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就像两只刺猬,在这种情况下,太过靠近,反而会滋生不信任,保持一定距离,就是最好的抱团取暖。
仁弄了个简单的地铺,侧卧着,背对两人,呼吸均匀,似乎已经入睡。
张·提托的神情,却在火光映照下,有些阴晴不定。
“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呢,你居然敢真的闭眼休息?”张·提托只觉得不可思议,“他刚刚还要拔刀砍你呢,就这么信任他,真的没问题吗?”
“出门在外,刚刚还被一群枪手劫掠,稍微慢一点,可能就被子弹打死了。突然听到有人进门,有点过激反应,也很正常啊。认出我之后,他不是也停手了嘛。”
张人凤摆了摆手,对此浑不在意,“再说,你也去后面检查过了,确实有这些尸体吧?”
“尸体,只能证明他确实杀过人,不能证明他没说谎。”张·提托眉头微微蹙起,“反正它们也不能开口讲话,谁知道真相是怎么样啊。搞不好是这个武士见财起意,才把他们都杀了呢。”
“你是没见过,伊斯塔沃在圣昆塔克那排场,市长都要矮他一头。跟着他混,什么没有啊,干嘛还做这么低级的勾当。”张人凤眯起眼睛,“我突然发现,你的疑心病,好像还挺重的呢。”
“哈,哈哈……”张·提托干笑两声,自嘲道,“没办法啊,谁让我在一个畜牲遍地走的地方长大呢,没留几个心眼,肾都得让人家割走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张人凤有些无奈,“不睡了?”
“我们轮流,我盯上半夜,你盯下半夜。”她的态度很坚决,“出门在外,和不认识的人一起过夜,这点警惕是必须的!”
“好,好,那我就盯着他,你去睡会儿吧。”张人凤拗不过她,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,“到了后半夜,我再叫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嘎吱!”
车轮压碎厚雪的声音。
两人听到这动静,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。
与此同时,仁也像鬼上身一样,瞬间从侧卧的姿态坐起来,抓起了放在手边的长刀。
……
“他妈的,这鬼天气……画纸全他妈的报废了,见了活鬼的……”
骂骂咧咧的嚷嚷声,从门和墙的缝隙中挤进来,紧接着,便是肆无忌惮的拍门声。
“咚咚咚!”
“里头有人吧?我看到火光了,赶紧把门打开,妈的……F**k!这鬼天气,快把老子手给冻掉了!”
第四百十七章:一美元买条命,这就叫物有所值
大门打开,那个在门前F词频出的男人,便忙不迭地快步走进来,顺手将湿哒哒的西装一脱,直接甩给了张·提托,弄得少女一脸懵逼。
这人的身板不算高大,下颚上留着精致打扮过的八字胡,看得出来没少下心思,只不过,在暴风雪中,别说胡子,头发被都被吹得一团乱了。
他的眼里头只剩下炉火,口中嘟嘟囔囔地咒骂天气,快步朝炉火走去。
提托的挎包挡在他面前,他便极其不耐烦地一脚踢开。张人凤将半瓶白兰地放在炉火附近的地面上,想着用火暖一暖再喝,他也不问一句,拿起来,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下去,竟然将其一口喝完了。
张人凤半眯着眼,一言不发地看着他。
“啊,见鬼……真他妈爽,比和一万个女人上床还爽!”喝完了酒,他好像又活过来一样,用手背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渍,转头,刚好看到张人凤,便苏口说道,“你,对,就是你,这个黄皮肤的。”
“我们的颜料、画笔和画板,都在外头的马车上,你,去给我们搬进来,快点儿。”
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,张人凤没有回答他,而是将视线再朝门口看去。和他一起进门的几个同伴,这会儿都还站在门口,没有迈迈进来。好像要和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,划清界限。
算上这个八字胡,一共来了六个人,两个打扮得很统一,从装束上看,应该是赶马车的车夫,剩下三人,就各有特色了。
其中一位黑纱裹面、身材高挑的女士,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,便开口道,“弗兰克,还是不要麻烦人家这种事……”
“你在说什么东西啊,这些了,不就是给我们干这个的吗?”弗兰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,见张人凤还站在原地,皱起眉头,不满地斥骂道,“你怎么还站在原地不动,脚底下生根了吗?”
“哦,对,我给忘了,Voir l'hybride aux yeux d'argen(见钱眼开的杂种)。”
他以十分嫌恶的表情,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,摸出一张皱成一团的一美元纸币,丢在张人凤面前。
“喏,在这儿了,赶紧干活吧。”
……
看着眼前皱巴巴的一美元纸团,张人凤的第一反应,甚至都不是愤怒了,而是深深的无力。
最近一段时间,他没少和高层次的人打交道,比如白炬镇的警长,圣昆塔克的市长。
这类上档次的人,就从不会使用肤色上的蔑称。他们很清楚,一点点必要的尊重,不用花一分钱,就可以换来自己的好感。
好比后三国时代的曹髦,人家被宣为天子的路上,进宫门之前,也照样下轿子,和百官一起腿儿着过去。问他,他就说“我是晚辈,何况我现在还不是皇帝,诸位都是我叔伯长辈,理应如此”。
这种言行上散发出的尊重、表态,一分钱都不用出,就能挣来不少好感。
装的也无所谓,谁不知道你是装的,但哪怕你装一下呢?对比历史上的海昏侯,人家就连装都不愿意装。接到消息,马都骑死了好几匹,狂奔着就往首都去了,就差把等不及三个字写在脸上。
然而,现实的情况是,绝大多数人,根本连装都懒得装一下。离开了红中帮遐尔闻名的新奥州,来到新伊丽莎白州,哪怕是在暴风雪中,遇到一伙陌生人,一切就都打回原形了。
张人凤看着眼前这个八字胡男人,眼中只有疲倦和厌烦,他不想再讲什么道理了,甚至连威胁、狠话都懒得再放。
直接快进到结束吧。
“你怎么还站在原地,我不是付钱了吗,赶紧给我干活儿去!”弗兰克不满地说道,“耽误了老子的行程,有你好果子……”
“咚——!!”
张人凤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空酒瓶,抡圆胳膊,朝他脑门上来了一下。
玻璃瓶当即砸得粉碎,渣子落了一脸,也将他的后半句话,彻底打断在喉咙里。
“……”弗兰克也愣了半晌,好像不敢相信,眼前和这个黄种人竟然敢对他动手,伸手一摸,摸到嵌在皮肤上的玻璃碎片,以及顺着脸颊,缓缓淌落的血,这才惨叫起来,“啊————!!!”
他将一块玻璃碎片拔出来,还粘连着血丝,“见鬼,见鬼!天杀的黄番,你知道我是谁吗?我……”
在他砸瓶子的一瞬间,仁就像听到了发令枪一样,瞬间行动起来。他将重心压得极低,足尖轻点,如同鱼鹰掠过水面一般,朝着人群俯冲过去。在那两名车夫兼保安反应过来之前,他便已经抽出双刀,并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障碍,将其中一人撞倒在地。
“咚!”
不到一秒的间隙中,仁完成了翻滚、起身、抬腿这三个动作,一脚踩在车夫心口,较长的武士刀,稳稳抵在他的下颚。与此同时,他绕到了另一名站着的车夫身后,那把短的胁差,则是抵住了他的后腰处。从这个角度刺进去,恰好可以刺穿他的肾脏。
不需要威胁。
冷冰冰的刀刃,就是最好的威胁。
“啪!”
不等弗兰克去拔腰间武器,张人凤有形的大手疏忽而至,五指如铁钳一般,死死抓握住他的脖颈。
“别动。”他略微收紧指力,发出警告。
感受到这五根指头中,爆发出的可怕力量,弗兰克终于意识到,眼前这人可以像拗断一只鹅的脖子那样,轻松拧断自己的脖颈。
惊恐之余,他的眼神一下子清澈了,即便被提得双脚微微离地,也做出了“投降”的姿势,示意自己没有威胁。
果然,让人认错的最好时机,永远是生死一线的时候。
“我老家有句话:人教人,千遍不会;事教人,一遍就会。所以接下来的话,我也只说一遍。”
张人凤将目光一一扫过来人,沉声道,“出门在外,大雪封山。这间屋子也不是我们的,要挤同一个屋檐,当然没问题。”
“我不管在外头,你们这些个搞艺术的,是不是过惯了有人伺候的生活。在这里,都把嘴脸收一收,来一点最起码的尊重。”
说罢,他将右手微微放低,让弗兰克的双脚将将好,触到了地面。就这么一个动作,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,便将他吓得发起抖来,仿佛猪圈里头,那只被五花大绑,即将挨刀子的猪。
“名字?”
“弗……弗兰克·沙奈特……”
“很好,弗兰克,你应该感谢一分钟前的自己,至少还知道,要给我一美元。就冲这一美元,我饶你一命。以前,我还遇到个人,吃块糖都不愿意给钱呢。就25美分,之后他可遭老罪了。”
张人凤松开了他的脖颈,将他朝远处轻轻一掼,他便踉踉跄跄,差点摔倒。
“再有下次,我会连本带利地收回来。”
第四百十八章:怎么哪个薇薇安都是穷鬼啊
四个艺术家,两个车夫,再加上张人凤他们,大厅里一下子变成九个人,就显得有些拥挤了。
人果然是一种社会性动物,这种能力,会在不经意间体现出来。
大概十分钟前,提托还对遣川仁不大信任,休息的时候,床铺也会很自然地分隔一段距离。但是,当一拨新的人入场后,立场马上就发生了转变。
比起这波素未谋面,刚才还起过冲突的人,起码这位东瀛武士,还和张人凤在某个社交场合见过。攻略三马镇时,人家也在暗地里出力。方才的冲突中,他和老张,还都是被弗兰克歧视的黄种人。
就凭那么多共同点,他们迅速结成了一拨。就连休息的卧铺,也悄无声息地挪到一块去了。同这些新来的人,分成了一条很明显的楚河汉界。
“得,这下,咱们是真需要守夜了。”张人凤苦笑着摇了摇头,远远看着几乎几乎横跨整座大厅,缩在墙角另一边的六人,自语道,“你们多弗丘的那什么展览……不是科学家登场嘛,怎么还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。”
“你说的倒是轻松,这年头,方圆百里,有几个科学家啊?”张·提托没好气地说道,“大部分都是来凑数的,真正能算是在研究‘科学’的,只有两个人,一个是塔奥,一个是伊姆门萨·杜克,就这,还凑不齐十个人呢。又不能让展览太冷清,所以就请些艺术家,来顺便热热场子喽。”
“全名不是叫【科学与人文宣展会】嘛,就是这么个道理。”
张人凤和遣川仁对视一眼,对方难得耸耸肩,做出一个有些跳脱的“无奈”表情。
“这些家伙,从打扮上看,像是从北边来的。”
“北边啊……”
张人凤喃喃道,心中不免感慨万千。
一直在这片土地上混,就算完全不感兴趣,他也多少了解了些最近几年的历史。
南边和北边,因为国家制度的问题,刚刚打过一仗。
北方联盟赢了,代表着奴隶制度在南边,从法理上不再成立,被彻底废除。当然了,理论是理论,实际是实际,类似三马镇这样的地方,也是直到上个礼拜,才真正意义上,解除了奴隶制。
这个结果,编织出一个假象:淘汰了落后、野蛮的奴隶制度,那么北边的人,一定是更加先进、更加文明的吧?
遇到弗兰克一行后,他算是彻底祛魅了,原来哪里都一个德性。
他叹了口气,微微抬眼,将目光集中在对面的六个人身上。这会儿,大家都安静下来,总算有机会,好好观察一下他们。
弗兰克,那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倒霉蛋,正在对着一面落满灰尘的镜子,一枚一枚地拔玻璃碎片。嘴里骂骂咧咧地念叨着,但声音压得很低,和唇语几乎无异了。
有一个穿着厚重棉衣,戴着高帽的男人,从坐姿和仪态中,可以判断出,其年轻已经不小了,至少也是60朝上。老人这一辈子见的太多,对刚才的冲突,也没什么可评价的,只管自己坐在原地,将手靠近炉火,一边不停地搓手取暖。
另一个男人正值中年,他的腰板挺得笔直,面色淡漠。从隐隐撑起的双臂肌肉,依稀可以看出,他的体格非常强壮,耐寒能力也最强。此时,他的眉头拧到一处,兀自坐在稍远位置,喝起了闷酒,眼神有些阴霾,不知在想什么。
两个保镖兼车夫,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,刀锋距离他们的脖颈,就那么零点几厘米,连枪都没拔出来。这会儿也是惊魂未定,
而那位黑纱裹面,唯一出言制止过弗洛克的女士……
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,起身,朝这边缓缓走来。
————
仁依旧保持跪坐姿势,只是以足尖拇指,撑住了地板,右手持刀,将刀镡微微顶开。这个姿势下,他随时可以暴起出刀,用一记居合斩,将对方直接斩成两截。
张人凤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杀气,便转过身,用眼神制止了他。
“那个……我知道,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太融洽……”
女人的黑色上衣贴身裁合,像风衣,又像西服,袖口、前胸,都点缀着亮银色纽扣。在肩颈处露出的皮肤,都包裹在了神秘的黑纱之下。其下身,则是一席深黑色的流苏长裙,将她的大部分身材曲线,都隐藏了起来,唯一强调的,便是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。
黑纱覆面,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,其声音十分优雅,以至于说话的语调、语气,让张人凤觉得有一丝疏离感。
现实生活中,他还是头一次听到,有人这样说话。
“我是薇薇安·海森·卡文迪许,姑且……算是个画家吧。”
她朝张人凤递出右手。
“你好,薇薇安。”张人凤没有贸然去和她握手,只是冷淡地问道,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嗯,稍稍有点难以启齿……”
薇薇安抿着嘴唇,迂回半天也张不开口。上来就哐哐一顿猛干,把外交点给干到负数,再想往回找补,比登天还难。
“我们的马车停在外面,那上面,有我们这次参加展览,用到的画作,都还没有做装裱呢。因为气温骤降,”
“气温骤降,我们用的一些颜料和墨水,会出现颜色变暗的情况,纸张也会是受到影响,变得很脆。总之,那些画作没法用了。必须得在到达多弗丘之前,在一个温暖的地方,重新作画……”
“就是要我帮忙搬东西,是吧?”张人凤挑了挑眉毛,只觉得想笑,不由揶揄道,“他好歹给我一美元呢,你就带着张嘴来啊?”
“……对不起,我知道,现在这种情况,应该有更正式的合约,来雇佣你帮忙的,但……”
说着说着,薇薇安半低下头,张人凤似乎能透过黑纱,看见她呡动嘴唇的纠结表情,“我现在,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来。可不可以先请你帮忙,等我之后把画卖出去,攒到了钱,再还给你?”
……
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,张人凤的语气,终究还是放软了些,“你没钱吗?好歹也是被邀请去展览的,应该也算有名了吧。”
薇薇安唯有苦笑,有些不好意思,压低声音,“不能说是穷的叮当响吧,但……也有点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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