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他已经在驽马镇这个大染缸里，充分锻炼过了，眼下，无非是换到了更大的舞台而已。
罗根对此也有心理准备，在大家纵情狂欢的这几天，他一刻都没有停过思考。即便是走马上任，也表现出了很好的适应性，立刻开始执行张人凤交代给他的唯一指令。
稳。
现阶段，不需要大刀阔斧，一切都稳着来，就是最大的胜利。
而红中帮的诸位成员，也都按照之前设定好的路线，开始了各自的“放松旅程”。
张人凤同提托一起出发，直接去了附近的驿站，坐马车来到圣昆塔克，这里是新奥斯汀州最大的交通枢纽。买票，坐上了跨州的火车，在火车的轰鸣声中，他们跨过两州边境，再一次来到了新伊丽莎白州，直奔多弗丘而去。
哐当，哐当。
火车在铁道上行驶着，仿佛永无至今，窗外的景色没有多大变化，到处都是草、草、草……刚开始，张人凤还在感叹，自己已经好久没坐火车，上一次在火车上，还是在追击温迪戈的时候。只不过那次，他没有买票，直接跳到了车顶上。
“哈……”
百无聊赖之余，张人凤打了个哈欠，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少女。
张·提托。
谜一样的混血女孩。
她就坐在自己对面，却完全不像自己一样，因为无所事事而发呆。相反，她的视线，似乎聚集在一个奇怪的地方，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。尽管她有意控制住面部表情，但张人凤还是从上扬的眉毛和嘴角里，看出她是在笑。而且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。
“什么那么有趣？”张人凤有些困惑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，无论试几次、什么角度，都只能看到桌面上的纹路而已。
一个人，一个心智正常的人，会因为木桌上的纹路，而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吗？
张人凤觉得不会。
从她的言行来看，又不像是有精神问题，那么答案，就只剩一个了，这个女孩，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！
“哈……”张人凤也不禁被自己逗笑了，摇了摇头，一边感叹，肯定是前天晚上，和伙伴们聊各自家乡的志怪故事，聊的太开心，这会儿都开始胡思乱想了。
不过，再仔细想想，这个女孩子身上，确实有很多古怪之处。要说最怪的，莫过于她的身世。
混血儿。
在这个国家，黄皮肤的地位十分低下，即便是自己，不也走到哪儿，就被别人“黄番”“黄番”地喊嘛。很难想象，会有哪个白人女性，会和黄皮肤结婚。
话说回来，她看上去怎么也有二十岁了，也就是说，她的华人父亲，至少也得是二十年前，1859年的时候，就已经来到这个国家了，从时间上来看，倒也勉强说得通……
……
旅途中等待的时间，实在是太无聊了，现在天还黑下来，连车窗外的景色都没得看。
张人凤也不像提托那样，可以盯着桌面上的裂纹解闷，只能对眼前的少女胡乱瞎想。他下意识地想摸一支烟解乏，又觉得坐在人家对面，这样抽烟似乎不太好，在挎包中摸索片刻，摸出来一盒嚼烟烟丝。
谁曾想，少女忽然像得到了什么警报一样，刷地一下抬起头来，直勾勾地盯着他。并露出了“我就一会儿没看到，你怎么又开始了”的嫌弃表情。
自从那天在屋子里，和他说了一大通肌肉、神经和进化的事情后，少女在他面前，便放松了许多，不再是那种人前时刻伪装的状态了。有什么话，立刻就从嘴里蹦出来，一点也不藏着掖着。
“你手里的那个，是什么？”
“额……口嚼烟草？”张人凤被她问的有点不自信了，还特意看了一下烟草的包装表面——上面画着一个大笑表情的男人，看着缺了几颗牙齿，“【狂笑杰克】牌子，大山谷产的。”
“你把盖子打开一下，好吗？”张·提托的表情很微妙，她用手捂住右眼，只用左眼，盯着他手中的嚼烟看。也是在这个时候，张人凤才发现，她右眼上的淤青一直不见好。
盖子打开，她盯着里头的混合烟丝，看了半天，几度欲言又止，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继续嚼这个东西，嘴巴会烂掉的哦。”
“诶？！”张人凤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，给吓得不轻，“不至于吧，我看很多牛仔、枪手，都嚼这玩意儿……”
“他们根本活不到那个年纪。”张·提托看向它的眼神，满是厌恶，“咀嚼这个东西，相当于是在用口腔黏膜，直接吸收尼古丁哦。效率比你吸烟还要高，怎么可能对身体没影响啊。”
“长此以往，身体习惯了这个剂量，会对尼古丁产生依赖，烟瘾就是这样来的。长期服用嚼烟，上瘾的速度，会比吸烟快很多，到时候再想戒掉就难了，你就会一盒接一盒，不停地嚼，直到尼古丁中毒引发肾病，或者患上口腔癌为止！”
科学家的告诫，总是那么强而有力，张人凤被她说得冷汗连连，赶紧把嚼烟丢到一边。
“如果有吸了之后，对身体没有一点副作用，还能让人感到振奋的药物就好了。”他不禁感叹道，畅想着未来，“嘛，伊戈也说过，科学是很神奇的，就交给科学吧。”
“说不定等个一百年、两百年之后，就会有了呢，我肯定是无福享受了……真羡慕那些未来的家伙啊。”
他抱着双臂，不负责任地幻想着。
张·提托沉默了一会儿，眼神有些黯淡，喃喃道，“你觉得，这种东西真的问世之后，会被用在什么地方呢？”
“嗯？”张人凤愣住了，他还真的没想这么细，“比如……运动之类的？”
“那是兴奋剂，现在就已经有了。而你说的，是【不用睡觉也不会疲劳的药】。”
张·提托摇了摇头，笑容中，似乎有一丝苦涩，“不用睡觉，不会疲劳，也就意味着……”
“人可以一直工作下去了哦。”
第四百十一章：这不火锅底料吗？！
“会变成那样嘛？”张人凤对这个推论惊讶不已，“一直是指，一直在种植园种地？还是一直在工厂里忙活？”
“不是的，嗯……唉……”张·提托叹了口气，扶额摇头，有种怎么也说不通的无奈感，“算了，忘掉我说的话吧，当我什么都没说。一两百年后的事情，谁知道呢。”
“我还以为，科学的发展，一定会对人们有好处呢。”张人凤感叹道，“被你这么一说，好像也不是这样。”
“看你怎么理解了，‘科学’本身，就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。一条定理、一道公式，一种新物质的发明发现，最终可能就会变成一枚炸弹或者武器。在内战时期，许多新武器被应用到了战场上，导致南北双方的伤亡人数，大大超过了以往的战争。”
“可以预见，随着科技进步，武器也会变得越发先进，以后的战场上，一定会出现更加致命、可怕的武器。同样的，战争总有结束的那天，等结束后，军用级别的东西渐渐放开，也会变成民用款式，方便人们的日常生活。”
“说起来……”
张·提托忽然话锋一转，看向张人凤，意味深长地说道，“你可算是吃到了，这个科技不发达时代的红利哦。”
她微微压低声音，将上身凑过来，轻声说道，“‘红中’先生。”
哐当，哐当……
火车继续平稳地行驶着，车厢里的一切，都有规律地摇晃。
这句轻飘飘的，如同咒语一般的话，触动了张人凤内心的好奇，透过它，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一角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已经快把新奥斯汀州，搅了个底朝天了。麻雀山、白杨镇、白炬镇、圣昆塔克、风栖港、大地之心草原，现在又是三马镇……你的地盘，已经连成了一整块，就像五子棋一样。红中的神话，会随着铁轨、轮船，在一间间酒馆里飞速传递。”
“想象一下，‘红中帮八人突袭，歼灭怒雷帮一千余人’，这种事情，哪怕不添油加醋，传出去的效应会有多恐怖？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，成为了一个不可撼动的符号。”
“然而，即便如此，北方政府的大人物们，绝大多数，都对你一无所知。”
“如果是在一个信息传递更加发达，对民间监控更加严格的社会，类似红中帮这样的超级匪帮，根本不可能存在。你一旦起势，就会暴露在政府的眼里，无处遁形。”
“他们不会容忍你，一步一步蚕食掉他们的地盘。在你大闹风吹沙之后，就会有更强大的暴力机器从天而降，把你扼杀在萌芽。而不是像现在，只有一些平克顿侦探，来找你的麻烦。”
张人凤想象了一下那样的世界，按照提托的描述，就像是有无数只眼睛，时时刻刻盯着自己，只觉得后背发寒。
为了掩饰这股寒意，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，笑了笑，“看起来活得太久，也没啥好处啊，真替师姐担心。她要是真活到那个时候，所有地皮都该被人占了，估计连个清修的地方都找不到。”
“师姐？”
原本，她的视线，始终聚集在车窗外，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和星空。少女睁大了眼睛，似乎要将这平平无奇的星空，永远刻在眼眸里，只是在听到这个关键词时，猛然转过头来。
哪一个？
不等她将问题问出口，便听到了一个有些谄媚、讨好的声音，忽地从旁侧传来，“先生，女士，有兴趣了解一下吗？”
“克拉肯牌特质蛇油，这是由克拉肯，也就是我本人，亲手调制的。和市面上那些用蜥蜴，或者其他两栖类动物做的，完全不一样。我们用的材料，是在遥远海洋对岸的古老配方，正儿八经的中国水蛇！抹一滴缓解疲劳，抹两滴神清气爽，抹三滴……”
“这玩意儿是枪手用的，我不需要。”张人凤看向眼前这个破衣烂衫，有些邋遢的男人，不禁问道，“还有啊，你确定真的是中国水蛇做原材料吗？隔着一片海呢，就为了抓几条水蛇，走个来回？”
“嗯……嗯？！”克拉肯看了一眼张人凤，眯起眼睛，这才注意到他是个黄皮肤，瞬间就紧张起来，“难不成您……可，您的头上也没有辫子啊。”
“早他妈剪了。”张人凤没好气地哼了一声，“可惜我的辫子功，这辈子算是用不上了。”
“你就是蛇油贩子啊。”张·提托看他的眼神很是新奇，上下打量一番，仿佛见到了教科书里的典型案例，连连点头，“原来如此，是这种脏兮的打扮……”
“是、是我搞错了，实在抱歉！”克拉肯甚至都没有换一瓶，只是急忙改口道，“这个、这个是印第安人巫医祖传老配方，是用真材实料的响尾蛇……啊，这个还没有付钱呢，请不要随便打开！”
但是没用，张·提托直接一伸手，就把他手里那瓶蛇油给抢过来了。
她的力气大得吓人，一手按住克拉肯，另一只手的两根指头按住瓶盖，轻轻一拧，竟然只靠指力将其拨开，倒出一些在她的手背上。
她闭起右眼，只用左眼，盯着手背上薄薄的一层蛇油，看了半天。
“Omega-3脂肪酸的含量，几乎是0呢。”她摇了摇头，以一种十分“可惜”的口吻宣判道，“里面的油性成分，基本全是矿物油，还有一点牛油和辣椒油……”
“什……”克拉肯被吓得不轻，嘴唇止不住哆嗦，“你怎么会知道？”
“这他妈的不是火锅底料吗？”张人凤实在忍不住骂道，“你们这帮奸商，抓不到中国水蛇，连响尾蛇也不用，好歹放点儿薄荷嘛。”
“不，不是这样的，我用的货没问题。”克拉肯明显慌了，试图把那瓶蛇油从少女手中抢回来，但他发现，自己竟然拗不过这看似白皙的胳膊，只能放低姿态，恳求道，“不卖了，我不卖了，还给我吧……”
————
有趣的是，这趟火车的票钱，并不是张人凤自己掏的。售票站的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他，二话不说，直接递上两张最豪华车厢的车票，并告诉他，这是梅休市长的一点心意。
看起来，红中帮与怒雷帮悍然宣战，并且大获全胜的消息，已经以极快速度，传到附近的城镇里了。
梅休和红中帮，也有过一揽子买卖，算是曾经的合作伙伴。
借着张人凤的手，他除掉了霸据城市的意大利佬。成为了这座城市，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。
而他本人，向来是个很精明的算术师，在没有十全把握之前，雪中送炭的事情，他是绝对不会做的。但类似这样，可以用小恩小惠，彰显一下存在感的锦上添花，他也绝不会放过。
车厢、食物、酒水，一切可以想象到的服务，都是顶级的。甚至，为了表现自己的重视，这趟列车上，还专门配备了不少安保人员。当然了，他自己也知道，这些都是做做意思的表面功夫。
真遇到了需要安保的情况，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。
……
“布鲁斯先生，您这边，是遇到状况了吗？”几个保镖打扮的人，快步朝他走来，说话的语气毕恭毕敬。
很自然地，他注意到了同张人凤纠缠在一起的蛇油贩子。
“这个人打扰到您的休息了吗？我们马上把他赶下车。”
克拉肯的表情，也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。
偷偷溜进来的时候，他就觉得不对劲，怎么偌大一节车厢，就他们两个坐着？
本想狠狠痛宰一波有钱人，没曾想，却踢上了钢板。他死咬着嘴唇，心中满是懊悔，肩膀下意识哆嗦起来。
……
“没事，不用。”张人凤将他畏缩发抖的样子尽收眼底，沉吟片刻，突然改口道，“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，你们忙去吧。”
第四百十二章：附骨之疽
“啊……”
克拉肯已经有些虚脱了，看着那两个安保人员离开的背影，如梦初醒，太阳穴突突直跳，好像根本不敢相信，自己就这么躲过了一劫。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，扑通一声，半跪下来。
张人凤看着他惶恐的样子，心情很是复杂。
从内心深处来说，他一直是排斥变成这样的，但是没办法，最终还是变成这样了。有些事情，一旦迈出了第一步，就无法逆转了。即便他有千钧力气，都改变不了。
最起初，他只是想要在这片土地上，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地生活下去。行侠仗义，锄强扶弱，劫富济贫，反正在这里，他无牵无挂，也没有血亲要挂念。接下来的日子，他便决定完全为自己而活，只求一个念头通达。
但，现在，随着红中帮的知名度越来越高，地盘越来越大，“张人凤”这个名字，不再完全属于他自己了。
他说的话、做的事，将会被人掰开揉碎，仔细解读每一个标点符号。直接或间接地，他将决定很多人的人生。
就比如眼前这家伙，他接下来的日子，是悲惨还是美好，完全就取决于自己的一句话。
“那个，我不知道为什么，不过，谢谢你们……真的……”克拉肯拿不准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，但他也知道，对方这是放了自己一马，连忙道谢，“我家里人，都还指着这个摊子吃饭呢，要是被砸了……”
“就你有家里人？”张人凤眉头微蹙，叱道，“那些买了你的假药，弄出病来的呢，他们没有家人吗？”
“对，对不起！我确实造假了，但……这个配方，应该是死不了人的，所以，那个……”
他越说声音越小，就差给自己磕头了。
张人凤心中暗暗叹气。
他惧怕的是自己的武力吗？当然不是，自见他以来，他并没有展示什么夸张的武力，要说“力气”，恐怕还是张·提托表现出来的力量，更让这个蛇油贩子震惊。
他害怕的，是自己的权力。
一个黄皮肤，为什么没有辫子，为什么有钱坐头等舱，为什么可以享受最好的服务，为什么会有专门的乘警过来，态度还是如此恭敬……人是会联想的，这一切一切，在复杂的大脑计算之后，自然会得出结论。
哪怕自己无意使用，甚至无意拥有这样的权力，它们却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，如附骨之疽般，缠上来了。
“你给我站起来，不准跪着和我说话！”张人凤看着窝火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，将他提溜起来，强行按到对面的座位上，“你是说，你卖的东西，对人体是无害的？你确定吗？”
“这，这个……”克拉肯被他问的浑身一紧，支支吾吾，说不出来，眼神乱瞟。
上一篇：病弱少女正在杀穿妖诡世界
下一篇：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