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我认得你。”赫克托打断了他的话，“你之前是为骡子做事的，对吧？”
“没错，您还记得。”瓦尔加有些意外，“自从拉罗先生接过了白炬镇的生意，我就和伊戈一起回来了，他现在……”
“看着我，小子，你觉得我是蠢货吗？”赫克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，将嘴里叼着的烟头，直接吐到他脸上，以粗粝至极的声音嘶吼道，“一个蠢货，能白手起家，建立起那么大的事业吗？回答我！二十年前，我在和杰克帮同台竞技的时候，你还在婴儿床上吃奶呢！”
“……不，先生。”瓦尔加抹了把脸，表现得很平静，他很清楚，在大多数帮派里，这个画风才是正确的。
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大，越发如此，必须得狠。因为你的身体一天一天在衰退，这是谁都能看见的，怎么遮掩也没有用。为了显示自己还有力量，还镇得住手下的人，就得狠，就得阴晴不定、喜怒无常，让人感到畏惧。
赫克托一直都是这么执行的，可能多少产生了点路径依赖。大敌当前，是最应该团结士气，最应该给糖的时候，他却选择了鞭子。
“都给我听好了，你们这群蠢货！”
赫克托环顾四周，见越来越多的眼睛集中在自己身上，便扶住栏杆，鼓足中气，高声说道，“四十二年前，我跨过边境，来到这里！这座房子里的一砖一瓦，都是靠我自己挣来的。”
“只要我一天还没断气，我就依旧是怒雷帮的首领，是你们唯一的老大。如果你们认为，我趟不过这片浑水了，大门就在那里，我也不会拦着谁，请便，我也不想和懦夫并肩作战！”
“但如果，你们的下面没让人骟了，还有那么一点男人的胆气，就别他妈跟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，照我说的去做！敌人可能从任何方向过来，这座宅邸，就是我们最后的堡垒！必须要确保，所有的方位保持清晰，方圆百里，哪怕飞进来一只苍蝇，你们都要……”
……
“赫克托阁下！”
急匆匆跑来的，是赫克托自己的亲信。
从地位上看，这人当然也是“小弟”，但赫克托自己都六十多岁了，他的小弟，自然也不可能太年轻。一路小跑过来，喘得跟什么似的，为了等他喘完，刚刚酝酿好的气氛，全都摔了个稀巴烂。
“怎么？！”赫克托明显不满，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人，给出的态度，自然不能像对待瓦尔加那样了。
“他，他们……红中来了！”
豪言壮语，一下子都卡在喉咙里，赫克托的眼皮蓦地一跳，他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。
而根据拉罗的描述，对方连克数场，气势正盛，第一波攻势会来的非常猛。在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，必须要充分利用地形优势，将宅邸打造成一座堡垒，才有胜算。
“方位呢？”他忙不迭地追问道，“从哪个方向来的？”
“正面。”
“正面？”赫克托愣了一下，在距离宅邸的正门处，还有一段距离，两侧被投下的树荫遮蔽。都是他当年刚起家的时候种下，现如今，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，落下的叶子，能铺出一条壮观的通路。
一片宁静。
如果是正面进来的，浩浩荡荡一百来人，那动静无论如何都藏不住。马蹄声、呐喊声，这会儿应该比沸腾的锅底还要热闹才对。
“不应该啊。”赫克托的眉头紧锁起来，直到这一刻，他才发觉自己真的老了，想了半天，脑袋竟然空空如也，转都转不动，“你确定看到了？”
“是他们没错，但人数……”那小弟犹豫片刻，好像生怕被赫克托以为，是自己在愚弄他，纠结了好久，方才说道，“只有八个人。”
……
赫克托的大脑宕机了，他怎么都想不明白，对手为何会只有八个人。这种打法从未见过，几乎违背了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经验，有那么一瞬间，他衰老的脸上，出现了符合六十二岁老人的迟缓的昏聩表情。
但事到如今，再临阵换帅，只会让下面的人，觉得自己扛不了事。
“赫克托阁下，要不要……”
“不，不准开枪，都把扳机给我叩紧了。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，这八个人怎么可能是主力呢？他们是诱饵！”赫克托灵光一闪，仿佛在冥冥中，钻透了敌人的战术，高声喊道，“肯定是这样……他们负责吸引火力，真正的兵力，肯定埋伏在附近了！”
“所有人听好，继续分散，警戒周围，任何风吹草动，都不要放过！”
————
八人。
八骑。
如同一根攒射而出的箭头，朝着最终的宅邸，缓缓推进。
夜风中，他们轻骑推进，毫无滞碍地穿过大道两侧树木。
粗韧的树干，披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，屹立在那里，树叶被风吹散，无言地见证着一切。
“当当！”
马蹄落下，树叶飘起。
这个漫长的冬天，即将走到尽头。
第三百九十四章：古恨今仇！
“差不多了，就在这里下马吧。”
张人凤勒住缰绳，翻身下马，顺手提起了一直横挂在马鞍上的长刀。
来到牧场之后，黑掌将这把锻造完成的武器，也一并带了过来。
可惜张人凤的上一个任务，是潜入进去，破坏掉野战炮台，他就算再有力气，也不是这样烧着玩意儿的，不可能带着一把七十公斤的大刀，再去玩潜入，自然也就没用上。
而眼下这一仗，正是开无双的好时机。
“还是老规矩。”麦克从马鞍带上，取下自己用的最顺手的步枪、短铳，一边叮嘱，“看好我们，我们动手，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，不是开枪，而是寻找掩体，懂吗？石头、木箱、马车、树干，任何东西都可以，从掩体后射击，不要冲到前头去，你们还没习惯一边跑，一边射击呢。”
“伊兰，你未免也把这两个姑娘，想象的太脆弱了。这么说吧，她两经历过的硬仗数量，已经超过绝大多数帮派成员，没问题的。”
和他不同，卡洛威对即将到来的场面无比兴奋，下马的时候，力气太大，差点把马镫都拽下来。从装备就能看出，他的战斗风格和麦克迥异，除了左轮，什么都不带，俨然是对自己的枪法极有自信。
“没事，一会儿，我会冲在最前面的。”席恩默不作声地检查好了他的装备，沉声道，“牵制火力这种事，就交给我了，你们和我错开就行。”
他的语气，就如这即将降临的夜色一般沉重。
说到底，他加入红中帮的目的，就是要亲手向害死弟弟的怒雷帮复仇。只不过，席恩自己都没想到，仅仅两个月不到，居然就真的进展到这一步了。
简直像做梦一样。
“悠着点，席恩。”张人凤看出了他沉重的心理包袱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一会儿打完，我们还见呢。”
“……嗯，对，红中。”席恩怔了几秒，终于不再死死盯着枪管，而是抬起头，笑道，“一会儿见。”
……
“好了，各位，这是我们结成团队以来，值得纪念的‘首次’全体出战。也是我们，第一次来伊戈的老家做客，拜会一下他的家人。看起来，他的家里人，并不是很欢迎我们。”
张人凤的视线，在他的帮派成员身上一一扫过，发现除了两个年轻姑娘有些紧张之外，其他人的神情，都还算松弛。
没有他，哪怕是剩下一百多个人跟在后边，要去冲击最后的戎马镇碉楼，心里都会有些没底。
但是只要他往这里一站……哪怕只有八个人，说打就打了，和闹着玩儿似的。
这就是顶级队友，所带来的团队感染力。赫克托做战前动员，嗓子都喊哑了，或许未必有张人凤讲两个笑话好使。
“多的就不说了，这混账抓走了红中帮的厨子，记住，其他什么都不重，就这一点，便足够了。”
“接下来，我们要用这一仗，让所有人知道：没人可以动红中帮的人，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。”
“我们上！”
————
“天哪……”
碉楼之上，已经传来惊呼。
本以为会有什么后手、奇招的，但竟然真的没有，就是这八个人，甚至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孩，排成一字型，朝着正门的方向缓缓走来。
不用看就知道，领头那个，便是红中了——他右手中挎着一把长刀，略微昂首，面无表情，但步伐和气势中，俨然是来给他们送终的。仿佛人数的落后，在他眼中，根本算不上是需要考虑的问题。
如果单纯是这么个人走过来，顶多就是猎奇了点，还不至于让人恐惧。
但……田马镇一战，已经让关于红中的传说，通过幸存者们颤抖的声音，再度传入人们耳中。非常有幸，或者说非常不幸，这次被目击到的，是完全失控的暴走形红中，甚至比风吹沙、白炬镇里的人，看到的还要夸张。
红中帮。
这个如夏日惊雷一般，横空出世，并创造了诸多可怖战绩的帮派，终于在众人面前，高调亮相！
……
“怎么还有两个女的？”
“我听说，那是红中的两个妻子，其中一个，好像以前是图库那边的。”
“今晚不是满月吧？”
“是弯钩月亮，怎么了？”
“你们还没听说吗？红中是狼人，一看到满月，他就要变成狼了，看到那个女孩没？她的脸上都是疤痕，是在做的时候，红中突然变狼，给她抓成这样的！”
“我倒是听说，白炬镇的镇长被他给吃掉了。”
“老天爷哪，我们要和这种怪物作战吗？”
……
恐惧飞速地在人群中传染开，赫克托神情紧绷，始终没有下达开枪的指令。因为他实在摸不透，红中到底要干什么。
直到一声虎吼，响彻夜空。
————
“赫克托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走到一个距离宅邸掩体，约莫十步左右的距离，张人凤单刀拄地，双目圆睁，放声怒吼。在充溢中气的加持下，这一声怒吼宛若霹雳炸开，迅速传到所有人的耳朵，也给了怒雷帮这边一个下马威。
赫克托咬了咬牙，横竖也是六十二岁的人了，这些年又沉溺享乐，身体被掏空，走起路来都虚，更别提说话了。
但没办法，这也是老张的小小阳谋，我是红中帮的领袖，出来喊话，你作为怒雷帮的领袖，难道缩在后面吗？
听着都让人发笑。
“这是我们的领土！”别无他法，他只能拖着那难听的公鸭嗓，扶住栏杆，极力嘶吼，接近破音，“滚回你们自己的地盘去吧，黄番佬！”
“哈哈哈哈！”张人凤放声大笑，甚至还有余力回头看看，和同伴们眼神接触一下。
当然，他的同伴们，这会儿可没有空接他下茬，麦克、卡洛威和席恩，手已经按在枪柄上了，都死死盯着碉楼上、掩体后的每一个人。任何人有拔枪或者开枪的举动，他们都会先一步，将子弹送入他们的脑门。
只有天使眼，同样富有余力，笑着冲他微微颔首。
他接着问道，“弟兄们大老远来一趟，一美分都没捞到，就要打道回府，这不合适吧？”
“你已经带走了几条属于佐拉埃尔家族的命，我的骨血亲人！兰彻、丹尼尔、鲁温，还有我的孙子尤金！”赫克托咬牙质问道，“这还不够吗？”
“话得说明白了，是你们，先在我的地盘里，绑走了我的厨子！”
张人凤一改先前嘻嘻哈哈的语气，骤然往前踏了一大步，这幅丝毫不畏惧枪弹的样子，反而把距离他最近的帮派成员，全给吓住了。
“你是说骡子？哈……我早就知道了，是他……一直都是他！”赫克托狞笑起来，“很遗憾，黄番小子，他属于这里！即便是头发育不良的畸形，他也是老子的种。他身上的每一滴血，都属于这个家族，哪怕是烂，也要烂在我们自己的田里！”
“不过，既然你如此中意他，我也可以让你把带走……”赫克托瞪大眼睛，一字一句，恶狠狠地说道，“当然了，只有头！你可以收到他的脑袋，对于背叛家族的人，我们这边，一直都是这个规矩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张人凤不再说话，五秒钟的沉默，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，显得无比漫长。
“这么说，他还活着？”张人凤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“目前还是。”赫克托深吸一口气，想要继续施压，“但，如果你继续废话下去……”
确实如他所愿，张人凤没有再继续废话。
他拔出了久未用也的火山手枪。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火舌吞吐，几乎是在静止的一瞬间，夺走了三条人命。尽管已经好久没用了，但这把枪，依旧如贴心的闺中正妻一般，耐心地等着他，并没有闹小脾气。准星、手感、重量，一切都和旧日无二，这也让张人凤有些欣慰。
一场战争，就此打响了。
第三百九十五章：这他妈的是八个人？
“开始了吗？”
伊戈听到动静，早早地搬来一张凳子，垫在脚下，再使劲踮起脚尖，往外打量。
即便他这么努力，这个房间本身就很偏僻，只能看见庭院的一角。火星攒射，流弹纷飞，或是沉闷、或是轻巧的枪声中，夹杂着惨叫声。偶尔还能看到被点着的人，在尖叫中乱跑，从伊戈的视野内匆匆略过。
他不由地叹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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