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嗯……”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……
“师父，你没事吧？”张人凤这才意识到不对，“师父睡着了！”
鹤师姐则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，“老年人嘛，觉多一点也很正常啦～～”
“谁说我睡着的，我没睡着……我……”师父忽然一下子惊醒，就像喝断片的人，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，说自己没有醉一样，“不过呢，这孩子的脉象，的确是古怪了点，为师也拿不准。”
“有这种事？！”朱魁泷显得十分惊讶，“可……不应该吧……”
师父布满皱纹的嘴角，微微向上挑了一下，“傻小子，这普天之下，有那么多事。为师只不过活的久了一点，又岂能尽知？”
此时此刻，女孩平躺在床上，大张着眼睛，不说话，也不行动，就像一棵植物。只是平稳而微弱的呼吸，以及间或一轮的翠色瞳孔，还能勉强显示出，这是个活物。
“那她就只能一直这样了？”张人凤的语气有些不忍，“要是我躺在床上，不能动，也不能说话，真不如死了利索。”
“她倒不是不能行动，只是……”师父欲言又止，似乎不愿意说出不确定的推论，“她眼中的世界，可能和我们完全不同，她分辨不清，自己眼下是何种处境。因此，最好的行动，就是不行动。至于为何不开口，就更简单了。”
“她不会说我们的语言。”
“被买卖的奴仆，是没必要学这些的，想必，也不会有人嘴对嘴，一句一句地教她。”
张人凤和朱魁泷面面相觑，一时间，竟然也分辨不出，这到底是好事坏事。
如果这个少女的怪病一辈子治不好，就这么躺在床上，不说话也不会动，那接下来该怎么办？谁来照顾她，谁来养活她？说到底，这里的人，和她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，谁又真的有这个义务呢？
见义勇为固然痛快，但痛快过后，又会衍生出许多无法割舍的问题来——这是张人凤第一次，如此切实地体会到这点。
“干嘛都这种表情？”师父没有回头，却像是觉察到了两人情绪的变化，开口道，“你们觉得，自己做错了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张人凤即刻回答道。
“……”朱魁泷沉默着，迟迟没有开口。
师父那生满老茧的大手，盖在女孩的天灵盖上，沿着颅骨的方向，缓缓摸向她的额顶。有如龙鳞一般，满是褶皱的嘴角，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，“既然不觉得自己有错，就不要后悔。反正事已经办成，你们打也打了，杀也杀了，后悔也没什么用，不是吗？”
“师父，莫非……您有办法治好她吗？”朱魁泷惊愕道，“如此怪病，甭说见，我连听都不曾听过。”
“我是够呛有那能耐了，但我认识有那能耐的人啊，这不就够了。”师父笑着挥了挥他宽大的衣袖，“好了，泷，你不是还要赶场子吗？快去吧，别误了时辰。”
一听说有办法能救，张人凤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，浑身用不完的劲儿。只要有救，便觉得自己没白费功夫。
“师父，那我也去练功了！”
“好，好。”师父随口应付道，“练到差不多，站个几组梅花桩，就回吧，晚上我这儿就不管饭了。”
“诶！”张人凤答应一声，也推门而出。
房间里安静下来，鹤师姐翻动书页的哗哗声，就显得大如洪钟。
“所以呢？”她的语气很平静，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所料，“真实情况是怎样？”
“有时候，我真会被你的外表骗了。”看着这个粉雕玉砌，躺在椅子上，翘着小脚丫的白发女孩，师父苦笑道，“差点忘记，你今年已经……”
“有事儿就说事儿嘛，提这个干嘛。”鹤师姐将连环画啪的一声合上，从竹椅上坐起，一双眸子里，闪动着和她外表年龄相去甚远的情绪，乍一看，跟个鬼似的，“这孩子天赋怎样？”
“……很好。”
“具体是指……？”鹤师姐做了个困惑的表情，“这两个字，也分很多级别，是泷那样，在普通人里的‘很好’，还是凤那样，在‘很好’的人里头的很好？”
“比凤略高一筹的级别，如果没有癔症，假以时日，或能超越他，就是这种水平。”
鹤师姐沉默了好一会儿，再次看向这个躺在床上，神色麻木，瞳孔涣散，如活死人一般的女孩，叹了口气，“那你刚才干嘛不说？”
“泷会怎么想？”师父反问道。
“谁让你收徒弟的时候，眼光那么高的？这天资里头，自然也能分出三六九等。而且越往上练，天赋上的差距，只会越来越明显。”鹤师姐白了他一眼，吐槽道，“要么，你就索性一视同仁，所有入门的，都教【般若功】。”
“反正这门武功，是水磨功夫。练得够久，自然能抵达十三层，到时候主打一个力大砖飞，也就体现不出天赋的优势了。”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”
师父笑着摇了摇头，看向少女的眼神，满是欣赏，仿佛陶艺大师，看到了一块成色和质地都上好的黏土，已经迫不及待，要将其塑造成精美绝伦的艺术品。
“那样的话，我们和一般的庄稼把式，还有何区别？”
第四百三十五章：让我给他舔靴子我也没意见啊！
“塔奥先生，您已经快超过30个小时，没有好好休息过了！”亚麻色头发的女孩，手里捧着一大堆写满计算的手稿，看向眼前男人的表情，更是充满拉了担忧。
塔奥的作息时间，本就很不正常，他一天的睡眠时间，大概只有5个小时左右。
剩余的19个小时，几乎是全身心投入在试验台前，做实验做累了就写报告，报告写累了就调配试剂，试剂配累了就拼零件，零件拼累了……再回归实验。就像一枚陀螺，连轴转个不停。
而现在，他的日程更加夸张，直接将原本意思意思的睡觉时间，踢出了他的日程表。
再怎么能熬，塔奥终究也是个人类，不可能长时间不睡觉。为了保持清醒，他便将浓煮咖啡当水一样喝，同时一罐一罐地嚼甘草糖，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。
这位科学家最后的底线，就是烟和酒，倒不是因为会影响身体，而是这两者，会让神经产生极强的依赖，时间长了，容易影响他的思考和判断。
“奥萝拉女士。”即便对一个明显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，塔奥的态度依旧十分严谨，称其为“女士”，无比认真地说道，“我付给你5美元一天的薪资，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助手，而非对我的工作，评头论足。”
张·提托被留在了驽马镇，但实验室的助手工作，却不能停下，塔奥只能再想办法，招募一位临时的助手。
然而，现实却给了他残酷一击，镇子上的大多数人，压根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。就算偶尔有人知道他的工作，对他的印象，也只停留在“用电椅把一个人脑花给烤熟”这件事上。
告示一贴出，众人都被吓得做鸟兽散，连个搭理的人都没有。
说来也奇怪，当初招募助手时，贴出去3个小时不到，提托就上门来应聘了。她各方面表现出来的素质、常识，都远远高于塔奥对实验室助手的要求。上一次招募过于顺利，给了塔奥一种错觉，结果就是……他不得不将日结的薪资调高。
一直加到一天5美元，终于有人来应聘了。
是个孩子。
看着这个和娜梅莉亚差不多高，努力踮起脚尖的女孩，塔奥叹了口气，他也清楚，不会再有其他人来应聘了。
不管怎样，起码人家会做饭，会帮忙收拾房间，还可以帮自己处理一些杂事……与其说是雇了个助手，不如说，是雇了个小女仆回家。眼下这个不可开交的状况，他也没资格挑挑拣拣了，总比没有要好。
“我……我没有批评您的意思啦，只是……”奥萝拉不太擅长和人交流，尽管亚麻色的刘海，已经将眼睛和上半张脸完全遮住了，和雇主交流时，她的语气，依旧怯生生的，“这样下去，身体不会出问题吗？”
“希望我不会倒霉到那个程度。”塔奥用镊子夹住一块机械部件，将其拼装到一艘微缩的金属模型上，“叮”的一声，严丝合缝，“时间和展会，都不可能停下来等我。”
“展会……”女孩藏在刘海下的眉毛微微蹙起，语气也低落下来，这个词对她来说，就像碗里突然出现的蟑螂一样。
可惜，别说塔奥的注意力，压根不在她身上，哪怕是他全神贯注地和她对话，也察觉不到什么不对。
“打个比方，奥萝拉小姐，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应聘，成为我的二号助手呢？”
“诶？”奥萝拉被问的一懵。
“最直观的动机，是为了报酬吧。如果让我选出人类历史上，最伟大的发明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‘货币’。人类的世界破破烂烂，这里一块，那里一块，全靠货币将其黏合。”
“没了它，我们还能干什么？我们什么都干不了，还在挥舞棍棒，围着篝火唱歌。”
这也是塔奥的老毛病之一，他的脑子，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，为了保证效率，需要时不时的“散热”。而他散热的方式，就是利用思考的间隙，和旁边的人，喋喋不休地输出一些内容，天文、社会学、数学、科学……什么的都有可能。
过去，承担这个角色的，是娜梅莉亚。她是个很棒的听众，不抢风头，永远沉默，甘愿成为塔奥思维的音叉。
但现在，娜梅莉亚也走丢了，偌大的实验室里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只好委屈一下奥萝拉，来承受他的输出。
他说的话，小姑娘大多听得半懂不懂，但塔奥也不需要她回答，只要她搬张椅子，坐在自己旁边，就足够了。
“这座实验室，你看到的实验器材，我手头上还在推进的其他项目，我们的一日三餐，这些咖啡、甘草糖，还有我即将要发给你的薪水……都是要从其他地方来的。我们将这些，统称为‘投资’。”
他打了个响指，做了个国际通用的“money”手势，继续说道，“商人并不会白白投资我，他们希望我的发明，能带来更大的收益。到那时候，他们就能坐着分一杯羹。”
“但是，根据我的经验，商人，往往不重视长期回报。”
“如果在短时间内，看不到利益，他们就会对我失去兴趣，因为这个，我一直都没有稳定的赞助者。”
“这次展会，纽曼弄得声势浩大，会有很多人来多弗丘参展。而他们，就是我接下来半年里，吸引投资的最好机会。一旦错过……嘛，就只能等到时候，再想其他办法了。”
塔奥的语气很平静，但即便是奥萝拉，也能看得出来，要是真的还有其他办法，他也不至于这样孤注一掷地玩命。
“可是，您不是还有一位助手，在南边的镇子上，等着收钱吗？”女孩有些不死心地问道，“等她带着钱回来……”
“和当地的匪头做交易，是个之前没料到的错误，当对方拒绝履行交付义务时，我也没有强制手段。时间和材料，就这样白白浪费了。”
塔奥搓了搓眼角，露出些许苦笑，“事到如今，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，当然了……”
“如果上帝愿意听听我的请求，能让一个怀揣10000美元，愿意无条件投资我的人，突然从正门闯进来。哪怕让我下半辈子，每天起床后都舔他的靴子，我也没意见。”
……
“砰！”
下一刻，大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。
“不好意思，你就是塔奥吧？”张人凤第一个大步进来，将金发少女稳稳背在宽厚的脊背上，也不多客套，上来便开门见山，“这段时间，我师妹承蒙你照顾了。”
“啊，不……”塔奥的动作僵在那里，还没反应过来，便看见从实验室的门口，乌央乌央涌进来一大帮人。
你们都是谁啊？——他很想这么问，但此刻，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氛围。
“你这儿有吃的吗？”张人凤继续开口道，“越多越好！”
第四百三十六章：亚麻色头发的女孩
“夺少？！”
肉铺老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，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，原本颇有节奏的切肉声，也因此被打断。
……
塔奥所在的实验室，从外观上看去，更像是一座废弃的厂房，或者天文观测台，旁边还赠送了一间快被虫子蛀空的仓库。
其坐落在野外，距离城镇，倒也不是太远。一走进去，反而像一个冷气森森的库房，里头用白布，遮盖着各种金属、机械的半成品。
张人凤没有细看，从它们漏出来的一角，他已经能判断出，这些造物和自己之间，相隔着一道名为“知识”的天堑。
据塔奥自己说，当初从上家手中后，费了好一通力气，将这里内内外外改造一通，勉强到达了可以启动实验的最低标准。至于卫生啊、无尘啊什么的……条件都这样，实在也就顾不上了。
然而，经费肉眼可见地花在基础设施上，住宿条件，就烂的没眼看了。
床褥和被子异常脏乱，地板上又不明的污渍痕迹，墙上到处都是霉点，距离狗窝，也就是没有狗的差距而已。
将狼抱到她的“床”上后，张人凤都不想掩饰他的恼怒，有点像是发现亲人被骗到黑厂打工的那种感觉。
但是一转头，看见塔奥自己睡的地方，他的气又消了大半——因为这位科学家，甚至没有自己的床铺。直接就是两张椅子拼起来，在盖点儿厚衣服，睡在试验台旁边。
经费常年短缺，为了保证实验室正常运转下去，塔奥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，都缩减到极限。
提托离开后，实验室的后勤工作，一时间，也变得乱七八糟。奥萝拉到底还只是个小孩，她能胜任的，大抵就是用现有的食材做做饭，清扫一下实验区域的卫生状况，帮塔奥搬一些不太重的实验材料，仅此而已。
三个人的口粮，对过度使用罗摩功的小狼而言，根本就只够塞牙缝的。
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食物储备，不得不去街上买。
……
“呃，那个……”奥萝拉回头看了一眼张人凤，见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，才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，“全部吧。”
肉铺老板看了看自己这个开在路边，不算太大的铺子，一时间陷入了沉思。他将切肉刀往案板上一砸，用狐疑的眼神，看着跟在女孩身后的张人凤，双手抱臂，“你别是来消遣我的吧？”
“又没让你把肉都切成臊子。”张人凤不解道，“我也不是不给钱，你卖给我就是了。”
肉铺老板看他的眼神很是警惕，视线又在他和女孩之间来回游移，随后开口道，“这里是【纽曼旅社】的肉食供应点之一，我和他签了合同的，有一部分精肉、好肉，得保证优先稳定供应给他们那边。剩下的那部分，都可以卖给你。”
“纽曼旅社？”
“你是外地人吧？”肉铺老板看了一眼他的外貌，自嘲似的，发出沉闷的笑容，“看我问的，这叫什么问题，你当然是外地人。本地人怎么可能会提这种要求呢。”
“那个纽曼旅社，是……？”张人凤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纽曼·鲁汀堡，作为外来人，你记住这个名字就好了。想在这座城镇上混下去，最好对这个人，表现出一点尊重，哪怕是装的也没关系。这一整座镇子，都要靠他吃饭的。”
奥萝拉的肩膀，下意识地耸动了一下，随即抿着嘴唇，半低下头。
不过，因为她平时就习惯了保持沉默，一言不发，张人凤也没看出来什么异常。
肉铺老板利索地切好了几包肉，又从铁钩上，摘下来几只兔子，将它们打包到一起。而后，他又将一只刚刚剥完皮的白尾鹿，砰的一声，砸在案板上，三下五除二，将一些有肉的部分削下来。
“完事儿了，差不多就这些，这骨头你还要吗？拿回去可以炖高汤喝。”
“……”张人凤没有回答，看着大包小包的新鲜肉食，心里还是没底。
如果换成小时候，这么些肉吃下去，应该也够了。
问题是，现在的狼……她的食欲，是否已经和自己一样，进化到了另一个层次呢？
“奥萝拉，过来，过来。”肉铺老板半蹲下来，以相对温和的声音，对女孩招了招手。她犹豫了一下，最后还是迈动脚步，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，怯生生地朝他跑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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