弓举重了，上个马都要下人搀着。难道，我不是他的种吗？”
“基因嘛，本来就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，空口说，我也不好判断具体情况。”张·提托看向他的手腕，几经犹豫之后，还是开口道，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啊，你愿意提供给我一部分基因原体，等我回去之后，说不定……还会有更新的发现。”
“什么原体？”
“就是血啦，血，让我抽一点你的血拿去分析。”助手小姐有些犹豫，小心翼翼地看向他，“可以吗？”
“我还以为你要干嘛呢，血是吧。随便来吧，就当是你帮我的报酬了。”
第二盘羊肉差不多也吃光了，张人凤抹了抹脸，将自己的右臂伸向嘴边，当场就要咬下去。
第三百八十六章：下场
取血的过程，和张人凤想的完全不同。
他以为会是“歃血为盟”的那种画风，拿小刀子来，在自己的胳膊上划拉一刀，再拿个碗或者什么容器，在下面接着。但这招对他没用，因为冷兵器破不开他的身体，不得已，他只能自己把自己的皮肤咬开。
但张·提托却制止了他的行为，而是从自己的腰带里，掏出一个绛紫色的小罐子。看着有点像针筒，却又没那么大，她将其握在手中，对着张人凤的胳膊，轻轻扎了下去。
只听“嗤”的一声，像是被蚊子什么的咬了一口，再拿起来时，皮肤上就多了一个小小的黑点。
“好了。”张·提托将罐子放回去，郑重其事地说道，“人类感谢你的贡献。”
“这就已经……结束了吗？。”张人凤摸了摸这个小黑点，连那种隐约的酸胀感都没有，不由地感叹道，“科学这玩意儿，真是太神奇了。”
“之后的结果，我一定会想办法，转送到你手上的。不过，即便没有系统性地分析过，我也可以大概给你一些建议。”
助手小姐清了清嗓子，以更为严肃的态度，沉声说道，“你不能再像刚刚那样，滥用自己的力气了。”
“滥用……”张人凤有些惊愕。
“之前也说了吧，你的力气确实很大。我听说了，你在驽马镇的时候，拿着一把70千克的武器，就和没有感觉一样。但这种现象太过频繁了，对你而言，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“在那场战斗中，你一定不止一次地，举起了远超你体重5倍以上的重物吧？”
“啊……”张人凤轻叹一声，他的脑海中，闪过自己抡起野战炮，朝北美野牛重重砸去的一幕。
各式各样的碎片飞出，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。
现在想来，似乎就是从那个瞬间，自己的身体，开始出现异样反应了。
“原来是这样！”张人凤恍然大悟道，“席恩跟我说，那种可以发射10磅的大炮，重量在四百千克左右，差不多就是我体重的五倍。”
“不止哦。他说的，应该是炮管重量四百千克，事实上，如果将底座、支撑架和轮子一起算上，是远远不止这个数的。更别提，你并不是单纯将它平举起来，而是要像武器一样，把它砸出去……呵……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啊。”
说着说着，助手小姐竟然笑出声来，再度以那种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眼神，看着他的身体，“仅仅靠血肉之躯，竟然能办到这种事。”
“不过，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了——在那么短的间隔内，你多次动用了这种力量，导致身体超负荷运转。”
“如果换个普通人，哪怕把肾上腺激素拉爆，也爆发不出这种潜力的。力竭而亡，是他们唯一的归宿，但你不同。一旦进入超负荷状态，你的身体就会做出判断，它认定你处于危险环境中，需要为你募集更多的力量，来度过眼前的危机。”
“于是，它关闭了肌肉抑制蛋白的生成阀，让你的‘肌肉’，保持最大程度的活跃。”
“代价就是，你浑身上下的能量，都要去供给神经和肌肉的运动，能够分配给大脑的量，就大大减少了。”
“于是，你开始出现幻视、头昏，甚至记忆断线的情况。接下来接管你的，是百万年前，当人类还是动物时，铭刻在记忆中的原始本能。那种状态下，你和一头发怒的野兽，没什么区别。”
……
病因已经确诊完毕，张人凤目瞪口呆。
尽管有许多专业名词做绊脚石，但大概的意思，他已经听懂了。
以前也听师父说起过，谁谁练什么功夫，最后练到走火入魔，五体不清了。他一直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，怎么功夫练得好好的，还能给自己练魔怔了呢？而现在，亲身体验过一番，他算是多少有所感悟了。
“助手小姐，你说，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。”他小心翼翼地选取着措辞，试探性地问道，“我先主动进入这种状态，然后，找到一种方法，保持意志的清醒……”
“不行，绝对不行！想都不要想！”张·提托一脸惊愕地看着他，似乎有点生气了，“我刚才说的都白说了是吧，这是本能，是基因，人怎么可能对抗基因呢！”
“长期频繁地滥用力量，肌肉抑制耽蛋白的生成阀，可能就永久地关上了。你知道没有了抑制蛋白之后，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嘛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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