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啊……说出来你肯定不信，我也不知道。”伊戈笑着摇了摇头，“或许，是我有个守护天使之类的吧。”
“那你更应该赶紧离开了。”拉罗对这个戏谑的说法没有深究，只是笑着说道，“人家赋予你的第二次生命，不应该白白浪费在这里。”
“都这会了，真的有必要留下遗书吗？”伊戈的目光，转移到拉罗手中的信纸上，“在起爆点中心，你会被炸的连碎末都不剩，更别说这薄薄的一张纸了。”
“这不是遗书，是拜伦留给我的。”他很大方地将信纸递过来，完全没有把伊戈当外人，笑着说道，“战斗刚开始，我就已经回到这座地窖里了。大概十五分钟过后，他也来了这里，大包小包地背着，和我撞了个正着。”
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，他把这玩意儿留给了我。”
“拜伦？”伊戈对这个名字，同样没有什么好印象。佐拉埃尔家族固然凶残，但许多损人利己的决策，其实并非出自赫克托之手。只不过因为他是家主，将一切骂名，都一并揽了去而已。
这个隐藏在怒雷帮背后的军师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但至少，比起一意孤行，脑子都不大清楚的赫克托，他更加务实一些，早早看出了这场战斗没有胜算，也不说穿，而是等战斗打响时，偷偷跑走。
“是啊，这会儿……”拉罗取出怀表，就着火光，看了看时间，漫不经心地说道，“估计已经穿过边境，到墨西哥了吧。”
伊戈仔细辨认着纸张上的笔记，上面极其详尽地，记录了佐拉埃尔家族的收入、支出，以及近些年来，现金流的存放地点。
狡兔尚且三窟，更何况是拜伦这种老奸巨猾之人。整个家族的资金，都被他分散开来，存放在了几个不同的地方。
很难想象，当他把这张纸交到拉罗手上时，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。
“这帮老混账！！”
伊戈看着信纸上，那震撼人心的数字，倒吸一口凉气，双手微微颤抖，怒斥道，“那么多的钱，哪怕到下辈子都花不完，他们却还在没完没了地索取，从穷人的血肉、骨髓里，刮取财富！”
“你说这些，有何意义呢？”
拉罗耸了耸肩，将怀表啪的一声闭上，悠悠说道，“走了怒雷帮，来了红中帮，不还是一样吗？你真心觉得，红中从我们手里接过这片地盘之后，那些穷人，就不用仰仗着人的鼻息过日子？老弟，你什么时候，竟然变得如此天真了。”
“归根到底，人都是一样的，他们天生就需要一个统治者。”
“小到村落，大到国家，都是如此。上面的那些蠢货，无非是把自己从一个主人，卖给了另一个主人而已。”
“叱咤一世的佐拉埃尔家族，与其接受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温吞结局，倒不如……让这一切，都在光与火中，壮烈地结束吧！”
……
这一次，伊戈没有再反驳他，而是认真地看着这位同胞兄弟，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突然间，话题开始向着从未想过的角度狂奔，宛若信马由缰。
“老哥，你还记得奥尔加吗？”
“啊，那个大块头……”拉罗笑着接上了话题，“是拜伦的第……几个儿子来着？”
“第六个，据说他上了牧场里一个挤奶的女工，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。都五岁了，还不会说话，后来才知道是个傻子，唯独有着一幅大身板。”伊戈自嘲地笑道，“这么看来，说不是我们的家族基因，确实有什么问题，出残次品的概率怎么那么高呢？”
“我记得那个傻小子。”拉罗笑着摇摇头，“几年前，在自己家的澡堂子里头淹死了，没有仪式，没有葬礼，就好像他没来过一样。对于他的存在，拜伦大概早就没法忍受了吧。”
“‘血浓于水’，呵……”
“我一直有关注他。”伊戈忽然话锋一拐，“要说为什么嘛……老哥，你不觉得，他简直就像一个颠倒版本的我吗？”
“拥有健康、强壮的身体，和几乎为零的神智吗？”拉罗沉声道。
“最开始，我并不觉得他是弱智，我觉得……他就像一本书，一本随时随地都敞开的书，只是书上的文字，我们都读不懂而已。我对他充满好奇，我想读懂这本书，于是，有一段时间，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。”
拉罗沉默了，不再插话，只是认真地看向伊戈——他的同胞兄弟。
在不间断的叙述中，他的语速越来越快，眼中带有一种奇异的神采。
“他也不赶我走，也不和他搭话，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：每天早上，他都会去牧场、种植园……总之，任何有蚂蚁的地方。他会花一天的时间，去看这些蚂蚁从哪里来，到哪里去，就这么一直、一直看着，然后……”
“在太阳沉入地平线，黄昏来临的那一刻，他突然性情大变，划亮一根火柴，将看到的蚂蚁全都烧死。”
“‘烧死他们！’——他这样尖叫着，眼里闪烁着兴奋和狂热，‘烧死他们！’”
“有一次，差点把种植园给点了，他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。所有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，都被没收了。但每天黄昏，他还是会尽自己所能，寻找蚂蚁，用脚踩死它们……嘴里还是喊着‘烧死他们！’‘烧死他们’！”
“我问他，要烧死谁，问一遍，他不说；问两遍，不说……终于有一次，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，告诉我……”
“‘愿他们的死亡，可以成就大我’。”
“得到答案，可我睡不着了，我的梦里，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蚂蚁。”
“一千只、一万只、十万只……无数的蚂蚁在我眼前汇成海洋，它们只是按照原来的轨迹，按部就班地生活着。却在黄昏来临时，突然投身火海，被烧的劈啪作响。看着火中的蚂蚁，我不禁落下泪来。”
“老哥，你说，奥尔登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“有什么意义？”
第三百九十八章：毋畏死亡
“我都不知道，老弟，原来你是个这么悲观的人。”拉罗的面色有些沉重，他抬起头，看了一眼上方，各种声音已然消停，再取出怀表，看了看时间，“真遗憾，时间差不多，他们应该打进来了吧。”
“这么看来，我从没有理解过奥尔登，也没有理解过你。我这一生，都是为我自己而活的。”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火柴，咧起嘴角，露出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，“也许我马上就会理解他，但是你……就只能等下辈子了。”
“抱歉啊，老弟。”
“……我也是。”伊戈取出匕首，讲完这个故事后，仿佛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杂念，都排除干净了。
没有任何牵绊的他，轻轻拉动了金属环。匕首弹射出去的速度，在他眼中变慢了数倍，他亲眼看着自己发射出的武器，是如何在空中，划出一道笔直线条……
“嗤！”
毫无征兆的一击，贯穿了拉罗胸膛，也让这根火柴掉在了地上。
“……”
拉罗的表情怔住了，一瞬间的疼痛，好像将他已经快要出窍的思想，拉回了这个逼仄的地下室。他半低下头，看着这把已经穿透胸膛的刀刃，以及晕染开的血迹，好像一时无法接受这是真的。
“哈，哈哈……咳……”半晌过后，他竟然笑着咳出鲜血来，气息也变得渐渐急促，“对，这就对了，老弟。血亲之间，互相厮杀，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收尾，可能……也不赖呢……”
“来吧———！！”
回光返照一般，拉罗瞪大了双眼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，朝伊戈猛地扑过去。
————
“席恩，你跟我来。”破门之后，张人凤立刻就做好了人员分配的安排，迅速用清理完正面的敌人，一边说道，“小梅跟着麦克，阿拉娜，你就跟着卡洛威就行，你们负责在一层搜索。天使眼和酋长，你们两个人一组，负责搜索第二层。我和席恩找第三层。”
“有人朝你们开枪，格杀勿论。但如果找到了赫克托，尽量留他个活口，万一之后找不到伊戈，还得从他嘴里问出来。”
……
灯火通明的豪宅，大的如同一座迷宫，很难想象，这么大一间房子，仅仅是为了赫克托一个人造的。对驽马镇的人而言，这里就像皇宫一样，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。
天花板高耸着，吊灯犹如银河落下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。哪怕是连楼梯的扶手的，都精雕细琢，显出不俗品味。墙壁上，则是镶嵌着赫克托本人的肖像画，华丽得有点不像他本人了。
这里的地板，是由优质的橡木制成，经过细致的打磨，光滑得宛如镜面。哪怕光着脚踩上去，都能感受到那股温暖的木质芬芳。
炉火闪烁，映照着温暖的光芒，哪怕只是路过几个房间，张人凤都已经看到了几个价值不菲的首饰。
“你是担心，我会失控吗？”推开一扇门，再次在豪华的房间里扑了个空后，席恩突然开口道。
“你指什么？”张人凤平静地问道。
“如果没有你看着，我或许会杀了伊戈，你是这么想的吗？”
“怎么可能。”听了他的话，张人凤笑着摇摇头，“要真是这样，在听说他被抓走的时候，你完全可以选择不来啊。既然来救他，就代表，你并没有把他当成怒雷帮的人……至少，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，你承认他是你的同伴。”
“不过，话说回来，我确实有些担心，复仇结束后，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现在考虑这个，会不会太早了。”席恩冷声道，“赫克托还活着，以我的经验，这种房子的内部或者地下，都会挖好暗道。如果他选择逃走，逃亡墨西哥，我……”
“我向你保证，不管是什么情况，我绝不会让他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。”张人凤一脸严肃，沉声道，“问题是，之后呢？”
“我们往往，高估了复仇的力量。”
“……”席恩想象了一下，将佐拉埃尔家族连根斩断后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。
如释重负？
长出一口气？
亦或是……感到无穷无尽的空虚？
原本做好觉悟，要用一生来完成的复仇目标，如今，只花了两个月左右，仅差几步就要实现了。时间一下子多出那么多，到底该如何填满这份空白，将是一个巨大的难题。
“我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张人凤忽然间面色一变，竟然来不及出声警告，一掌拍在席恩身上，将他推开。
“咚———！！”
下一刻，恍若斗牛出洞，身旁的墙壁被巨力撞碎，一道高大的人影，从中大踏步飞出。如饿虎扑羊一般，擒住了他的双肩！
“？！”
张人凤的瞳孔微微放大，他试着用拧动肩膀的方式去挣脱钳制，居然失败了，对方的指力，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很多。十根指头就如铁铸的一般，死死抓住自己的肩膀，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来，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，正在尝试用犄角，钉穿自己的身体。
“好，好指力！”
遇到真正有本事的人，张人凤从不会吝惜夸赞，只是夸赞过后，往往就意味着没有嘻嘻哈哈了。即将到来的，将会是如同疾风骤雨一般，猛烈的攻势！
“咚！”
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，正中比尔的横膈膜处。
与此同时，他将双掌摊开，从两侧袭来，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，拍击在比尔的双耳之上。
“呜……”
然而，让张人凤没料到的是，哪怕同时攻其要害，比尔依旧在窒息和耳鸣的双重折磨下，挺了过来。他死死咬住牙关，曲起双腿，不退反进，一改抓握为擒抱，居然将张人凤猛地抱了起来。
“见鬼！”
席恩本想开枪的，但他忽然记起，左轮里装填的是高爆弹，这个距离开枪，怕不是要将两人一起烧起来，只能仓促换弹。
就在子弹一褪一进的瞬间，比尔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声，如同一头飞渡的斑羚，朝栏杆猛冲而去！
“哐当！”
栏杆撞碎。
两人抱做一团，从三楼的高度，朝地面齐齐坠去。嘶哑到不正常的吼声，在空中回荡着，显得颇有几分悲壮。
————
“咚——！！”
沉闷的响声中，两人如同亚里士多德投下的铁球一般，同时坠地，将一层坚硬的大理石地面，砸出一个结结实实的坑。
……
“呜……咳咳……”
明晃晃的灯光，在比尔眼中，渐渐变得迷离变换，像是万花筒里看到的景象。
他咽下一口甜血，在虚无的眼神中，他亲眼看到……那个和自己从同一高度摔下来的男人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，竟然就这么普普通通地，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“好高啊。”张人凤仰起头，看了看三楼围栏的缺口，看了一会儿，他才缓缓开口道，“你早就不想活了，是吧？”
“呵……不愧是，红中……和那家伙一样，都是怪物啊。”血泊中，比尔露出一丝莫名的笑，以气音说道，“最后死在你手上，说不定，也还不错……”
……
“比尔？”麦克循声赶来，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影，有些不确定，“是你吗？”
第三百九十九章：白马之死
“认识的？”张人凤挑了挑眉毛。
“也不能算，这家伙是‘恶徒比尔’，比尔帮的首领！二十年前，和杰克帮一样，都是有名的大帮派……”麦克的语气很是震惊，“你怎么会，会在这里？给这帮人卖命，你的比尔帮呢？”
“还有，你的声音怎么回事？”
“等一下，恶徒比尔，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……啊！”
张人凤忽然灵光乍现，从挎包深处，翻出来一张很早之前，从芭芭拉那里接到的“支线任务”。
说是很早，其实也就一个多月前，只是这段时间的行程，实在安排的太满了，不是杀这个就是干那个，再提起这档子事儿来，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。
芭芭拉想要写一本枪手传记题材的小说，却因为缺乏素材，而苦恼不已。她给了自己一串名单，上面列出了不少传奇枪手的名号，当时，自己只是略一过目，便收起来了。再拿出来一比对，恶徒比尔的名字，赫然就在上面，而且还是名单的第一个！
阴差阳错，这一连串的传奇枪手，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，让自己碰到了！
但，仔细看去，别说枪了，比尔身上，连枪手必备的腰带都没有装备。他刚刚攻击自己的方式，也是靠着最原始的徒手搏击，从麦克惊讶无比的语气，多少能看出，现在的比尔，已经完全摒弃了过去的帮派生活，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而且，他刚才的举动……除了求死外，实在想不到其他解释。
“呵，消息真不灵通啊，伊兰。比尔帮……咳咳……”提起过去的帮派，比尔眼中闪烁不定，回光返照的瞬间，他的心绪有了波动，鲜血从嘴角溢出来，“早就没了。”
“没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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